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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零三年(光绪二十九年),几场春雨下来,田里的小苗刷刷向上长,半个月的功夫就长了一尺多高。池震宇惦念庄稼,天天在地里转,看见小苗越窜越高,心里也觉得敞亮。
他还惦念另一件事情,朝廷在札萨克图王旗设立的札萨克图蒙荒行局,在札萨克图王旗放荒已经两年了。朝廷委任的札萨克图蒙荒行局总办张心田,先从札萨克图王旗南部双流镇开始丈放,今年已经丈放到北部。乌泰王爷放荒的土地都要重新丈放。按照札萨克图蒙荒行局定的地价补交荒价银。
蒙荒行局在札萨克图王旗洮儿河沿岸的垦荒户聚集村屯都贴出了的告示,宣布乌泰已经发的地照是小照,要到蒙荒行局换领大照,换领大照时要重新核定荒价,补缴银子。上等地按照一垧地二两银子二钱押荒银交纳,从中扣出已交乌泰的押荒银,差额补交给蒙荒行局。告示贴到池家围子街中心的池家大车店门前墙上。
池震宇早晨起来就去田野翻地,晚上摸黑回来,看见一群人围在池家大车店门前看告示,他上前读了一遍,告示上写道:"将垦熟之地,丈清垧数,核收荒价。但将荒价缴清,已垦者不强令退地。"
"放荒后六年升科,征收租赋,永免勘丈,永不加赋。升科后,放垦区设地方官。"
池震宇看明白了。心里想这是朝廷要再搜刮一遍银子。池震宇默默计算,自已要补交二千两银子。
第二天,鲁振邦和高奉武各带几名家丁,一起骑马来到池家围子找池震宇。池震宇正在田里看庄稼苗,鲁振邦,高奉武直接驰到田边。
池震宇见两个结拜兄弟来了,便走向地头去见鲁振邦和高奉武。鲁振邦和高奉武把缰绳扔给家丁,走过来迎池震宇。
三兄弟见面分外亲热,三年前闯关东闯到札萨克图王旗,历经生死磨难,凭着一身功夫和兄弟齐心,在绺子遍地,权贵横行,世道失纲的乱世中,三兄弟都攒下了诺大的家业,在关东站稳了脚跟。今天坐到一起,仍感慨不已。
地头有一片榆树林,树干扭曲粗砺,枝繁叶茂。树林边上微风和煦。池震宇带着鲁振邦和高奉武走到树林下,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高奉武开口说道:"朝廷把札萨克图蒙荒行局设到沙渍茅土,沙渍茅土改叫双流镇,派了一个叫张心田的朝廷命官做总办,牵头丈放札萨克图王旗的荒地。乌泰王爷放荒的土地是私自放垦,朝廷要官垦,对乌泰王爷放的荒地重新丈放。还想接着种的要补交银子。"
"我在高家沟的土地有两千垧,官价一垧二两二银子,就是一万六千多两银子。我还要补交六千多两银子,就是一百二十多个大元宝,朝廷真他妈的把我榨干了。"
池震宇说:"朝廷要放荒招垦搜刮银子。庚子赔款要给洋人四亿五千万呢。慈禧太后为了坐稳龙庭,从老百姓身上刮银子送给洋人。能不拼命刮我们吗?我们闯关东跑到东北,就是想在关东做一个富家翁,安安稳稳过日子。打打杀杀的事只要过得去就不干了。朝廷法度要遵守,过去的脾气忍一忍。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官府。得罪了官府我们就只好上山当绺子。不一定哪天就让官府灭了。"
"我们现在家业都置下了,还是安安稳稳地做个财东吧。银子也不是我们自己挖出来的,从佃户手里拿来再给朝廷送去罢了。我们也只是过过手。缺银子,我和二弟给你凑,我先给你二十个元宝。还有一些紫貂皮丶豹子皮丶红狐皮丶白狐皮,都送到奉天让钱广发尽快卖了。不够我再卖点马和牛,就凑够了。"
鲁振邦说:"我给三弟二十个元宝,三弟拿去用吧。"
高奉武说:"都给我用了,你们就一点积累也没有了。"
鲁振邦说:"钱是人挣的,你有两千垧地,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就挣回来了。就是过几年紧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札萨克图蒙荒行局终于来找三兄弟了。继任札萨克图蒙荒行局总办双道纶带领收支,主稿丶请讼丶帮稿丶解运丶绘图丶稽查丶翻译丶督绳丶监绳,几十号各类委员,浩浩荡荡来到池家窝铺。
双道纶对池震宇说:"朝廷有旨,移民实边,开垦蒙地。乌泰王爷没有得到朝廷旨意就放荒土地,朝廷不让了。已经向乌泰王爷交押荒银的土地一律重新丈量,向朝廷补交银子。乌泰王爷发的地照是小照,要打算继续种下去,要向朝廷领大照。以后小照做废,大照有效。小照要换大照。你要领大照,就要重新丈量,补交银子。"
池震宇说:"国家有法度,我一介草民理应遵从。补交的银子一分也不会少的。"
双道纶带人在池家大车店住了下来,每天到田里丈量,丈量了半个月。池震宇分给孙双喜丶韩玉柱丶石家富丶赵有田的耕地也都丈量了。
池震宇让敖拉吉白杀了一口猪,宰了一只羊,双道纶一行人每天都有肉吃,对池震宇和气不少。混熟了,一天晚上,池震宇悄悄来双道纶住的上房,东拉西扯聊一会儿,走的时候挺自然的掏出五百两银票放在桌子上。
第二天,双道纶说:"边边角角不用再派人去丈量了,山坡底下也太偏远,也不用去了。我目测一下,估个数据你们记上就行了。双道纶关照下,池震宇多得了几百垧地。心里暗自高兴。双道纶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又过了一个月,鲁振邦和高奉武的耕地也都丈量了,三兄弟凑够了银子,家里值钱的货品物件和马牛羊也都卖光了。三兄弟相约一起去札萨克图蒙荒行局,向朝廷补交地价银子。
在三兄弟带着银子来到札萨克图蒙荒行局,蒙荒行局设了一道高高的柜台,三兄弟递上银子,开了票据,顺利地换了官府发的大照。三兄弟还剩了几百两银子,池震宇对鲁振邦和高奉武说:"这点钱就不带回去了,我们再领一块荒地。"
鲁振邦和高奉武都赞同。池震宇又回到蒙荒行局。札萨克图蒙荒行局帮办刘福升正坐在柜台后。池震宇对他说:"官爷,我们有几百两银子,王爷庙街南洮儿河西岸的荒地挨着我们现在的熟地,这块荒地我们领了吧?"
