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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我先生多年前的求学经历,那叫一个“惨“!他读大学之前的经历是他讲给我听的。
我先生生于1970年,他小时在离家两三百米的村小读过两年书,那个村小只有两间教室和一个老师,只设一年级到二年级。那唯一的老师是村小实际上的校长兼校工兼各科老师,实行包班教学。他从三年级起转入离家三四里路的乡小读书。乡小规模大得多,还设立有初中每个年级一个班的带帽初中。我先生小时顽劣,童年时期和小伙伴上课不认真听讲,下课嬉戏打闹,回家帮家里做家务和干轻巧农活,比如割猪草和拾粪。那时农村穷,农民舍不得花钱买肥料,大家都用人粪尿和农家肥做肥料。所以家家都牢记吃家饭不能拉野屎,肥水不能流外人田。而且大人小孩还要经常提着拾粪筐和小铲子出门拾粪。农村的鸡鸭鹅一般关在家里,放养的不多。猪更不会放养。在外面乱跑的只有猫狗,但猫善于猫盖屎,所以他们大概率能拾到的一般是狗屎。如果遇到牛屎当然是天降财富的大发,可惜一个生产队只有几头牛,能拾到牛粪的机会并不多。我先生小时除了割猪草,免不了为了争夺路上一堆狗屎的所有权,而和小伙伴大打一架。古有饿狗抢屎吃,今有饿人抢狗粪积肥,看看当时都穷到什么程度了。(当然我处在平原,我小时家里也穷,我也割过猪草,但我从来没有拾过粪。我只知道我们农村当时有些人出门捡过柴,他们背着背篼带着竹耙耙,到处树下划拉找柴。因为农村穷到燃料也不够,很多人也没钱买煤炭。)我公公倒经常给家里买煤炭,我先生小时没有拾过柴。
他从小学到应届初二一直在挨打,挨老师打,挨家长打。村小老师是他本家远房姑妈,自然很照顾地多打他几下,想让他专心读书,可惜收效甚微。那时的娃娃穷开心,哪个想老实读书。他读的村小教室里面安的是石条凳子石条桌子,我90年代回老家还看过废墟教室里面的桌凳俱在,后来毁损。我当时感叹这些娃冬天坐在上面会不会冷屁股。他和那些小学同学经常衣服裤子都没穿齐整,衣服破破烂烂,大洞小洞,花着个小脸,流着长鼻涕就去读书。很多娃背的是家里大人用竹子编的竹书包,那种书包缝隙很大,铅笔经常从缝隙里面掉出去。而且时间久了,竹书包老化,变得很脆。小伙伴打架时为了泄愤,经常相互踩对方书包,哗啦啦全踩碎了。甚至有年夏天有个娃直接全裸去读小学二年级,他家里连裤头都给他省了。被村小老师勒令他回家至少穿个裤头才准来读书。(我想起我当年就读的村小是两个村联办学校,规模大,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设班,我们同学虽然衣服裤子都破旧,毕竟上下装都穿齐整了。不过个人卫生都不好,当年女生都容易生虱子。家里大人用农药敌敌畏涂我们头上杀虱子,幸好没把我们毒死。我读三年级时,一个女生头上虱子太多,父母给她剃个光头包个头巾就来上学,课余被调皮男生把头巾给她揭掉,引发其他同学嘲笑。)
我先生应届读到初二时,任课老师里面有个人认识他父亲,出于对朋友儿子的负责,那老师还因他考试成绩太差而给他一耳光,把他拖到学校正在举行升旗仪式的操场前面示众罚站。(那个时代老师体罚学生是家常便饭,我的小学时代就挨经常耳光。我老师打我,我妈也打我。我妈更要打其他学生。我小学经常看她批改班上学生语文试卷,有次学生考试写作文的题目是《我的老师》,多数学生都写她教书认真负责。举的例子比如自己上课打晃或做不起题时,作文里频频出现“张老师打了我一下“,“张老师又打我一下“的句子,让人看了好笑。)
我先生回家挨打更是家常便饭,通常他父亲每个月回来一两次的时间就是他的挨打日。整得他们几弟兄都怕公公回来,因为公公一回来就要因为他们调皮或成绩不好而打人。公公打人都是打的老爷人。“施暴者“要求“受害人“自己找长条凳,自己找小棍子递到“施暴者“手里,“受害者“自己再趴在长凳上,自己脱下裤子,让小棍直接打在皮肉上。每每做完这些仪式,还没等公公打下了来,我先生几弟兄的哭声就出来了。大哥二哥年龄大些,能够见机行事,挨打机会少,只有他和四弟,妥妥的挨打王。
