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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浩荡大军整休完毕,舟马辎重二十师大渡北河,浩浩荡荡。站高远眺,整条河面黑压压,帜旗林布,像条蜿蜒的蛟龙盘踞在河面,令人胆寒。
“禀上卿,本部周六师前段甲骑营已经上岸,殷八师料整辎重已开始渡河,此处距褒蕴驻地五郎村三十八里,距何崇瑾部七曲四十里。另有甲骑营骠骑行司马于渊琏求任补先锋前去探路。”令士单膝跪地于大帐内向虢公汇报情况。
“这是要营救兄长啊,一千轻骑……”虢公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传令准请,领甲骑营千骑前探,让他提防埋伏,别步了他兄长的后尘。”
一千轻骑奔袭约么四十里,应该还有一战之力,况有俘兄之恨,想来如遇抗军尚可一战,还能摸清楚对方的底子。
而且……真若不敌,到时也不是没得后手。想到这里,虢公轻撇了一下嘴角。
“还有,令戊火师渡河后紧急修整,领百车、带甲士追赶驰援甲骑营。另外,天子的渡船一定要安稳,不可有半点闪失。”
“得令。”
于渊琏在河岸攥着糙板一下一下打磨着自己的双钺,一边愤恨不平,焦急地等待着传令兵。
“报校尉,传上卿令,命你为补先锋,领甲骑营千骑前探三十八里至五郎村,另有戊火师邑诩在后援助校尉。”
于渊琏大喜过望,狠狠丢下糙板,提上双钺飞身上马一扯缰绳,“甲骑营听令,领命前探三十八里,随我讨贼!”
“喝!喝!”千人带甲纷纷上马齐声高喊,好不壮观,随即列队向西南奔驰。
甲骑营属周六师直编部属,从征战多年的老军中选拔出摸爬滚打上百次的好汉子,再给以长期训练出的上佳高头河曲马,构成了一支极其强悍、硬朗的骑兵部队。
行司马于渊琏向来有着疾风中士之称,四十里的路程按行军速度正常得须两个时辰,他可不同,一路疾驰不出一个时辰就至。
“于司马,我们行军速度过快,戊火师车重怕是追赶不上啊。”
“少废话,兄长一战,敌方应不剩多人,单我一骑营足矣。”
从军见于渊琏执拗,定是因为兄长被俘气还没消,怕引火烧身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五郎村营寨中,褒蕴正在和参军商讨对策,忽然一探者冲入帐中,“少主,周六师已渡北河,另有细差探知甲骑营急奔五郎村。”
“这么快就杀来了?”褒蕴扔下了图卷,皱了皱眉头。“有多少人?”
“禀少主,甲骑营千骑制,领将是于渊琏。”
于渊琏?当初听说过周六师中有一骠骑行司马,唤作疾风中士,好像是于渊衡的胞弟。
褒蕴有些后悔差人把于渊衡送回褒城看押,没想到居然有人来寻仇,这周六师领军何许人,竟在交战中使人心计,这带着甲骑营满满恨意杀来,定是有番恶战。
“去,召七曲何崇瑾火速来援。”褒蕴丢去一块令牌,“来人,传令下去整备兵甲,准备迎敌!”
“属下领命。”
两人得令刚刚退下,又一探者冲了进来,“急报少主,东北方有轻骑师疾驱而来,其数不详,现已至汉明坡!”
“什么?!!”褒蕴大惊失色,汉明坡距此不过二里,这甲骑营实在是快得令人出乎意料。
破帘出帐的褒蕴参军二人,只见东北方尘土扬蔽,马匹低嘶声隐隐传来。地上砂砾也有轻微的颤动。
说时迟那时快,甲骑营旗帜瞬息之间便到跟前,两军对距三百步,为首一人鳞甲赤袍虎头盔,双手各提一把大钺在军前勒马叫骂,“无耻贼子,丧父小儿,且敢出营讨打!”