刘福升抬起头,对池震宇说:"你来晚了,这块荒地已经被色楞旺保领下了。色楞旺保领是札萨克图王旗的大揽头,你们想要那块地,就找色楞旺保分劈。色楞旺保正在分劈领到手的荒地,加价再向外卖。卖给了闯关东的山东人,还有那些土默特丶敖汉丶喀喇沁丶库伦过来的外旗蒙古人。还招了不少佃户丶耪青户。再说,你们的银子也太少了,不值得我们派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丈量一次。"
没领到荒地,也没影响三兄弟情绪。三兄弟仍然很高兴,从蒙荒行局出来,看看天色已经黑了。三兄弟找到一家客栈,定了一间上房,伙计把马牵到马厩饮水喂料。三兄弟出来走到街上,一家小酒馆高高地挑出两个幌子,三兄弟挑帘走了进去。
小酒馆客人不多,三兄弟找一张空桌坐下,小二过来给三兄弟各倒了一杯茶水。三兄弟要了一盘锅包肉,一盘溜肥肠,一盆野鸡炖蘑菇,一盘沙半鸡炒瓜子,叫了一壶老白干。
来到札萨克图王旗后,三兄弟就分开了,很少有机会相见。这次一起出来,唠起了闹义和团的往事,仍然情绪激奋。都多喝了几杯,不觉坐到午夜。
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喧闹起来,几个喝醉酒的日本浪人在街上东倒西歪地向前走着,放肆地嚎唱,手上拎着清酒酒瓶,不时向嘴里灌上一口。趔趔趄趄地走到酒馆门前,酒瓶空了。
日本浪人摇晃着一脚踢开酒馆的门,闯了进来,对酒馆老板含糊不清地嚷叫:"酒的,大大的。"
酒馆老板不愿惹这群阎王,赶快拿了一坛老百干递给日本浪人。日本浪人接过来,摔在地上。酒坛摔得粉碎,嚷道:"中国酒,支那人喝的,我要日本清酒。"
酒馆老板小心地说:"小店没有日本清酒。"
日本浪人大怒,吼叫道:"为什么不卖日本清酒?不卖日本清酒的酒馆,统统砸掉。"
日本浪人伸手抓住酒馆的柜台,用力一推,"咣当"一声,柜台砸在地上。摆在柜台上的酒坛全摔在地上。日本浪人拔出武士刀,在酒馆里乱劈。又掀翻桌子。在酒馆喝酒的顾客慌乱地跑到街上。酒馆老板也慌忙跑了出来。
街上的嘈杂声传到蒙荒行局,步队正巡长王绍东带着巡警赶过来。王绍东走到酒馆门口探头朝里看,见是一群日本浪人在砸酒馆,缩回脑袋对巡警一挥手,带着巡警跑了。边跑边说:"朝廷都不敢惹日本人。真的去管,饭碗非得砸了。"
从街里又跑过来几个旗兵,在酒馆门口朝里看看,也扭头也跑了。日本浪人更加肆无忌惮,拎着武士刀追了出来,在街上东砍西劈,乱劈乱舞,衔上的人们都躲的远远的。日本浪人哈哈大笑,向街上的中国人撵了过去。
鲁振邦忍不住,冲上去当胸一脚踢翻日本浪人。日本浪人一个跟头摔到街道旁,抢了个狗吃尿,摔得哇哇大叫。爬起来拣起武士刀,向鲁振邦冲过来。
鲁振邦闪身,顺手把武士刀夺下来。池震宇拦住鲁振邦,说:"别惹事,我们走。"
鲁振邦把武士刀插在地上,骂道:"娘的,这到底是谁的地界?不是俄国人就是日本人,都他妈在草原上为非作歹。"
日本浪人扭头就跑。边跑边叫嚣:"你的别走,等着。"池震宇带着鲁振邦和高奉武跑回客栈,牵出马向街外奔去。不一会儿,一群日本浪人就追到酒馆。
茫茫夜色中,三兄弟早巳不见踪影。池震宇边跑边忧虑地说:"日本人也惦记上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