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军训

霜华净天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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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报到日过后的周末,我陪妈妈赶往机场,她准备离开C市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脸上浮现出的不舍与隐忍。可惜我们这一代人与父母的关系总是内心紧密却外表疏离的。在机场,我始终保持着嘴角强行往上,挤出笑容的样子,试图缓解自己复杂的情绪,更想让妈妈放心。

    “放心吧!全寝室都是第一次离开家的新生,我和她们会互相照顾的!”直到目送妈妈彻底地进入了安检区域,我的眼泪才开始充满眼眶。

    那会儿我不会知道,这种离别,从此刻开始会充斥着我未来的人生。

    正式开学后的第一天,我们在一间公共教室全班同学见了面。主持见面会的不是老师,而是一个大三的漂亮师姐,我们的导生。

    我发现我们这个班也是同样一半以上来自四川本省,我也第一次发现同样是四川话,不同地区的人口音是有差别的。

    男生们都是一副学习很好的理工男的样子,话不多,偶尔有几个热情的都是我的东北老乡。大概东北人真的都是天生会说二人转吧。

    军训,在其后如约而至。

    我万万没想到大学的军训会这么艰苦,并不仅仅像高中时,在自家操场上踢踢腿、站站军姿,三天就过关了。

    穿上大出2号的迷彩服,背上自己的“铺盖”和日用品,听了师兄师姐的花招后,我还在枕头套里藏了好些饼干、巧克力之类的零食。然后,我们整一届的新生便被一车车地拉到了距离C市很远的一处真正的军营。

    下车后,所有新生在操练场上被要求按系按班站好队伍后,男生们被分成了7个营,全部新生女生在一起成为8营。我心里暗想,“看来我们这届新生男女比例约等于7:1。”

    然后各营教官便带着学员去往各营宿舍。

    我们都以为,即使是军营的宿舍,也至少是像学校宿舍一样的上下铺,结果没想到等待我们的竟然是地铺!教官解释说,这是个新建的营地,一共只有两栋宿舍楼,女生的这栋楼要小很多,因为女生比男生少很多。男生住的那栋大楼里面是有床的……因为是已经投入使用的官兵宿舍楼。而女生住的这栋小楼,因为尚处闲置状态,所以没有家具……也没有床。

    坚硬的水泥地上,铺了一层草垫子,再上面就是我们自己带的褥子床单和被子,九人一间,这就是我们要睡两周的宿舍。“天啊……天啊……”女生们看到住宿环境后,不断有人发出不绝于耳的惊叹。

    教官再带我们到每间宿舍配备的淋浴间参观,告诉这里每天开放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20分钟,每个宿舍只有3个淋浴头,9人用3个淋浴头,如果20分钟一个人用的话,算下来要三天才能轮到一次,我们只能自己协商决定洗澡方法和次序。9月的C市,闷热潮湿,我们每天穿着长衣长裤的迷彩装,在烈日下军训,还不能洗澡……于是耳边继续传来“天啊……天啊!”的惊叹。

    第一天上午,并没有什么训练,分寝、学叠豆腐块被子、安顿后就到了午饭时间了。我们寝室被拆到了两个宿舍,我跟关丛笑、刘慕雅和佟桐在一间,其他三人在一间。一番折腾和打击后,大家已然饥肠辘辘。

    然而,更残酷的现实袭来:我们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吃饭的地方。在训练场旁边坐,三餐时会架起临时的桌子,椅子数量也是不够的,很多人要站着吃完。饭菜也只有蔬菜汤、豆腐和馒头。“呜呜……”我听到有人哭了,正要回头看是谁。

    “哭什么哭!你们是来军训来了,不是来体验生活,来度假!越艰苦,你们的收获才越圆满!”我听到了教官的呵斥,吓得紧盯自己的不锈钢盆,把嘴里的馒头咽了。

    我暗暗在想,这样的两周军训后,我们会不会都不成人形了。

    “咱们学校是不是欠了这军营很多钱?为什么搞得跟电视剧里的监狱一样?”我低声问身边的关丛笑,希望她能透露给我一点内幕消息。然而她也是一脸苦瓜相。唉!她爸为什么都没给她开个后门呢?没准我们寝室都能沾沾光呢……

