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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公,依你之意,自谯郡入兖州的这支黄巾兵马,必然是扬州屠睢的兵马啰?”
陈胜抱着两条膀子,在谯郡舆图周围慢慢踱步。
先前他其实也看出了,太平道会借谯郡入兖州,破兖州胶着之局。
他只是不确定,来的会是徐州任嚣的一支偏师, 还是扬州屠睢的主力。
而在范增点出兖州通往司州的这条路线对于太平道的重要战略意义之后,他已经能够确定,来得多半会是扬州屠睢的主力。
这就是战术层次和战略层次的差别。
果不其然,范增听到他的提问,略一沉吟之后便颔首道:“十之八九!”
“屠睢……”
陈胜喃喃自语的念叨这个名字,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他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
“屠睢其人, 是何履历?”
范增回道:“回君上,此人祖上以屠狗为业,少时有勇名,尝投身博浪军,征战百越,多有功勋,积功至二五百主,不得升迁,卸甲归田开设酒肆食坊为生,后于会稽得见大贤良师张平,得入太平道,于扬州诸郡奔走数年,仗义疏财、重义轻利,多得江东豪杰推崇……”
陈胜认真听他说完之后, 才道:“他拥兵几何?”
范增面带愧色的揖手:“下臣北上在前,博浪军入荆州在后,适时, 屠睢还未起兵, 下臣……”
陈胜随意摆了摆手:“无须多虑,你今日才入我门下,岂知有此一遭?”
顿了顿后,他注视着谯郡南部广袤的扬州地域,轻叹道:“这一关,不好过啊!”
从谯郡入陈留。
要么穿梁郡。
要么穿陈郡。
梁郡有蒙恬统领的五万郡兵。
太平道若真急于打通进攻司州的通道,屠睢当不会在眼下再去梁郡与蒙恬纠缠,大概率会由任嚣继续拖住蒙恬。
所以,只能是陈郡!
而为了保证后勤供给以及退路,哪怕屠睢军不经陈县,屠睢也大概率会派出一支偏师来陈县,砍死他陈胜,占据陈郡。
后勤补给和退路太重要了!
任何一名统帅,都不可能任由一名与自家有仇的敌人,待在自己的大后方!
只有砍死他陈胜,换上心腹坐镇此地,才能安心继续北上。
这才是真正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陈胜心烦的凝视着扬州广袤的疆域。
心中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家老父亲麾下那八千红衣军。
那是陈郡的大部分兵马,也是他们父子俩手里唯一能战的兵马。
但即刻调老父亲领军回援的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给否决了。
从砀山赶回陈郡,至少也要七八日!
而看蒙恬的反应,屠睢当已经攻入谯郡才是……总不能屠睢人还在扬州,就将砀山的蒙恬吓得退兵五十里吧?
算时间,现在急调陈守回援,会正好撞到屠睢的刀锋前!
但除去陈守麾下那八千兵马。
而今他手中只有不到七千兵马。
其中赵四统领的那四千红衣军,还是前不久才以青龙帮的帮派武力为骨架搭建起来的新军,操练还不足十日。
这样的兵马,打打捡人头的顺风仗还成,若是让他们去打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硬仗,他要敢派,他们就敢分崩离析给他看!
陈胜面沉如水的思虑许久,忽然高声呼唤道:“季布!”
“标下在!”
季布长声应喏着快步冲入大殿内,抱拳拱手。
陈胜:“即刻挑选两个精锐排,携带鹰奴,快马星夜赶往新阳、汝阴两地,查探谯郡方向黄巾逆贼的动向,若有得,即刻回报!”
季布:“唯!”
他抱拳,转身快步退出大殿。
陈胜抱着双手,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徘徊了几圈,再次高声呼喊道:“来人!”
有谒者躬身入内,长揖到底:“大人。”
陈胜:“即刻去请仓吏掾陈虎,来见我!”
“唯!”
谒者再揖手,躬身退下。
陈胜:“来人!”
又一名谒者躬身入内,长揖到底:“大人。”
陈胜:“拟书!”
