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雨欲来,权力更迭(上)

木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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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以后纪本初收拾好拜寿的贺礼,打点完宗府的琐碎事情之后便携同齐瑾瑜动身西行。华山距都城长安不过两百里路程,两日就可抵达。纪本初原本想要秦克己陪同前去的,后来想到他与王鈅势同水火的关系就此作罢了,省得两人一言不合再闹出什么乱子,毕竟是进宫面圣,马虎不得,因此只带了朱莫岐、常棣华以及丑、寅二门弟子各一人,以及随从数名。

    齐路遥和燕无期等人在一起玩了两天,也都熟络了,一时竟高兴得忘乎所以,也不想再去长安看什么热闹,便要求齐瑾瑜把她留在一剑宗,待返程路过时再接上自己。齐瑾瑜巴不得甩掉这块粘人膏药呢,自己落个清闲自在,也就欣然答应了。

    秦克己等人将纪本初一行送至山脚,众人还未上马,正互相告别之时,王鈅已经骑在马上,勒着缰绳来回踱步,不耐烦地嚷嚷着:“马上晌午了!再不起行,后天也到不了长安!”见没人理他,碎碎叨叨了几句,扬长而去。

    “我暂把小妹交给无期兄弟了,这丫头素日被家父惯坏了,可恶的很,我知道兄弟你是个谨慎的人,烦请多约束着她,愚兄先行谢过了!”齐瑾瑜笑吟吟地嘱托燕无期。

    见齐瑾瑜又在众人面前贬低自己,齐路遥暗哼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催促他赶紧起行。

    “哈哈!现在就开始嫌弃我这哥哥,要赶我走了,倘若以后把你嫁到这里,我岂不是连门也进不来了?哥哥走了,二泡子你好生待着。”话未说完齐瑾瑜已然策马动身。

    众人尚未听清齐瑾瑜最后说了什么,颜天纵已经笑得眼泪鼻涕全流出来了,大笑不止道:“二泡子!哈哈哈!你叫二泡子呀?二泡子!哈哈哈哈!”齐路遥的脸颊自小就鼓鼓囊囊的,已经十三岁了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家里人就给她起了这么个昵称。

    齐路遥猛然扭头,咬牙切齿道:“颜天纵!我杀了你!”

    天纵听见这话拔腿就跑。“颜天纵你站住!不!三猴子!你站住!”齐路遥嘴上也不落下风。在山上这五年时间颜天纵身体已经长开了,比同龄人要高出许多,干瘦干瘦的,四肢也略长于同龄人,跑起来确实很像山顶上的一种长臂猿猴。

    相比于颜天纵,燕无期和白蔷薇要庄重很多,只是望着这俩活宝打闹,随后相视一笑,快步跟上了去。

    纪本初一行人走得并不快,抵达长安已是第三天正午。早有礼部官员为他们安排了驿馆,一剑宗和万象门各住一院,对门而立。

    纪本初向来处事老练,吩咐好一应事宜后便带着朱莫岐出门了,朝中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和一剑宗皆有来往,各司主事之人纪本初自然要去登门拜访的。

    纪、朱二人在宗正寺少卿家中用过晚饭,回到驿馆时已是戌正时刻。见驿馆门口有个穿布衣之人在来回踱步,守卫也并不理他。

    待二人走近后,那穿布衣之人连忙迎上来,道:“两位大人可是一剑宗的纪先生和朱先生?”

    “你是何人?”朱莫岐问道。

    那人道:“小人是西市渭城酒家的小跑堂,奉主人之命来请纪先生到店中一叙。”纪本初略略沉思:“渭城酒家?我与之并无交际,找我作甚!”那人见纪本初并未答话,又道:“出门前主人曾吩咐说,想与纪先生做笔买卖。”

    纪本初来了兴趣,笑着问道:“敢问是什么买卖?”

    那人凑近了,耳语道:“可以让万象门自断一臂的买卖!”

    纪本初脸色“唰”得一下沉了下来,低声怒喝:“胡闹!”随后一甩袍袖,头也不回,进了驿馆,并吩咐门口守卫:“将此人轰走,以后不许他再靠近!”

    回房后纪本初问朱莫岐:“师弟可知道西市有一家渭城酒家?”

