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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很是阴沉,也不过天刚亮的样子,大风就呼啸似的狂卷着,打的窗子沙沙的响。
远山已变得朦胧,天是透亮的,寒涔涔的白。窗子上覆上一层薄霜,凉凉的气流萦绕在窗边,这天竟就寒了。
沈蔷薇洗漱过后,就见苏妈和着刘妈已经进了屋,刘妈说:“小姐,苏妈一大清早就备了粥,你这会儿可想吃么?”
沈蔷薇坐在了梳妆台前,将脂粉抹在脸上。不过随意一个细节,苏妈却看的真切。只觉得沈蔷薇格外注重美丽面容,倒与少时有些不同。忆及昨日种种,更觉得她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娇娇女。
忽而闻听沈蔷薇说:“本打算今儿出去逛逛街,这天气真让人扫兴,索性打个电话去,叫洋行的人送些洋装来吧。”她说着,就吩咐苏妈,“麻烦您帮个忙了。”
苏妈见她如今落魄至此,仍不改从前旧习,倒像是个没睡醒的人一样。她虽然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满口应着,与刘妈一道走了出去。
沈蔷薇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就将梳子随意扔在一边,复又看着镜中自己,素淡的脸上覆着一层粉,只觉得刺眼。忍不住就拿了手绢使劲擦了擦,倒擦的双颊绯红,她默默看了片刻,才起身出了房间。
因着是早晨,大厅里正有几个丫鬟在打扫,见了沈蔷薇皆是客气的问好。沈蔷薇脸上挂着笑,坐到了沙发上,没多会儿丫鬟就上了茶来,附带着一张报纸。
沈蔷薇拿起来随意看了看,就见一整面的报纸都是关于苏徽意与她结婚的报道。好在文题只是正常的叙述,她想着这也许是苏徽意有意为之,就将报纸放在桌上,问:“你们七少与那位方小姐什么时候结婚?”
几个丫鬟只当她心中有怒气,一时竟没人敢回答,沈蔷薇沉下脸来,说:“你们只管告诉我,难不成你们瞒着我,到日子他还不结婚了么?”
这话正巧让闻讯而来的苏妈听到,她说:“我的小姐哟,还嫌弃不够添堵么?怎么好好的却问起这个?”
沈蔷薇忍不住哼了一声,说:“你们只管瞒着我,我这就打电话给他,让他亲口告诉我好了!”苏妈见她竟就挣着要起身,忙就拉住了她,说:“哎呦好小姐,你快消停些吧。我告诉你还不成么?”
但见沈蔷薇,却是一副眼泪套眼圈的模样,就说:“大帅的意思是越早办越好……将婚礼定在了下个月。”
沈蔷薇垂下眼去,心里一时千回百转的,隔了半晌才勉强恩了一声,起身上了楼。
直到了上午九点多,就见大门口传来汽车的滴滴声,丫鬟朝外看,见是洋行的人来了,就去喊沈蔷薇。
开门时却见她偷偷抹着泪,就怯怯的说:“小姐,洋行的人来送衣服了。”沈蔷薇就拭了拭眼睛,整理了一下旗袍,这才下了楼。
洋行的经理早年受了不少沈家的关照,因此今次听说是沈小姐的意思,特意挑了几件时新的洋装亲自送过来。丫鬟都是客客气气的,很快就上了茶来。
那老板眼见着是龙井,再打量小楼环境。心道这位沈小姐真是好命,明明家门落魄,如今不仅报出与七少早已结了婚,更是住在这样一等一的小洋楼里,可见她在七少心中的地位。
晃眼一瞧,见沈蔷薇款款走了下来,忙就站起了身,客气的同她打过招呼。
沈蔷薇最不耐烦这种商人趋炎附势的嘴脸,心中不愿意敷衍他。但见苏妈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自己,少不得要做出欢欣雀跃的样子来。
那老板极会做生意,打量着沈蔷薇不会差钱。推荐的衣服皆是顶时髦昂贵的,沈蔷薇没什么精神的挑了两件,随行的伙计见了就说:“小姐不妨再看看这一件?今年正流行呢!”