褒蕴额头青筋暴起,本就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何曾受得起这般羞辱,挥手拿上旁卒递来的青铜戟,头盔也不戴,大喝一声蹬跨上马,狠狠一拍马背,百里红腾跃而出,直取于渊琏。
“来得好,如今教你贼父子殊途同归!”于渊琏右手单举大钺一蹬马镫,胯下高头河曲高高扬起前蹄,重重踏在土地上,溅起一片土沙。
褒蕴马快,闪电般冲到于渊琏马前,八十斤重的青铜戟狠狠砸下,清脆的一声“铛”响彻云霄,二百步外的褒军都能听个真切。
于渊琏高举双钺,交叉抬手一接,心中一惊,好小子!一身蛮力,这虎口震得发麻,胳膊肘隐隐作痛,看来真是不能轻敌了。
眉头一皱,右臂陡然发力,狠狠一拉,戟刃便偏离了于渊琏的头顶,紧接着左手居高临下,大钺斜拉狠狠朝褒蕴头上劈去。
褒蕴一惊,这一下子砍在头上可还得了?!右手连忙一拉握住戟尾,倾力一抬,又是一声清脆的“铛”,堪堪挡住这一劈,钺刃顺着青铜戟向褒蕴耳朵划了过去,金铁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刺啦刺啦的声音像尖锐的指甲划过黑板一样,让离得较近的甲骑营纷纷捂住了耳朵。
褒蕴眼见钺尖到了眼前,向左一低头,因为重力原因还没落下去的几率鬓角发丝被大钺划过,纷纷落下。
“这,好快的钺。”褒蕴有些惊讶,来者武艺并不低,却甘居一中士行司马,令人讶异。这样想着手腕一扭,长戟空中旋圆一圈,破了架势,拉开了些距离。
“贼竖子有两下子啊!”于渊琏见没斩到,连忙收手反架防备后手。
“呵,兄长无能,这胞弟也不过尔尔,我若真要取你首级,当同探囊取物!”
“逆臣贼子不束手就擒,还敢在此饶舌!”
于渊琏想到兄长被囚就勃然大怒,挺身又出一合,两人走马灯似的转圈,你来我往打得有去有回,长戟双钺叮当作响,人声、马的响鼻不绝于耳。
十几个回合过去,两人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于渊琏这人是个嘴炮大师,哪怕上气不接下气也要问候褒蕴全家,平时也是因为这一张嘴敢骂顶头上司,也是没少吃亏,“竖……竖子还可……有力?敢……与我再战?!”这汗流遍体眼睛刺痛,下意识伸手就去抹脸上的汗珠。
这一抹不要紧,褒蕴眼神一凛,青铜戟从马下猛然上挑,于渊琏大惊之下向后仰身攥住了缰绳,马儿一惊,一抬前蹄,肚子露了出来,这一戟没挑到人,戟头的弯刃却给连着座鞍的革带挑了个结结实实,于渊琏连人带马摔了个仰面八叉。甲骑营离得近,见于渊琏落马,纷纷大叫,举起兵器策马便来救人。
褒蕴见状不敢贪将,回马便走。褒骑师见对方赖皮,自家少主要吃亏,也气得项上冒烟,不管什么阵型军令,纷纷扬鞭疾冲。
三百步的距离在马上根本不算什么,况且两方憋着一股劲儿要斗狠厮杀,和于渊衡那场的情况根本不同,混战就是这种状态。两军都是骑兵,一接战在远方看几乎分不出敌我,如同那酒桌上的觥筹交错来来往往,让人分不出神观察局势。
两边刚刚酣战上,打南方突出另一骑师,为首小将白袍黑铠,提着白玉枪杀来,头上缨穗飘扬,英姿飒爽,正是何崇瑾本部钪云军骑师。
要说这甲骑营征战多年,褒蕴手下训练有素的褒骑师也不是吃素的,连绵战事不绝,战马本就紧俏,自当给精锐部队配备,这褒骑师褒骑营,就是褒国卫军中的精锐。两方厮杀片刻不分上下,第三方加入可就完全不同了,钪云骑师从甲骑营中部斜冲入阵,搅乱了两军对决的局势,就像泥鳅钻进了草鱼群一样,左冲右突,甲骑营自然大乱。