谒者慌忙登上殿上,从案头取出锦帛魔石,研磨提笔。
陈胜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着开口道:“拜父亲大人,孩儿已知悉砀山战局之变故,推测许是泰山郡战场有所变故,预厉兵秣马、以策万全,望父亲大人安心与敌作战,无须记挂家中,后续若再有变故,再行商议。”
谒者拟好信件,双手奉于陈胜。
陈胜接过来检查了一遍后,从怀中取出私印交给谒者。
谒者拿着陈胜的私印回到殿上,麻利的将帛书放入竹筒,密封盖印。
完事之后,双手将陈胜的私印交还给他,拿着竹筒快步出门去。
范增伫立在一侧,静静的看着殿内人来人往,待到殿中再无第三人之后,他才开口道:“君上已决意要与屠睢所率扬州黄巾军一战?”
“若有他法,我自不愿战。”
陈胜面沉如水的微微摇头:“但别无选择,我也不畏战!”
范增缓缓踱步到陈郡舆图之上,轻声问道:“君上手中还有多少兵马?”
陈胜略一沉吟,张口道:“不到八千,半数新卒。”
范增听言,稀疏的眉梢剧烈的抖了抖,旋即叹着气摇头道:“胜算太小。”
陈胜面色不变,轻声道:“事在人为!”
范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高明的谋士献计献策,乃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前提之下。
什么都不清楚就瞎几把出谋划策的,那不是谋士,而是棒槌!
一刻钟后。
陈虎气喘吁吁的快步走进郡守衙,本欲调侃陈胜几句,但见大殿之内还有外人在,便老老实实的躬身行礼道:“下吏拜见大人。”
还未等他的腰杆弯下去,陈胜已经一个箭步行至他身前扶住了他,笑道:“您的礼,孩儿可担不起,会折寿的。”
陈虎顺势直起身,习惯性的张嘴欲怼回去,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大人唤下吏前来,所为何事?”
陈胜“嘁”了一声,“您这话,就不对。”
他把着陈虎的手臂,请他到十二州舆图前:“上官不开口,哪有下吏询问上官叫自个儿来做啥的份儿?”
这欠揍的味道。
正了……
“你崽子差不多得了啊!”
陈虎到底还是没绷得住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好气儿的骂道:“咱给你留着脸,你就兜着呗,非得让咱骂你几句,你心头才舒坦?”
陈胜“啧”了一声,心头也道了一句,有那味儿了……
“旁人给孩儿见礼也就罢了。”
他笑吟吟的说道:“您也跟着见礼?那不是打孩儿的脸吗?您忘了,咱们当初为啥要出来搞这么多事情?”
陈虎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当初乃是因为他护清娘上街,撞见老十九在极乐园给人倒尿壶谋生,陈胜才决定出来挑头,领着家里人混口不用低三下四的饱饭吃……
他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但旋即,他就警醒的看向陈胜,沉声道:“平白无故的,你提这个作甚?出什么事了?”
陈胜冲他指着舆图上谯郡的位置:“谯郡您应该熟吧?”
“还算熟!”
陈虎点头:“以前走货去扬州,要途经谯郡。”
“哦,您熟悉就好!”
陈胜笑着说道:“眼下孩儿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扬州黄巾军要穿谯郡北上入陈留,经陈留往司州,大概率要经过咱陈郡,也大概率会派兵顺手灭了咱家,抢夺陈郡的控制权。”
陈虎听言,将铃铛大的双眼一瞪,就要炸毛,却又听到陈胜接着说道:“孩儿请您来,一是想问问您,大队人马走谯郡北上,要走那条路,路上有何险要之地!”
“二是想请您走一趟项县,请项梁项世伯出山相助!”
陈虎凝视着舆图上谯郡的位置,紧紧的拧着两条杂乱浓密的眉毛,反问道:“扬州黄巾军有多少兵马?你手里还有多少兵马?”
“您先回答孩儿的问题。”
陈胜替他顺了顺背心,不紧不慢的说道:“孩儿再回答您的问题。”
陈虎沉吟了几息,再度开口道:“你想找的,是如同先前拓县以西的那种壕沟路吧?”