沈蔷薇随意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致的摇了摇头。却见伙计身上穿着一件不怎么合身的西装,虚虚的套在他身上,足大了两圈不止。
老板见沈蔷薇看着自己的呆伙计,就陪着笑说:“沈小姐莫怪,这原是我远房的侄子,脑子不怎么好使。前年赶上战事,父母都死了,我看他可怜,就一直将人带在身边。”
沈蔷薇只道他是命运坎坷,遂遣了一众丫鬟去拿些点心。苏妈见她同情心泛滥,就忙不迭的跟去厨房,倒怕小丫鬟拿了什么名贵的吃食。
眼见着一屋子的人尽数走开,那小伙计眼睛机灵的转了一圈,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沈蔷薇。
那老板见人还没有来,就压低声音说:“沈小姐,看在少爷曾经拼死护你的份上,救他一命吧。”
沈蔷薇平静的坐在沙发上,只是不言不语。待苏妈领了丫鬟过来,老板又神色如常的推荐了几件衣服。奈何沈蔷薇却突然没了耐心,直嚷着头疼,竟就这样下了逐客令。
苏妈见她这样喜怒无常,心中愈发的不满。却也发作不得,客气的送老板和伙计出去。就听那伙计抱怨似的嘟囔着,苏妈听了,更是一阵阵心烦。
不由的转头看过去,就见沈蔷薇哼着歌,一副极轻佻的样子朝楼上去了。
临近了午时,阴云转浓,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小街上寥寥几个人在雨中奔走,街面铺子外挂着的布招牌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这条街因是建在西街一带,人烟极是稀少,此刻又下了雨,更是人影稀松。
好在街面上开着个茶楼,赶上这样的风寒雨季。临到了门口自是要进去品一杯热茶,更何况茶楼里新进来了位唱评弹的女子,据说生的艳丽,在这一带颇有点名气。
雨檐之下,站着几个躲雨的学生。那雨噼噼啪啪的落着,隐约却听见茶楼里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弹唱之声。幽幽的,在雨中跳跃着调子,竟然别有一番意境。
一辆汽车停在了街边,就见林宁先下了车,紧接着苏徽意也走了下来。他今日只穿着身长衫,走在这寂静小街上,并不引人注目。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楼,伙计乍一见苏徽意的举止做派,已然猜出他的身份不一般。忙就殷勤的引了他上二楼,所过之处皆是吵嚷一片,直到坐定,苏徽意仍旧是面色不佳。
待到伙计上了茶来,林宁就往托盘上扔了两个银元,说:“不必过来了。”那伙计见了银元,当即合不拢嘴,快步走了出去。
苏徽意往台子上看去,但见一个穿着绯红旗袍的女子。怀里抱着把琵琶,婀娜多姿的坐在那里,软软绵绵的唱着曲。他原也不爱听这些,就拿起了桌上的茶,看着茶碗里浮上来的茶叶,轻轻吹了起来。
这样默默坐了半晌,但见台子下又是一片喝彩。林宁掀了帘子出去,不过片刻,就步履矫健的回了包间,走近苏徽意,压低声音说:“公子,渔网已经撒好了。”
苏徽意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用手轻轻摩挲着茶盖子,若有所思的朝大厅的人群扫了一眼。台子下乌泱泱的人,说笑声嘈杂着,他说:“贵客的点心上了么?”
林宁当即说:“早早就上好了。”
苏徽意慢悠悠的抿了口茶,不再说话。几曲终闭,台子上那女子抱着琵琶款款走下了台。紧接着又上来一位说评书的男子,台子下众人眼见着美人离去,再没了看的兴致,乌泱泱的人群才慢慢散了。
此时,包厢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身穿旧式长衫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头上带着礼帽,帽檐压的极低,只能看见英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这人见了苏徽意,却没有说话。悠然的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很是随意的扫了一眼台子,竟就调笑似的说:“不过才晚到了这一会儿功夫,竟就错过红玉姑娘的曲儿了,真是可惜了。”他声音如同青瓷击玉,轻佻中又透着股凌厉。
说完就随手拿起桌边的茶杯,热气袅袅升腾,他吹了吹,似是无意的说:“青延路三十六号。”
苏徽意原本一言不发的看着台上,闻言才露出一丝笑,说:“多谢。”
那人仍旧看着台子上,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其实想要退婚的方法多的是,何必选这条最麻烦的?要我说,就找几个人把那女的给绑了,想祸害谁就扔到谁床上去。再找几个小报记者胡编乱造的出几张报纸,干净利落,还没有后患。”
苏徽意拿出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根来,淡淡说:“要是那么容易了事,我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周章了。”他将烟咬在嘴里,划开了洋火,火苗映在眸光中,隐隐透着黯然。
那人抿了口茶,似笑非笑的说:“就属你们官家子弟为人正派,得了,自古官匪不相争,我这就走了。”
苏徽意缓缓吐出了烟雾,青白的烟遮住面容,就听他说:“改日设宴请你喝酒。”
那人站起身,幽幽一笑,说:“公子爷可别客气了,小的还指望您老罩着养家糊口,就别消遣我了。”说完这一句,就阔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