    “渭城酒家我倒是知道,但不在西市,此乃渭城一家远近闻名的酒楼,西域来往帝都的商人都在此歇脚,酒楼老板姓陌,是个胡人,至于和西市的这家渭城酒楼是否有关联,我就不知了。”说完这话朱莫岐又道:“师兄作何打算?”

    “明日一早我且去西市瞧瞧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朱莫岐知道这是天子皇城,宗主又是奉命入京祝寿,断不会有人在此时寻衅滋事,再说偌大天下又有几人敢在一剑宗宗主头上犯冲,因此也未阻拦。张口说道:“那明日我与掌门师兄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纪本初笑道:“师弟勿要紧张,你也说了渭城酒家的杏花村远近闻名,我只是去略作品尝,看是否果真如你所说。至于师弟呢,明日你代我去拜访一下兵部的袁虎方师弟。”

    隔天一早,纪本初穿过一众住坊,到了长安城的西市。

    帝都有东、西两市,既是举国上下走卒贩履之中心,也是四夷万邦商贾贸易之枢纽。满目皆是繁华热闹之景、欣欣向荣之态,市内财货八百行,四方奇珍,皆所积集。大国风流在东西二市可窥一斑。

    东市靠近大明宫、兴庆宫等皇城宫殿,因此围绕东市附近,建有众多达官显贵的豪宅大院,例如永兴、安兴二坊,来此处消费的非富即贵,因此,奢饰品商铺在东市是随处可见,又因靠近皇宫禁苑,东市氛围更为严肃。

    西市既是平民百姓聚集之地,也是外邦商客的集散中心。与东市不同的是,西市不仅酒肆商铺林立,文娱气息亦十分浓厚,来自天竺、大食、回鹘的杂耍艺人都在此处歇脚,随处可见载歌载舞者。

    朝廷对东西两市亦有严格管控,几时开市、几时闭市都有相关条例。东西两市每日辰正开市,以钟楼撞钟为号;每日戌正闭市,以鼓楼击鼓为号。

    此间正是辰正时刻,刚刚开市,各处商人都在为一天的营生忙碌。纪本初也不着急,悠然漫步在大小街巷之中,忽见拐角处有一座三层楼阁矗立,窗外横挂一面杏黄大旗,上书:“渭城酒家”。

    此时并非用膳时间,店中几乎无人,只有三两个小厮在门外打扫,纪本初进门后并未有人前来招呼,于是朝柜台径直而去,“嗒嗒嗒”在柜台上轻声敲了几下,忙着算账的老先生抬起头,凑近后定睛瞧了瞧纪本初,道:“老朽耳拙,未听得有人进来,请问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纪本初略微提了提嗓门,拜道:“老爷子有礼了,在下名叫纪本初,来找你们店主。”账房老先生慢吞吞地“哦”了三声,告诉他上三楼便是。

    他刚到三楼拐角处,迎面走来一精壮汉子,躬身道:“我家主人恭候先生多时,烦请先生随我入内室详谈。”

    纪本初来了兴致,心想:“昨日我斥责了传话之人,竟还料定我今日必来,有趣!”

    他随那汉子进了一间房,是个朝阳的大屋子,又有阳台临街伸出,显得甚是通透,正中间有一排纱织屏风,隐约看到屏风后有一人席地而坐,似在饮茶。纪本初凝神聆听,那人呼吸匀长,倒是有些内功基础。

    “看来纪宗主对我这笔买卖还是感兴趣了。”屏风后有声音传来。

    见那人并未开口邀请自己入内,纪本初也不好擅闯,笑道:“店家误会了,你所说的什么买卖我并无兴趣,我只知道我若擒了你,交于汪正师兄,他定会感兴趣的!”

    这些恐吓之词那人并不害怕,哈哈一笑:“一剑宗和万象门貌合神离,天下人人皆知,我对宗主坦诚相待,宗主又何必故弄玄虚。”

    纪本初依旧笑意盈盈,面目温柔,又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借店家项上人头一用,交于万象门,以此来拉近两派关系。”

    虽看不到里面那人脸色如何,纪本初料想也不会好到哪去。

    这时里面传来声音:“在下自知断不是纪宗主敌手,要我区区人头又有何难,宗主入内来取便是,只是替宗主感到惋惜。”

    纪本初饶有兴趣得问:“有何惋惜?”