于渊琏那一摔摔得够狠,仗着自己身体健壮臂膀结实,在左右扶持下倒了半天气,这才把这口气给喘匀了,一看局势不妙,连忙鸣金收兵,甲骑营这一通被突入得不浅,不过片刻已死伤过百,纷纷突围后退。
于渊琏辱骂在前,褒蕴心中有火,不顾三七二十一下令追赶。
“蕴兄,不可,虽是短兵相接,对方已鸣金,不能坏了规矩啊!”何崇瑾在旁劝诫,今天蕴哥儿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不假思索就敢去追。
“别拦我,今天我要让他们兄弟团聚!”褒蕴咬着牙不为所动。
这一追就追了三里,一直到了东边的黑庙。于渊琏随军后撤,没想褒蕴紧紧咬着就是不放,心下着急又没别的办法,只恨自己太冲动了。不经意间看到远处汉明坡有黑色的军旗闪动,不禁大喜过望,回头看看气势汹汹只顾追赶的褒骑,马上做出了反应。
褒蕴正率骑师埋头追赶,不成想一声嘹亮的号角划破炎热的正午,紧接着就是一票战鼓擂动的声响。褒骑营速度皆慢了下来,纷纷找寻声音的源头,东北汉明坡拐角杀出一大队人马,战车完备,阵型井然有序,军旗猎猎作响,显然有备而来。
何崇瑾被吓了一跳,思索间甲骑营纷纷返身调马成两路欲包围褒骑。褒蕴心头一颤,“坏了,果然有诈!”旋即勒马回身,“褒骑钪云两师,速速随我返营!”
褒骑营见状不敢多留半步,纷纷调马。
于渊琏抬手命停止追击,火速奔袭已是劳累,败逃之后更丧体力,不敢再反追。
戊火师领将邑诩见状上前询问:“中士为何不追,可是怕逼急了贼人以严刑发泄于你兄长?”
于渊琏摇了摇头,“大统领此言差矣,末将是怕贼军对我兄长不善,但是更怕再损兵马,前路至敌腹地同心、石堰不过十里,我大军未至,不可擅追,刚刚草率之斗是末将之过。”
说罢,于渊琏看了看褒骑退散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不甘。
褒蕴气势汹汹冲进大帐,却见到一位青衣女子站在中间。“何人敢闯我营寨?”褒蕴没细想,随手拔出佩剑。何崇瑾眼睛一亮,连忙拦下褒蕴,“这是欢妹妹啊,蕴哥儿你什么眼神。”话还没说完就走到了姒欢面前,“欢妹妹你怎么会来这儿,这里可不是褒城,是前军营寨,是厮杀之地,太危险了!”
姒欢低着头不说话,身后背着的臾彩剑表明了她的来意。
“你。。。这不是儿戏,你女孩子家家的在这干什么!左右,给她送回去!”褒蕴前面的气还没消,这又是唱哪一出?
左右领命围住姒欢,“请送小姐回府。”
姒欢急了,“我会武,表哥莫欺我小!”
褒蕴听这话突然就被逗笑了,“没听说女孩子能上战场的,你算是禹王开国以来头一个。”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就那几两三脚猫的功夫,在那血淋淋的战场上一刻都活不下来。“省省吧,我知道你会武,能保护好自己就算是了我心愿了,不用你来替男子厮杀。”
左右逼近一步,“请小姐回府!”
姒欢个子矮,左右侍卫一拦,就看不到褒蕴和何崇瑾了,急得直跺脚,“崇瑾哥哥你知道我,我习武那么勤奋,已经能比肩战士了,保家卫国人人有份,岂因文质之身就被嫌弃。你快帮我劝劝表哥这厮。”
何崇瑾笑出了声,“这不是为难你崇瑾哥哥嘛?你表哥是少主,也是褒国统军,我一校尉你让我去劝?”