陈胜:“对!”
陈虎挠头,不确定的道:“应该是没有,谯郡一马平川,少山少林,路最是好走,当年咱家走谯郡,弟兄们都是轮番躺车上睡大觉,都不带硌背的……对了,有一处!”
他鞋也不脱,“咚咚咚”的走上十二州舆图,在谯郡西北部一地站定,冲着陈胜跺脚道:“谯县以南,有一段路,叫,叫…双锁山,对,就这名儿,那段路紧邻涡河,乃是南来北往补充水源的必经之地,而且这段路中部低平,两侧山峰齐举,地势比拓县以西那段壕沟路还要险要!”
陈胜快步走入舆图上,目测了一下此处与陈县以及扬州之间的距离……谯郡紧邻陈郡,又是以前行商陈家南来北往走得最多的商路之一,地理资料很是齐全,绘制而成的地图虽依然算不上精确,但大致上的大小、形状与距离,与实际情况出入不大。
很好!
陈郡到此地的距离,比从扬州入谯郡后到此处的距离,至少要近二分之一的路程。
再加上大军行军,人越多行军速度越慢,他们轻装简行,完全能赶在屠睢的兵马抵达该地之前,先一步赶到设伏!
“孩儿知道了!”
陈胜按下心头涌起的种种杂念,抬头冲着陈虎笑道:“您快去准备吧,孩儿即刻拟书一封,稍后交给您带去项县,交给项世伯。”
他轻轻推了陈虎一把。
陈虎“哎”了一声,举步快速往大门外行去。
但还没等陈胜心头松一口气,就又见陈虎气势汹汹的快步回来了,面色不善的瞅着他道:“小崽子,你是不是当你二伯老糊涂了?”
陈胜“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道:“哦,差点忘了……算上赵四叔刚刚组建的红衣军第三曲,孩儿手里拢共还有近八千兵马,若是项世伯肯倾力相助,凑出一万卒应当不难,至于这伙扬州黄巾贼嘛,来的应只是贼军前锋,人数当在两三万左右,且都是被太平道裹挟的乌合之众……您就放心吧,你几时见过孩儿打过没有把握的仗?”
陈虎面露忧色,不过却也未在多言,转过身就快步出门去。
他一走,陈胜的脸色也渐渐阴冷了下来。
两三万?
以太平道这些草莽渠帅动不动就喜欢搞点大场面的脾性,屠睢肩负着为太平道破局的重任,不带个一二十万兵马北上,他好意思和其他渠帅打招呼?
就算他需要一路分兵驻扎沿途郡县,确保后勤与退路,行至谯县,至少也还有十万到十五万兵马!
此战胜负,关键不在他!
而在于蒙恬!
只要蒙恬能摆脱任嚣的纠缠,南下配合他给屠睢军来一下狠的,就算是弄不死屠睢军,能将其弄残了!
“君上!”
陈虎离去之后,伫立一旁许久未曾开口的范增,才再度开口道:“以不到万的羸弱之军,迎击十万贼军,固志气可嘉,但实非智者所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志在四方、胸怀四海,岂能囿于一城一池之地?”
陈胜诧异的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该逃跑?”
范增神态自若,揖手道:“君上,势不如人,暂且转移以待天时,并不可耻!”
陈胜看着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心下忆起此人的一些事迹,顿时涌起一股子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既在我门下做事。”
他收回目光,继续望着脚下的谯郡地图,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一朵花儿来:“以后这样的话,就尽量少说,或者说,不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在其位,就该谋其政。”
“今我为陈郡郡守,数十万百姓视我为父母官,尊我、敬我,与我同仇敌忾。”
“风平浪静之时,我享万人敬仰!”
“大敌来犯之时,我便逃之夭夭!”
“那我陈胜岂不是与这些为一己私利,挟万民同往的猪狗不如之辈无异?”
他指着身前的扬州舆图,淡淡的问道。
范增沉默的垂手而立。
许久之后,才心悦诚服的向陈胜一揖到底,感叹道:“君上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