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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文龙莫名其妙看着飞跑进屋的女孩,心里忍不住忿忿不平抱怨道:“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不相信我吗?我真没看见你家阿丽,更不会把她藏在这破屋里!”真是的,难道怀疑我是坏人吗?难道怀疑我是人贩子吗?一定要进去搜一搜查一查才放心吗?好吧,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清是浊,以事实说话。等你搜查之后,真相自然会大白于天下,我并没有拐骗你的女儿。他一头哀怨不止,一头紧跟少女快步走进油坊
油坊里篝火未熄,余光明灭不定。煨熟的流浪鹅绵软金黄,香气袅袅升腾。
少女一言不发走近火堆,借着火光定睛一看。但见满地狼籍,一片零乱。鼠毛遍地都是,鹅毛比比皆然;碎骨四下横陈,残渣触目惊心。尤其那只绵软金黄余香袅袅的独腿烤鹅,悲戚戚惨兮兮格外惹人注目,格外刺人神经。
如此龌龊房间,如此清纯佳人,对比强烈,反差鲜明,简直不忍直视。许文龙顿觉颜面扫地,愧疚万分,摇着头嘿嘿干笑一声,面红耳赤局促不安解释道:“对不住,临时的。临时栖息之地,没有你要找的人。”
白衣女孩神情恍惚充耳不闻,一昧面无人色盯着地上凄凄惨惨残缺不全的烤鹅。她双肩微微颤动,胸脯急剧起伏,泪水盈盈的双眼缓缓燃起一团一触即爆的火焰
许文龙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切实被那女孩骇人模样吓坏了。胆战心惊,寒毛倒竖,双腿微微发颤,头皮阵阵发麻。他一边极力稳住自己狂乱的心,一边忍不住暗暗责怪自己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一个找孩子的妈妈面前如此心慌意乱?如此稳不住阵脚?可别忘了自己曾是一个军人,一个在枪林弹雨中纵横驰骋的特战军人。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有什么可忌惮的呢?跟她解释一下不就行了吗?让她尽快去别处找孩子不就完事了吗?
白衣女孩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依然泪眼迷蒙盯着烤鹅看。突然,她平白里尖叫一声,毫无征兆疯狂扑向许文龙,像一匹狂暴的小白狼,像一头愤怒的母老虎,挥起粉拳夹头夹脑雨点般暴打过去。全无仙女亲善之举,毫无天使优雅之态。她暴怒地打着,伤心地哭着,嘴里呜呜咽咽嘶喊着:“你这个坏蛋,你这个恶魔。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不但害死了我家阿丽,还残忍地将她吃了。我要打死你,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啊?我我吃了她家阿丽?许文龙骤听之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头第一反应就是,这女人疯了,彻底疯了。一定是失去了孩子受不了打击,才导致精神崩溃言语失常。不然谁会说出如此石破天惊不可思议的话来?谁会在夜晚独自去荒郊野外寻找孩子?吃人?我的天,别说真吃人,就是听到这俩骇人字眼,也足以使人心尖发颤,毛骨悚然,浑身爆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停,不要再打了,你得听我好好解释”挨了十几二十拳后,许文龙方才往斜刺里一跳,干脆利落躲过女孩那如狼似虎的攻击,摆着手气急败坏喊叫道,“你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我几时吃过你家阿丽了?你家阿丽有多大?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你这不是信口雌黄、污人清白吗?”
“不听不听就不听,打死你打死你,就要打死你。”女孩哭声凄厉,悲痛欲绝,杏眼圆睁,粉拳乱舞,继续狂怒追着许文龙打,“你这个大恶魔,你这个大坏蛋。还想抵赖,还要狡辩。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打死你个大坏蛋。”
许文龙冤比天高,屈比海深,却百口难辩,无从伸雪,直急得双眼阵阵发黑,胸口隐隐作痛。我的天,遇到如此青红不分皂白不明的野蛮女人,可真是白日撞鬼、倒了血霉了。竟然诬陷别人吃人?竟然还不给别人一个解释机会!真是岂有此理,莫名其妙。不过自己也真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没吃就没吃,慌什么慌?急什么急?平时的冷静沉着都到哪去了?难道一离开部队就消失不见了吗?