“还有啊,你那功夫我最知晓了,花拳绣腿两军对阵时怕是要把敌军笑死。”
“你。。。”姒欢差点背过气去,凭什么如此瞧不得人,当面被羞辱的感觉真是难受。
“还不快把小姐请出去!”褒蕴挥挥手。
侍卫不便直接触碰姒欢身子,两个人拿着小竹竿两个方向一提,就把轻飘飘的姒欢架了起来。
“啊啊啊!别别别!”姒欢挣扎着,还不敢松手,打小就有些恐高,脚下没着落不知高低,就这样被左右架出了大营。
出了大营还能听见里面传来两人的大笑,姒欢愤恨不平牵上二月雪,气鼓鼓往回走,侍卫怕生事端,骑马紧紧地跟着姒欢。
姒欢不悦,头也不回,“我说,不要跟着我了,没有多远,我自己会回去的。”
“小姐,褒城距此还有些路程,我们也是怕小姐……”
“怕什么!我有马,会跑,怎么还能让狼给吃了不成?”
“那倒是不怕,这路上有些村镇,只是……”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为难,别跟着了,我会回去的,再跟着我我还硬闯大营!”
“属下明白,这就回去!”
俩侍卫连忙策马而返。
真是烦死了……崇瑾哥哥也不给我说上几个好话……
姒欢噘着嘴气鼓鼓地走着。没多久,却看见远处褒国军阵正朝自己的方向行军。
毛茸茸的大眼睛眨了眨,赶忙拽着缰绳跑到一旁的长草丛中躲了起来,小手一抹二月雪的鬃毛,马儿便听话地曲腿伏下。
褒国大军浩浩荡荡,战车马骑弓手弩手甲士盾兵规划有理,看上去约么有个六七千人,为首领将正是父亲姒琸和兄长姒弘,姒琸一身战甲黑袍,护心镜上纹着张牙舞爪的花豹,上面还有刀印箭痕,看上去已经经历过太多战火洗礼了。
“原来爹爹穿着战衣这么帅气,威风不减当年,真想看看当年爹爹指挥千军万马破敌阵的情景。”姒欢心里这样想,偷偷看着整齐的军队从眼前过去。
不如我悄悄跟着,去看看?
姒欢打定主意,等待大队过去,突然冲到辎重押军面前,拦住去路。
押军被吓了一跳,看见只是个女孩,一人一骑,才缓过神来,一甩鞭子喝到:“哪里来的无知顽童,敢拦褒国行军?!”
“我是前营参议,奉命前来佐佑押军监管辎重。”姒欢朗声答道,看似底气十足,心里其实慌得不得了。
“哼哼,怎么,骠骑营全军覆没了?用一女子当参议,无须多言,速速让路,不然哪怕是女子也得吃我鞭子!”
姒欢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上面镌刻着一片云朵。“褒国钪云部令牌在此,尔等还敢造次?!”
“这……”押军懵了,接来一看,货真价实的钪云令牌,还是校尉统师的牌子。揉了揉眼睛,看个仔细,又看看强作镇定的姒欢。
“我……这……真未见过有女子从军之说,参议请恕在下眼拙。”
“没事没事,你不是第一个看走眼的。”姒欢潇洒地摆了摆手。“这便跟押军大人一同前去。”
“好,来人,去禀报国公,前营参议已至,准备转让辎重军权。”
“是!”信卒领命便要走。
“诶诶,小事小事,不烦国公,我只是佐从大人而已,毕竟大人伴重阵多年,对军中了如指掌,我一新任参议,还是一女子,怎能同大人相比?”姒欢娇柔地恭维押军。
“哦…哦,那辛苦参议大人了,我自是有分寸的,请大人一同前往?”押军被姒欢一哄,心都快飞到了天际。这才定神仔细瞧了瞧一旁骑马行军的女子,虽然戴着薄纱,看不真切面容,但这一双眼睛灵动有神顾盼生情,定是个美女。不知道在前营有何灼见,但是不说才干,就这身姿往那儿一摆,眼睛扫过去,那对面怕是要不战自乱了。
押军不敢继续往下想,这毕竟是前营的人,以一女子之身担前营重职,想来也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姒欢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押军的思酌,莞尔一笑,这令牌骗不得熟人,但是哄哄别人绰绰有余。这一步,哼哼,崇瑾哥哥和表哥怕是都想不到吧……
浩浩荡荡的大军穿过村路,直奔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