    女生营有两个教官,一主一副,主教官国子脸,一脸正气,样子脾气都凶一些。副教官脸型秀气一些,样子脾气都温柔很多,他指导我们训练的时候,常会偷偷给我们多安排一些原地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早上6点起床叠豆腐被子,去操场操练,午饭后唱军歌,下午会有一段集中时间走正步,晚饭后再唱军歌。周而复始。

    晚上回宿舍后,女生们已经养成了默契,人人洗澡的时候都是快速冲洗一下,尽量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冲掉身上的汗渍。我们都决定不用洗那么干净,因为就那一身迷彩军训服,根本没机会换,怎么都是臭哄哄的。所以每人每天都冲到凉,自己觉得舒服就可以了。

    这样的日子就跟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滴答、滴答,仿佛过不完。我在枕头套里带来的零食,没到三天就被大伙儿分吃光了,不由得犯愁起来,后面的十天如何是好?

    谁知第五天,下午走正步的时候我开始突然胃疼,疼到直不起身体,再加上在大太阳底下,汗水呼的就出来了。当时正好副教官执勤,他便让我回宿舍休息了。

    回到宿舍,我蜷在床铺的下半段,因为不想破坏早上好不容易叠好的豆腐块被子。这时一位女教官推门而入,她是负责检查宿舍卫生的。

    “同学,你怎么了?”她站在门口问。

    “报告教官,胃有点儿疼。”我捂着胃,难堪地站起来。

    “以前就有胃疼的毛病吗?大部分人胃疼都是顽疾。”女教官慈眉善目的,并不像要为难我。

    “高中的时候是会偶尔胃疼,没有专门检查过,大部分时候吃点药就好了。”但我心里却觉得这多半是最近这清汤寡水的餐食导致的,敢不敢给我点肉吃吃试试?肯定马上好……

    “我那有药,你等等。”女教官转身出了宿舍。

    很快她就折返回来,拿了药和水给我。把药给我后,她就继续检查宿舍卫生去了。

    大概20分钟后,感觉果然舒服多了。女教官又折返回来,这次她径直走向我。我看到了她胸前的名牌,她姓许。

    “谢谢您,许教官。我好像没什么事了。”

    “不客气,你叫……林谧然?”她看了眼手里的文件夹问我。

    “是的,许教官。”

    “这样吧,你好了的话跟我一起去检查宿舍吧,先不用回去走正步了。”她说完就把手里的检查表递给我。

    “好的。”我说完便跟着她走出了宿舍。

    许教官带着我女寝、男寝都走了一圈,也告诉我了如何给宿舍和个人的整洁度打分。

    这会儿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就知道了我的名字。检查表里都是按照床铺对应的人名,她当然一看我坐在哪里便知我是谁。

    “你以后下午3点半到晚饭前都不要去走正步了,你每天快到3点半就直接来帮我检查宿舍卫生吧。我会跟你的教官说一下,这样也能减少你胃疼复发的机会。”检查完所有宿舍,我跟着许教官回到了她的办公室,她说。

    “好的,许教官。”我赶紧回答。心里想,“我这是什么狗屎运啊,竟然就这么可以每天少走两个小时正步!”

    然后我直接去了吃晚饭的地方。佟桐她们都关切地看着我,我悄悄说,“晚上告诉你们。”

    晚上唱完军歌,我告诉她们下午的事情,刘慕雅惊讶又羡慕地说,“老子!你娃运气太好了!以后下午都不用走正步了!”

    一个长那么漂亮的姑娘,天天把老子老子挂在嘴边,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就这样,接下来的一周多,我每天都在下午太阳最毒,走队列的时候,来帮许教官检查宿舍。许教官有时候有事情,也会让我自己检查。

    我发现,教官们其实对我们的要求并没有他们嘴上说得那么严厉、苛刻,基本上除非你的床铺上会明晃晃地摆着东西,或者被子叠得真的一个楞都找不到。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不会有扣分操作的。

    第二周的周一,晚饭过后,关丛笑神秘兮兮地把我、佟桐和刘慕雅叫到一旁,“我知道小卖店在哪儿!我们可以趁空档的机会,溜过去买点东西吃。”