    那人道:“自宗主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力挽狂澜救一剑宗于内忧外患之中,不到十年时间俨然又恢复了天下第一宗派的名号。奈何自当今圣上泰山封禅起,万象门便彻底站稳了脚跟,纪宗主拉拢不得,也招讨不得,纵有七巧玲珑心也回天乏术。”

    说完之后,那人在里面观望,见纪本初未作任何反应,又道:“万象门的实力与日俱增,这和王鉷受宠有直接关系,现今我已有周密计划可彻底扳倒王鉷,王鉷一死,万象门必定元气大伤,只是其弟王鈅,武功高强实难对付!遂想请宗主助我一臂之力!”

    纪本初脸色一冷:“你是要我暗中杀了王鈅?”

    那人急忙否定:“不不不,王鈅若无端端地死了,王鉷定会全力追查,这等陷宗主于危难之地的事情,作为朋友,在下断乎不做!”

    他脸色稍缓,又道:“那依你之策,当如何?”

    “时任户部郎中、京兆府尹的王銲,是王鉷、王鈅的弟弟,在下有十足证据,王銲与潼关守将邢宰密谋要在贵妃寿辰之日造反作乱。”

    纪本初先是大吃一惊,后转念一想,总觉得他这话经不起推敲,便问:“如此机密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人道:“在下可用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至于这消息从何得知,请恕在下无法告知。”

    “王銲、邢宰造反动机又是什么?”此事干系重大,纪本初不得不详细查问。

    “他们并非要刺杀天子,只想清君侧,逼宫扳倒李林甫和杨国忠而已。”

    纪本初暗自思忖:“王鉷向来是李林甫的亲信,诛杀李林甫对他毫无意义。”

    那人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便说:“王銲与邢宰密谋之事,他两位哥哥并不知情,至于造反动机嘛,如今朝中有三大权臣,首数李林甫,王鉷次之,第三是杨国忠,王銲与邢宰若杀了李、杨二人,他兄长王鉷便可权倾朝野。”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纪本初一向谨慎,又问:“如何能证明你所说属实?”

    “这偌大的长安城一定有不少一剑宗的暗探,纪宗主只需探查潼关守军今夜是否有异动,一切便知。在下还可将王銲邢縡二人的谋逆计划尽数告知。”

    “哦?说来听听”

    “明日夜晚,先有人在东、西两市放火制造混乱,再有潼关守将分兵数路控制寿辰宴会,进而王銲手下的左右龙武军万骑营将会出其不意地接管十率十六卫。”

    此时纪本初已然信了多半,只是此事牵涉众多,不敢大意,只是哈哈一笑:“若把这事告知圣上,对你而言岂非更有利处?又何必将这护驾的功劳拱手让给我呢?”

    那人也朗声大笑:“其一,王鉷身兼数十职,深受宠信,若此事尚未坐实就贸然举报,陛下未必信我;其二,王鈅武功高强,若击杀他,尚需宗主帮忙;其三,在下真心要与一剑宗结交,功劳让于宗主也算聊表诚意。”

    纪本初心情大好,道:“既已是朋友,阁下如此遮掩也不大好,可否让纪某一睹尊容?”

    里面人回话:“在下也是受人所托,只负责传话,见与不见无关紧要,后天此时,待尘埃落定,在下一定当面向宗主敬酒赔罪。”

    “好!那便一言为定!”说完此话,纪本初便转身向门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冷冷道:“此事阁下知道得如此详细,难不成是尔等事先设计好,要故意陷害王鉷?”

    这时两人相隔甚远,中间又有屏风阻挡,纪本初自然看不出那人是何表情,但凭着刚才那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他心里已有了定数,也不拆穿,爽快一笑:“阁下不必紧张,我只关心我的目的是否能达成,至于你们做了些什么,我并不在意,谁陷害了谁,于我又有何干?”

    那人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模样,道:“宗主就不问问我,是受何人所托吗?”

    “不问!问了你也未必说,说了我也未必信。”

    “宗主好气度!还有一事,万象门的齐瑾瑜,宗主不可伤他,托付我的人说了,留齐瑾瑜性命尚有用处!”

