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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皆数散去,方才领燕无期进来的那名弟子很是热情地介绍自己:“我叫常棣华,以前是卯门的外门弟子,刚刚拜入宗主门下。”他说这话时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毕竟能成为纪本初的入室弟子实乃自豪之事。
燕无期按礼数回了他。
常棣华领着燕无期穿过非命殿又下至非乐殿,七拐八拐以后到了卯门弟子的住宿区域,是一连串格局一样的屋子。
“喏,无期,这就是你的房间了。”常棣华指着其中一间屋子,揶揄道:“你别看房子小,可好歹是一人住一间,一人独住一间屋子的好处,以后你慢慢便知道喽。”
一剑宗内仅卯门弟子就有二百多人,这些少年弟子都是三五成群住在一起的,毕竟一剑宗内建筑有限。一个月前朱莫岐颁布“扩招令”以后,常棣华因为悟性出众、踏实本分被晋升为入室弟子,这才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
进了房间燕无期才发现,竟还是个有前厅有卧室的套间!常棣华昨夜已经打扫了房间,倒也干净整洁。“七师叔新收的徒弟在哪?快让我看看!”?门外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
两人正说话间隙,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女孩儿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缎料子练功服,手腕处各系一条鹅黄色束带,腰间的垂绅和绑腿也都是鹅黄色,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子英气,两条细长的辫子于脑后圈成两个圆环,又有几分可爱之色,此人正是秦克己义女——白蔷薇。
真等进门见了燕无期这生人,蔷薇反而没了刚才嬉笑活泼的灵动劲儿,满脸羞涩,扭捏着不肯向前走。
无期率先行礼问好,这时她才敢接话,两人互报了姓名和年龄,无期要比蔷薇大一岁,但蔷薇早入门,遂以师姐称呼。
白蔷薇道:“义父让我来给他量尺寸,准备衣服。”两人贴身而立,白蔷薇乍见生人,心里慌神倒也没想那么多,可无期就尴尬了许多,以前上学时学堂里没有女学生,自家又无同龄姊妹,他还是头一次和年龄相仿的女孩儿离得这样近,心猿意马谈不上,但也颇难为情。两人的头一次见面就此草草了之。
随后常棣华又领着无期来到臧锋的住所,臧锋毕竟是子门的人,住所也略显气派,是个带着院子的二层小楼,此刻秦克己正与臧锋在屋内闲聊。
秦克己道:“你师傅不喜欢世间的繁琐礼节,你去桌上斟一杯茶端来,再磕个头,便算行过拜师礼了。”
无期应命而去,尔后又将茶水递上,臧锋依然面色冷峻,冲他微微点了下头,燕无期正要跪拜之时被臧锋止住,指着挂在墙上的宝剑道:“我以剑为友,以剑为心,你冲着为师当年所用的这把剑磕个头,就算行礼了。”
算起来,燕无期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师傅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夹杂任何感情。
臧锋背后长剑尚未卸下,墙上竟然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宝剑,无期好奇,但也不敢多问,只是照做,再回到桌前时,臧锋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按在了他肩膀上。
他这一站不打紧,燕无期陡然发现自己师傅竟然只有一条手臂!另一条袖子空空荡荡的!先前臧锋都在坐着,两人距离又远,一直没有发现。
后来无期才知,师傅原是用双剑的,所持双剑一把叫“铸心”一把叫“锻魂”。自太师傅仙逝之后,双剑臧锋当世无敌!多年前的一次争战,师傅被多名高手合围,断了一臂……
“筋骨不错,就是身子太羸弱。”臧锋从无期肩膀上抽回手臂道。和同龄孩子相比,燕无期确实显得又瘦又小。臧锋又道:“入门头一年为师不传任何武功招式,你先跟着棣华学习本门基础功夫,其他师叔伯的课也跟着一起学。入门满一年待你身子结实了我再教你。”
秦克己在一旁观望,微笑示意,对臧锋的安排甚是满意。
臧锋喝了口茶水,冷峻道:“只是两点要求你必须遵守,一则,每日早课你自己加练一个时辰;二则,每日做完必要功课后,你要砍两捆松柴回来,一捆送给山脚农户,一捆交于后厨。此外,修行上有何疑问也不必急于找我,自己参悟就是。每隔半月我会考校,到那时自会为你解惑。”
棠棣华带着燕无期离开臧锋住所后,传给他一套《疾风剑法》。这是一剑宗的入门武功,以出招迅猛、大开大合为纲要,用于江湖比武略显粗简,倘若用来破阵御敌便是上乘武功,滚瓜烂熟之时自能横扫千军。
常棣华自己先打了一遍给他看,无期囫囵记了个大概;第二遍时棣华在前演示,无期在身后依样画葫芦,招式动作便已全部掌握;待到第三遍时棣华反打,无期正打,两人已经可以慢慢的对招拆招了。燕无期悟性之高令常棣华啧啧称奇,自己学了两天的剑法这小师弟半个时辰便掌握了。两人如此对招拆招,足足一下午时间,待到天色将晚各自散去时,这套《疾风剑法》燕无期已烂熟于胸,只是力道略有不足。