    她说完就用手指着一扇铁栅栏门说,“穿过这道门,再穿过操场,右边的角落里,有个小房子就是小卖店。但是每天只有中午和晚上5-7点开门。我们可能只能晚饭后,唱军歌前跑过去再跑回来。”

    “你是怎么找到的?”我们都很惊讶她能知道如此偏僻的地方。

    “吃午饭的时候,钟坤告诉我的。他们男生宿舍近些,他们已经在晚饭后去过2次了。”

    “喔~~你这才几天,已经有男生跟你关系这么好了哇?”我们都打趣她。

    “哎呀!去不去嘛!别紧着消遣我嘛!”关丛笑微羞恼。

    第二天晚饭过后,我们找趁机会快速跑过去买了零食,夜里熄灯后,我们坐在黑暗中吸溜着买回来的辣味零食和饼干,感受着什么叫“久旱逢甘霖”。

    小卖店存在的信息也渐渐不胫而走,成为人人皆知的秘密,我们在那里碰到了越来越多的同学。

    有了小卖店的加持,后一周的军训变得每天都有了点乐趣和盼头,没有那么难熬了。

    可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教官们知道了大伙儿每天集体去开小灶。在从小卖店往回赶的路上,我们被逮了个正着。那天那条路上守了好几个教官……看起来是集体行动的抓捕现场。

    可教官们都只是凶巴巴地把各自的学员带回各自营地,回来后警告了几句不准去了之类的,就算了,并没有什么处分。让我觉得这是他们这几天故意放水给我们点甜头,让我们每天有点盼头。

    毕竟再有两天军训就结束了,即便不能去小卖店,也觉得心里有盼头了。

    最后一天的军训结营礼终于到了。我们七个看着彼此比入营时黑了八度的脸,和那身十几天没洗没换的迷彩服,相视而笑,充分得感受着什么叫“地瓜和土豆”、“臭鱼和臭虾”。竟然蓦地升华出一种共患难的阶级情谊……

    我终于明白这么长时间的军训意义在哪里了,它像是一个为开启四年大学生活的破冰仪式,让同寝、同班、同系的同学们迅速可以彼此共情,找到最相濡以沫的感觉。可是,如果可以不这么艰苦,我们应该会觉得更美好吧。

    同学们完成了队列(我在看台上,没有参加这一项)、军姿、军歌等一众表演,展示了军训成果之后。接下来是学员和教官的赛歌和跑步等比赛。

    一个叫林晓然的女生被同寝室的推荐出去与教官赛歌。我第一次听到了现场的民族唱法,林晓然的声音竟然如此纯粹、清亮、高亢,直接把教官队K.O.。

    “听说林晓然学了十几年民族唱法,是专业的。”佟桐说,“她以前就在C市本地的各种歌唱比赛中拿遍了第一名。”

    “还是个学霸!”关丛笑接着补充。“可厉害了!”

    看着林晓然那张美丽的脸和那垂到腰际的大辫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样子,我突然觉得真的有人是这种“天生好条件,依旧足够努力”的人设啊。

    接下来的跑步比赛,女生营队里又有个大长腿的同学竟然快过了教官,让男生那边都吹起了口哨。

    教官们最后跟我们说,

    “同学们,也许你们这两周烦透了我们。你们可能背后会说我们是如何的凶狠和不近人情。

    但我们是真正的军人,给你们正规的部队训练是领导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必须完成这个任务。即便教官们私底下也会说苦了这群学生娃娃,可是任务就是任务。

    今天这最后环节的比赛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是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的天之骄子。你们学习好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其他方面你们也是非常优秀的!你们一定拥有更好的将来!祝福你们四年的大学生活一切顺利,前途似锦!”

    一席话说完,学生们掌声雷动,大家都被这番真诚的发言打动了。

    “教官!你们都多大?能告诉我们吗?”有个女生大声喊。

    “我19。”“我18。”“我20。”“我21。”……各营教官报出来的数字让我们觉得不好意思。原来他们也都是一群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而已。我们经历的这两周可能已经是他们几年的坚持。

    致敬军人。

    怀着心里对军人们的敬意,我们乘车回到了学校宿舍楼。然后,我们寝室每个人都把换下来的两周没洗的迷彩服——丢、掉、了。

    真的实在太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