    纪本初没有回头,也没应声,径自离开了。

    出了渭城酒家后纪本初并未直接回驿馆,他又穿过几条巷子到了一家毛皮货栈,走进去对柜台前的伙计道:“我从东边来,想找些上好的虎皮。”

    伙计哈腰一笑,问道:“客官想要哪里产的虎皮?”

    “秦岭!”

    伙计又问:“秦岭的虎皮都是上等货,可不便宜,您准备要多少?”

    “三张五张不嫌少,十张八张不嫌多!”

    伙计谄媚道:“您这可是大买卖,小人做不了主,我领您去后堂找我们掌柜的罢。”

    那人领着纪本初进了后堂,合上门先出去了,不一会儿,角落晦暗处悄无声息地出来个穿黑色紧身武者装的孱弱少年。

    少年脸色惨白,似有重症在身,他走到纪本初面前,躬身行礼道:“属下青虬拜见宗主!”

    青虬是一剑宗威门的弟子,岁数和纪本初相仿,但看起来却只有十三四岁。只因他小时候得过一场怪病,接连看了许多郎中都无人可医,无奈之下被家人丢在了华山,上任宗主柴晚风凭着精湛医术保住了青虬的命,却没能祛除病根,青虬岁数越来越大,容貌和声音却再没变过。无处可去的青虬便留在一剑宗,学习刺杀和暗探技巧,由于自带迷惑性的先天优势,青虬总能出其不意地完成许多艰险任务,又有谁会怀疑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呢!现在是一剑宗分派在长安城的暗探首领。

    “你速速传消息给白螭,让他秘密查探潼关方面的守军是否有异动,有了详细情况立刻报我。”

    “是!宗主还有其他吩咐吗?”

    纪本初摇了摇头。转眼间,青虬又消失在了幽暗中。

    回到驿馆后正赶上朱莫岐从兵部回来,便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他,随后问到:“若此事当真,师弟你认为会是谁的手笔?”

    朱莫岐闭目沉思了一会,道:“如果只是为了扳倒王鉷,多半是杨国忠干的,早年两人争夺御史大夫位子时便有了间隙,如今更是愈演愈烈。”

    纪本初点头称是,又问:“是否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如果扳倒王鉷只是借口,主要目的是想打垮王鉷背后的靠山李林甫,若真是这样,那就并非杨国忠所为,不是我小看他,杨国忠虽然很想李林甫下台,但此人并无如此城府算计。这样一来,只能是……”朱莫岐并未把话全部说完。

    “只能是安禄山!”纪本初分析问题的能力并不比他二师弟逊色。

    朱莫岐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纪本初又道:“那人丝毫不提李林甫,是因为无法确定我们一剑宗和李林甫关系到底如何。”

    朱莫岐道:“基本就是这样,不管是杨国忠还是安禄山,只要能除掉王鉷、王鈅,对我们就有利处,这人也有心与我们结交,更是幸事。”

    “师弟此言差矣,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眼前的利益。那店家背后之人如此心机,有朝一日若把矛头对准了我们,可就不是什么幸事了。”

    听他说完,朱莫岐哈哈一笑,向后一靠,瘫在了座椅上,随后翘起二郎腿笑道:“明日再说明日事,快活一天是一天。师兄若能凡事都想简单些,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白头发喽。”

    如果说一剑宗上下对纪本初和秦克己是敬重,对朱莫岐和姚守义更多的则是喜爱,两人却也都有可爱之处。

    纪本初也是哈哈一笑:“最晚今天夜里,青虬一定会有消息传来,若潼关守军果真向长安开拔,我即刻飞鸽传书给宗府,调老七过来。”

    朱莫岐诧异道:“这又为何?收拾区区王鈅还用老七动手吗?我一手办了便是。”?纪本初连忙摆手:“师弟不要多心,并非是你武艺不济,敌不过王鈅,只是……你和老三都是太子府出来的人,若你出手杀他,难免会给太子殿下招嫌。再者,老七有陛下御赐的丹书铁券,即便真的误杀了谁,也不至于被追责。”

    其实自家兄弟武功如何,纪本初心里明白,让老二诛杀万象门四护法之一的王鈅,确实为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