简单洗漱之后,白蔷薇拎着个小木箱来到无期房内,将下午从库房那里领来的衣物交给他,顺便带他去吃晚饭。
这第一套衣服是粗麻制成的黑色半臂衫,样式和白天常棣华所穿的一样,一剑宗向来以节俭为本,这样的衣服也在意料之中,这算是一剑宗的常服。
第二套就要华贵许多,是一身通体黑色的缎制圆领方口窄袖长袍,衣服上是银线镂绣的各样花鸟图案,另配有银色护腕、革带。蔷薇说:“这是咱们的礼服,节日庆典或者贵客拜访之时才可穿的,最后这个叫吉服,祭祖时穿的,一年难能穿上一两次。”
燕无期心里寻思:“礼服都这般考究,最后这吉服一定无比奢华。”寻声望去,却大出意料之外,实乃这身衣服太过罕见,确切来说不能称之为衣服,乃是一身蓑衣,竟然还配了个竹编斗笠……
一剑宗门规甚严,何时穿何样衣服都有明确指令。
收拾妥当后二人作伴向膳房走去,关系熟了,便闲聊了起来。
“什么!七师叔让你每天砍两捆松柴?还要送到山脚!”白蔷薇惊讶道。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燕无期随口问她。
“你怕是还不知道呢,华山虽然不缺松树,可都集中在落雁峰上,只那里有几片松林。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每天都要往返于天志山和落雁峰之间!”听见此话燕无期也是一阵苦笑,奈何这又是师傅的第一条命令,不敢不从。
宗府内共有三座膳房,其中一座接客用的,不常开着。剩余两座才是弟子吃饭的场所,一剑宗内苏简仪、臧锋等住在山上的未婚之人,他们地位尊高,原本有自己的伙房,但很少开灶,多数时候还是和普通弟子一样吃大锅饭。
此时正是用膳时间,所有弟子三五成群的向膳房走来,进入伙房里面极为壮观,燕无期从没见过这般场景——几十条长桌方凳有序的纵列排放,中间穿插着端菜上饭的人,先到的弟子也只是小声和身边人说说话,既不能大声吵闹,也不可以自顾先吃。众人都在等膳房管事的人吩咐开饭。
燕无期小声问蔷薇:“怎么不见我师父和秦师伯他们?”
蔷薇答道:“义父午后便下山回家了,走时嘱咐我这几日就住在山上,带你熟悉熟悉宗内事务。至于臧师叔和宗主,可能是去了另一处膳房。”
饭后二人又结伴而回。
山上本就清爽,这会子又是夜间,每当山风拂过,更是凉意阵阵。山脚已是夏天,这里却像初春,无期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衣服。山间的夜晚很空旷,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繁星争相闪烁。
白天人多,热闹,也一直忙碌,无期抽不出时间想念姨父姨母,想念胖虎二娃他们。可此时突然静了下来,又站在这群山之巅,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四周虽灯火辉煌,却没有一处为他存留,想到这里,眼里竟泛起了泪花。
白蔷薇看在眼里,心疼无期,用手轻轻地扯了下无期的衣角。
燕无期吸了吸鼻子,揉揉眼睛,苦笑两声,故作镇定道:“悔不听师姐劝告,这会儿知道冷了。”
燕无期不笑还好,这一笑可不得了,白蔷薇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不是小声呜咽,竟是嚎啕放声大哭,燕无期一时不知所措,更不明白师姐为何如此。只好轻柔地拍打蔷薇的后背,待到蔷薇哭势稍缓,无期柔声安慰她:“师姐,咱们到那边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燕无期曾听秦克己说过,蔷薇师姐父母双双离世,师姐心思这般细腻,刚才见自己想家,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爹娘才这样大哭的。
两人坐定之后,白蔷薇小声抽泣道:“你尚有家人可以思念,我却什么都没有!”
“师姐,其实……我父母也都不在了。母亲的样貌我还依稀记得,可父亲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燕无期说话声音很小。白蔷薇并未答话,只是神情略显惊讶。
他接着又说:“后来我就跟着姨父生活,住在钜鹿郡,你知道钜鹿吗?”
蔷薇摇了摇头。
“那...邢州呢?邢州你知道吗?”
蔷薇还是一脸茫然。
“对了,我和秦师伯来的时候看见黄河了,我从未没见过这么大的河!”
蔷薇依然不说话,也不哭了,双手托腮,安静的听燕无期说话。
“我姨父是个郎中,在我们那里很有名气,他总是让我看很多医书,我不太喜欢那些。”
“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孙十常的《千金要方》我都看过呢。姨父还说,神医扁鹊和我们乃是同乡。”
“师姐,你……是哪里人呀?”燕无期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师姐恼他。
这时白蔷薇神情已缓和了很多,答道:“我只记得我们总是在搬家,无论在哪,住的时间都不长久,爹妈去世后,便来了义父这里。”
并非所有人都有燕无期这样的好记性,况且白蔷薇比他小一岁,蔷薇父母去世之时她只是个五岁的娃娃,又能记住什么。
“师姐……我会好好学武的,以后我保护你!”
燕无期只当白蔷薇和自己一样,父母因病离世,他又哪里知道,自己这小师姐身上尚有一段未报的血海深仇,有一件她不敢回忆的悲惨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