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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仰似乎是睡着了,孟雪诚将厚重的窗帘拉起来,免得日光照在床上。
如果以正常速度航行,两小时左右就能到达公海。房间的书桌上放了一份游轮指南,上面清楚写着几楼有什么设施。这艘游轮一共十九层,不出意外的话,十八楼这个画了个星号的宴会厅应该就是赌场区域。
总之,该有的全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没落下。
他在房里走了一圈,最后绕回床边,观察着苏仰的睡相——长长的睫毛如鹅绒般垂下,嘴唇有些发白,就连睡着了,他的眉心仍然微微皱起,像是怀着极大的不安。
孟雪诚在他一起一伏的呼吸间,寻出了脆弱与孤单。
想问什么你就问吧。苏仰缓慢地睁开了眼,目光在孟雪诚愕然的脸上轻轻滑过,像冷水流过玻璃般,平静又自然。
我孟雪诚心脏发紧,就这样我我我了个半天也没后续。
苏仰:他真的很想撬开孟雪诚的脑子,看看里面的构造,查案的时候挺精明的,有时候又会突然死机。
他坐起身,神色淡然地说:我之前答应过你的,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现在都会告诉你。
孟雪诚曾经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苏仰,想将他的过去彻彻底底了解清楚,但是到了现在,机会就放在他的眼前,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露台的景色明朗了起来,苏仰自顾自地下床,走到阳台边。
太阳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放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大海,耳畔是海浪清脆悦耳的声音。
孟雪诚跟上他的步伐。
苏仰凝视着远方,眼神渐渐涣散,干涩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若蓝跟齐笙的婚礼原本订在南边的一个海岛上,她说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看的海。
她本该是个幸福的新娘,而不是穿着婚纱,绝望地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苏仰抿了抿干裂的唇,盯着蔚蓝的大海,仿佛自己也飘在深海里,茫然地喘息着:若蓝恐高,小时候带她去游乐场,她看见别人坐过山车,脸都吓白了。高二那年,她班上有个同学过生日,生日派对定在一家大酒店。最顶层有一半都是玻璃地板,她刚上去就吓得走不动路,哭着要回家,最后还是她的同学打电话给我,让我把她接走。
一段段封藏起来的记忆,在潮湿的空气里翻涌着。
关于苏若蓝的每一件事,苏仰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回忆着,不停回忆着。
苏仰抓着挂在胸前的吊坠,那是苏若蓝送她的礼物,除了洗澡的时候,他从不摘下。他笑了笑,眼睛酸涩:她恐高,怎么会从三十楼跳下去。
我不信她会自杀,可是没人信我。陆铭说我精神有问题,其实一点都没错
孟雪诚竭力闭上眼,心脏仿佛刺满了刀。
可他知道这种痛远远不及苏仰的万分之一,有些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
片刻后,苏仰忽然呢喃出一句话,他的声音像是随风摇曳的羽毛,轻盈又乏力:说到底,我只是个普通人。
孟雪诚倚着冰凉的栏杆,目光有些散乱:我接触到的第一宗案子是酒驾,死者是刚满四岁的小孩。那会儿我还是个刚毕业的菜鸟,什么都不会,我们队长怕我添乱,就让我去照顾这个孩子的母亲,免得她情绪过激做出什么傻事。
孟雪诚侧过头看了苏仰一眼,发现对方垂着眼,正在专心听他说话。
他接着说:我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双手全是血,手里那种一双小小的鞋,鞋上还有被轮胎碾过的痕迹。她抓着我的手,跪在地上,求我救救她的孩子。
孟雪诚顿了顿,气息一颤:当时我整个人都傻了,等队长来找我的时候,我居然对他说了句,救救她的孩子。
苏样抬头,似乎在孟雪诚眼里看见了一头压抑着愤怒与不甘的野兽,无法宣泄,只能在眼眶里肆意冲撞着,磕得他的眼眶通红。
就这么一刹那,苏仰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住了。
在一切算计和意外中,普通人有时候连自由呼吸的权利都没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
苏仰扶在栏杆上的手指逐渐收紧,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直到指尖泛白也没有松开:五年前,我们靠着卧底的情报,成功追踪到笑面在雾海市的制毒工厂。到了才发现,这座工厂被笑面改造成南北两个区域,他们临时商量后,决定让我们进南边,当地的禁毒支队进北边。结果刚进去不到五分钟,北边爆炸了,牺牲了七个兄弟。
爆炸之后,外面又传来了枪声,我们赶出去的时候,发现侧门有人中了枪。中枪的人是笑面的得力帮手,代号问号,真名闻浩天。当时陆铭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如果我们进的是北边,是不是已经死了。
苏仰静静地望着海面:押送问号的过程异常谨慎,专案小组加上当地的警察,负责押送的人一共有一百人。当时上头的指令是让我们分成两批出发,以防有人劫车。第一批出发的有九十人,再找其中一人假冒问号,混淆视听。第二批的十个人会在半小时后,从另外一条路押送真正的问号。至于谁去第一批谁去第二批,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押送问号的人很关键,不能出丝毫的差错,于是我提议让齐笙和吴越去,因为他们两个是组内最稳重的。出发前,我们反复对押送问号的车辆进行检查。
说到这里,苏仰喉头动了动,迎面吹来的海风变得闷热,狠狠灌进他的气管和毛孔,堵得他快要窒息。
可最后,他们还是被劫车了,吴越中了三枪重伤昏迷,其余七个人当场死亡,而问号跟齐笙失踪了。苏仰转过头看着孟雪诚,眼神痛苦:经过检查,从吴越身上取出的子弹是由齐笙枪里射|出的。其中一枪伤及头部,变成了植物人。
别说了。孟雪诚带着浓浓的懊悔,将苏仰抱在怀里。
他真的后悔了,后悔让苏仰回忆起这样残忍的过去。
苏仰置若罔闻,将身体的重量全都靠在孟雪诚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声音低哑:他们说在齐笙家里发现了三十万来历不明的现金,户口也在问号被劫走后,多了三千万所以笑面让何军做选择的时候,何军没有听我解释,毫不犹豫就放弃了他。让你救一个黑警,还是上千个无辜百姓笑面根本没有留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他闭上了眼:可我一早就知道,齐笙不会是泄密的人。
他们也不会蠢到因为三千万就断定齐笙是黑警,最关键的证据,是他们在齐笙家里找到了一台手机。
孟雪诚抚上他冰凉的后颈,轻声道:手机?
专案小组成立以来,我们任务失败的次数太多了,不只是失败这么简单,而且还能精准走进笑面安排好的局。我不相信这种巧合,所以在很早以前,我就怀疑组里有内鬼了。在齐笙出事前的五个月,我们在码头发现了一具无名尸,尸体手里拿着一台手机,上面贴着便条,写着开机会爆炸,句末有笑面惯用的标志性符号。没人知道开机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我重新买了一台一模一样的手机掉包,瞒着组里的人把笑面留下的手机带出去找可信的专家做检查,想做完检查后再把手机放回来。
那晚,我趁局里的人都走了,就带着刚买的手机去了物证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