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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天却还没有黑透,沈蔷薇合了怀表,不由看向窗外,她连日心神不定,又无从去问林伯。细想那日苏徽意在湖西饭店救下自己,却不像巧合。
待到了八点半,沈蔷薇就穿了外衣,车子早已经等在外面,她上车后就合了眼休息,脑中纷纷杂杂,林伯是母亲的旧人,他对她自是忠心,这点沈蔷薇并不疑心,只是那一晚林伯为什么会和苏徽意通电话?这些疑问一遍一遍闪过,倒不防一股脑的砸下来。
她思及那一天李茉婷话里有话的点出蔷薇胸针,似乎是有意提醒她,左思右想后,她到底沉不住气,上午就挂了电话给李茉婷,不想李茉婷说要请她去听戏,她虽然心内隐忧,却还是应了。
林思栋将车子开的很慢,到戏园子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李茉婷早就等在了外面,见到她就忙不迭的说:“你可算来了,这可是昆角闵毓秀的戏,等闲是看不了的,还好我先生知道我喜欢闵毓秀,特意为我弄了这张包厢票。”
她们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进了戏园子。因是这样的名角开嗓,大厅自然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伙计见了票,忙殷勤的引了她们上二楼包厢,二楼不比大厅,坐着的一般都是高官显贵,因是中式古楼,一路走过倒是古香古色,包厢外的门帘是一色的缎子面,上面绣着各色苏绣,只看的人眼乱。
直到坐定,沈蔷薇才算是心神稍缓,不过片刻,伙计就上了茶和果子点心若干,他才掀了帘子出去,厅里就安静下来。沈蔷薇不及与李茉婷说话,闵毓秀已经踩着鼓点亮相,还未开嗓,厅里已是喝彩一片。
沈蔷薇原不是个戏迷,从前也不过陪着母亲听过几场京戏,这半场戏唱下来,她自是无心去听,只看着包厢边缘挂着的锦缎帘子,垂下的金黄色流苏一荡一荡的。
李茉婷倒是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喝彩一声。沈蔷薇也不由望去,见那闵毓秀倒是颇有架势,唱一口软软糯糯的苏白,身段也极是轻盈,水袖飞扬间,将杜丽娘演绎的活灵活现。
沈蔷薇兀自出着神,隐约感觉吵嚷的大厅静下来,她向下一望,就见苏徽意被一群侍从官簇拥着上了另一侧的楼梯,而他进的包厢正好与她相邻。
沈蔷薇倒不防会在这里见到他,不由很是诧异,苏家虽是旧式人家,苏徽意的国学也算博文通达,但唯独不爱听戏,这点她还是清楚的。
只是不知他今次因何来戏园子,正兀自琢磨着,就见他已经面无表情的坐在那,目光落在戏台子上,冰凉凉的,那样淡。
李茉婷却尴尬的咳了声,神情也有几分不自在,隔了半天才说:“我没想到会碰到他……蔷薇,你还没听说吧?”
沈蔷薇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问:“听说什么?”她才说这一句,就见闵毓秀美目一抬,看向楼上的苏徽意,那一种妩媚的柔情,直刺了沈蔷薇的眼。
李茉婷看在眼里,轻叹着摇摇头,说:“是最近的事,听说七少为了闵毓秀花了不少心思,但凡是她的戏,七少都会捧场,你看这两个人在公开场合也打的这样火热,看着直讨厌。”
沈蔷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自觉无趣,就匆匆起身,说:“茉婷,我先回去了。”
李茉婷见她面色惨白,忙就拉住了她,迟疑着问:“蔷薇,你……还没忘了他么?他可是你的叔叔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人?”