我先生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他小时候有一年大年三十傍晚,四弟兄都跑去看别人用雷管炸鱼。小娃很少看过那种辉煌场面:放置在水下面的雷管爆炸,冲出很高水浪,水浪散去,鱼肚皮朝天,白花花的浮在水面上,场面太刺激太惊险了。很多大人小孩都去围观。我先生几弟兄更是天黑了还舍不得离去,只见他妈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叫他们快回家,说爸爸回来了!老大老二见势不妙躲了起来,等家里风暴过去了才回去,只有老三老四傻不拉几立刻回家投案自首。我公公正在家里大发脾气,说小娃晚上不认真看书学习,却跑去看爆鱼耽误时间。不由分说,又请他们两弟兄吃了顿笋子熬肉。急得我婆婆在一边使劲儿劝公公不要在三十夜打孩子。我公公年轻时候很有些刚愎自用,他难得回家一次,每次都把积攒的脾气发作出来。小娃贪玩确实不对,但他在这件事情上不懂小孩心理,做法上是有些过了。他也听不进婆婆的委婉劝告,一定要弄个棍棒底下出人才的效果出来。结果棍棒没少打,人才没出来。直到我先生复读初二以后,成绩直线上升,就没挨打了。
但我公公老了的时候拒绝承认他以前打过娃娃,他喜欢选择性记忆,潜意识也觉得打娃娃不好,干脆回避忘记了。
我先生稍微大一点,课余时间和周末节假日就成家里的重要劳动力。因为他大哥二哥都比他瘦弱,而且大哥1983年参加工作离家了。家里兄弟又小,几弟兄就他最壮,该他干活出大力。他挑过粪,挖过土,手摇过打谷机(不是脚踩打谷机)。他们那里土坡高,水田低,土坡种玉米小麦,水田只种水稻一季,其余时间闲置。水田常年有水,因为地势低排不出,所有人收割稻谷时只能在淤泥里踩来踩去,用手摇打谷机或摔打拌桶等方法收割稻谷,那简直累死人。
农村的重活他基本做过,他最渴望的就是周末早晨遇到下雨天,不用上课,不用干活,可以心安理得睡懒觉,不会突然被公公叫起来干农活。
所以结婚以来,只要早晨一下雨,他就要躺在床上喃喃地对我说:“我最喜欢下雨了,不用起来干活。”他像祥林嫂一样说了几十年他喜欢早晨下雨。当年干农活的阴影太重。就像我工作后经常梦见考试做数理化,每道题都不会做一样,当年我数理化学不好也有很大心理阴影。
相比之下,我比他幸福,我当年在农村也就做过割猪草,割谷子麦子,晒草这些事情。重的农活不用我做,我爷爷奶奶和我妈就做了。我爸以前也做农活,1977年恢复高考读大学,毕业后去县城医院工作了。
我先生当年躲不开农活是因为他爷爷奶奶去世早,即使活着也干不动农活。他爸又在外工作,经常不在家。家里只有他妈一个大人干农活哪里忙得过来?
我先生读高中复读那年,曾因为干农活与公公发生很大争执。他当时一心想考上大学,周末下午回家不休息就刻苦学习,背书做题忙得不停。公公周末也在家,看到很多农活堆起做不赢,他心里着急,很想他三儿这个大小伙子来帮忙一起干。我公公一遍遍催促我先生干农活,我先生也怕干农活耽误自己复习时间,他被催得火起,想起公公以前许诺过只要他认真学习,可以不喊他干活。顿时认为公公欺骗他。我先生生气了,把书一扔,说不读书了,就跑去外面不远处岩石缝隙里面躲着,天黑了也不回家。我公公又吓又气,直哭,生怕儿子出啥事,又怕儿子真的不读书,读书马上要出成果了放弃太可惜,以后咋个办?我公公出去寻他,他躲在角落不做声,让他父亲干着急去才解恨。直到他妈又打着火把来呼唤他,他才钻出来跟他妈回家了。
这件事不好评判他两父子谁对谁错,只能说站在各自角度都有理,而且我先生气性也大。另外他们那个山村岩石缝缝太好藏人了,不像我们平原农村,就算我想借口生气藏起来,在外面能藏哪里去?很容易被父母捉住,几巴掌伺候。
总的说来,我先生从小到学到高中时代读书生活有点惨。他的吃穿住行也恼火:他读书时穿衣服的要求是有旧的就行,能遮肉就行。一件红毛衣能从我公公穿了传到大哥二哥穿过,他再接着穿。他当时手里经常缺零花钱,我公公向来节约,对子女给零花钱除了必要开支外,几乎为零。我先生在吃方面更惨了,小时吃过糠馍馍,读中学住校时经常周末背家里母亲做的盐菜去学校。平时吃饭经常只打饭不打菜,三顿吃盐菜。晚上饿了也没钱加餐,直接空口吃盐菜,感到咸了就喝水,一碗水倒下去,饱了,倒头就睡!这简直是极简到极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