沈蔷薇如何也不愿意多说,心上灼烧似的搅着,抬眼瞥见闵毓秀眉眼含情的模样,而苏徽意也是勾唇淡笑。
沈蔷薇忽而就轻笑一声,呢喃着,“什么叔叔,他算我哪门子的叔叔?我跟这个人早就没有关系了。”
台上正唱着,“那牡丹虽好……”她恍惚听得这一句,枪声却突兀的响起来,弹雨扫射而来,桌上的茶盏碗碟骤然凌乱碎地,那帘子被扫出密密的窟窿。
人群骤然慌乱起来,一窝蜂似的朝门口涌去,好在大厅并没有人开枪,只是二楼流弹满天飞,李茉婷慌的牵了沈蔷薇躲到后面,她此刻早已慌了神,下意识的看过去,见苏徽意朝着包厢对面利落的开了几枪,那样凌厉的举止,将拿枪扫射的人身上打出一堆血窟窿。
苏徽意放下枪,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极是冷冽骇人。沈蔷薇忽地一凛,忙躲在红漆的圆柱后面,李茉婷趁势拉了她一把,就见子弹擦着肩头飞了出去。
苏徽意举了枪,对着楼下慌张逃窜的人流中开了一枪,“砰”的一声,一个年纪颇老的男子应声而倒,他淡漠一瞥,吩咐说:“传令下去,周明怀老先生遇刺身亡,封锁街道,全城搜捕,今晚之前势必要缉拿凶徒归案。”
有卫戍提枪下楼,对着已死的男子又补了几枪,枪声停后,死一般的静,园子里不相干的人早已跑光,相干的人一个也走不出去。
沈蔷薇抱膝坐在地上,耳畔是李茉婷在说话,她隐隐听见,却嗡嗡直响。
军靴踩过地板,缓缓而来,她茫然的抬起头,就见苏徽意笔挺的站在她对面,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她倦于开口,慢慢站起来,与他擦肩而过,只是心中抽痛起来,也辩不出什么滋味。
在一片寂静中,对面忽然涌出个人来,浑身血迹斑斑,早有卫戍开枪扫射而去,那人在倒地之前朝苏徽意的方向开了一枪,那子弹射的不准,竟是奔向了沈蔷薇。
子弹射的极快,那样快的瞬间,苏徽意却一把推开沈蔷薇,子弹骤然射进了他的肩头,他皱了皱眉,潘青延张皇失措的喊了声,“七少,你怎么样?”又转头焦急的吩咐侍从准备汽车。沈蔷薇错愕的看着他,那一瞬间像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好似连呼吸都是发紧的。
苏徽意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被簇拥着出了戏园子。夜色如同黑丝绒般浓重,零星几颗星子闪着极亮的光,苏徽意已被扶上了车,潘青延正待关门,冷不防一只手把上了车门,沈蔷薇不理会他复杂的目光,已经泰然自若的上了车坐好,潘青延紧张的询问:“七少,这……”
沈蔷薇关了车门,说:“犹犹豫豫的做什么?还不快开车。”
苏徽意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没有说话。潘青延见他已经默许,连忙上车吩咐司机去医院。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司机自知事态紧急,将油门踩到底,一路疾驰而过。
潘青延心急如焚,赶上今日是他当值,七少却受了枪伤,他受责罚是小,只是心内隐忧,生怕大帅会深究。他想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去深想。
车内静寂无声,无端的让沈蔷薇烦忧,她又隐有一丝难堪,转头见苏徽意仍旧侧着脸安静无声的坐着,肩头上是侍从匆忙间系上的纱布,仍旧有血汨汨流出。
他脸色已经发白,额头溢出细密的汗,显然是痛的厉害,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沈蔷薇看在眼里,也说不出是难过还是伤感。
她掏出手绢,身子挪近了些,苏徽意已经转过头,见她凑过来,先是一怔,转而冷了脸皱眉看着她,沈蔷薇平静的回视,虽然她知道他一向如此,还是赌气的说:“谁要你逞英雄救我了?”
苏徽意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启口说话都十分困难,轻喃似的反问:“你是怪我多此一举了?”
沈蔷薇一怔,不想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玩笑,只是心中酸涩,无从言说。她轻轻的将手绢覆在他伤口上,也不看他,说:“你也用不着瞪我,你只能怪你自己倒霉。”
她才说出口就觉得失言,正想补一句,苏徽意倒轻轻笑起来,似是自嘲的说:“是啊,我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