不过想归想,说归说。在这如此秀美文雅女孩面前,许文龙还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紧张。他提着鹅腿辗转腾挪,上窜下跳,拼命躲避着女孩不顾一切的攻击,捉空还耐着性子对她辩解道:“姑娘,姑娘你听我说。我是人,我真的是人不是鬼。人怎么会吃人呢?你看着我,你仔细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看到我的眼睛了吗?有没有发红?有没有流血?会不会喷火勾魂?没有吧,很正常吧。和你的一样,黑白分明,乌黑透亮。再看看我的牙齿,仔细看看我的牙齿。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没有獠牙,也没有利齿,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女孩听完一怔,茫茫然停止追打,鼓起一双迷人眼睛疑惑不解看着许文龙。好半天才含嗔带怒回答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哪?什么人吃人鬼吃鬼的?你看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许文龙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居然还提着那只鹅腿,于是忙不迭向她解释道:“鹅腿,煨鹅腿。知道吗?鹅,嘎嘎乱叫的鹅。呶,戴着这个的鹅”说完,他又赶紧翻出那串风铃,拿在手上不停铃铃铃摇着说道,“戴风铃的大白鹅鹅,在河里迷路了,被我嘿嘿嘿”这下好了,她的疯劲总算过去了,总算找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了。只不过她提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儿古怪?不知道我手上拿着的是鹅腿吗?没看到那只鹅少了一条腿吗?该不会真是个疯女人吧?如此可就有点棘手、有点麻烦了。
没想到女孩许文龙一解释,越发怒不可遏悲不可当,眼泪哗哗哗像决堤的洪水般流了出来,再次挥舞着拳头发疯狂般扑向许文龙,嘴里哭天喊地尖叫道:“就是这鹅呀,戴着风铃的大白鹅,正是我那可怜阿丽啊”
啊哟我的妈呀,原来阿丽是一只是一只许文龙只觉眼前一黑,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晕乎乎差点一跤跌倒在地。老天啊,阿丽竟然是一只鹅。就是那只那只刚被自己煨熟、还没来得及尝鲜的漂亮大白鹅。可怜自己还蒙在鼓里胡思乱想,稀里糊涂一力强辩,甚至还认为人家是个疯女人呢。唉,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早知道这鹅是她的,就是三天三夜没饭吃,眼睁睁看着饿死,也决不会对它有任何非分之想,也决不会对它有丝毫不敬之心。只可惜只可惜好吧,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大错早已铸成,那也只有拳来头顶,脚来胸受了。许文龙心念电转,幡然醒悟。羞郝愧疚之下不躲也不避,挺起胸膛直起腰,傻乎乎一动不动站着,任由女孩那雨点般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
女孩也不客气,打一拳骂一句,踢一脚哭三声。噼哩叭喇,砰砰嘭嘭,如狂风暴雨,似惊涛骇浪。打着打着,她又突然停了下来,眨巴着双眼奇怪地问许文龙道:“你你疯了吗?为什么不躲了?就这样让我打吗?”
许文龙低下头羞愧不安回答道:“对不起,我烤了你的阿丽,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如果你觉得打我一顿会好受一些的话,那你就尽管打吧。随便打,用力打,想怎么打怎么打,爱怎么打怎么打。”说完向前跨上一步,略略矮下身子,送上一颗上好脑袋,准备接受女孩更方便、更顺手地锤打。
女孩呆了一呆,随即黯然伤神摇了摇头,转过身抽抽咽咽坐到一块木板上,睁着一双泪水糊糊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许文龙。那种梨花带雨的娇美模样,那份楚楚可怜的柔弱神情,直教人心疼心痛心伤心碎,直教人上刀山下火海入地狱而在所不辞。假如能驱走她的哀愁,换取她开颜一笑的话。
许文龙大错铸成,无言以对,面红过耳,愧疚难当,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以避开女孩那哀伤忧愁的眼神。
沉默,难堪的沉默。两个年轻男女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各怀心事相顾无语,长时间木头木脑呆呆僵持着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终于,那女孩幽幽叹一口气,语气轻柔却又嗔意十足地说道:“我叫杨莹莹,就在前面不远的镇上住。你是谁?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为什么要偷吃我的阿丽?不知道阿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吗?”
原来这女孩名叫杨莹莹,是长龙镇人。是个天生丽质、心地善良的小女孩,平时最喜欢花呀草呀鸡呀鸭呀什么的。近段时间精心养了一只大鹅,通体雪白如玉,头顶红冠高悬,气昂昂威武雄健,十分得惹人喜爱。
杨莹莹女孩儿心性,无视大白鹅凛凛威风、纠纠英气,居然给它取了个娇里娇气、柔性十足的名字叫美丽,也就是她惯称的阿丽。平日里一人一鹅形影不离,相伴相随,倒也其乐融融、怡然自得。
今天杨莹莹因为生病睡了一大半天,起床后方才发现朝夕相伴的阿丽不见了。她心急如焚之下村头村尾到处路寻找,田角溪边遍地呼唤,最后不期然找到河边油坊,由此引发了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天大误会。
许文龙听完杨莹莹介绍,也赶紧把自己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并一再强调自己是迫不得已才暂住于此,一旦找到工作就会马上离开。因为目前处境艰难,囊中羞涩,所以才迫不得已把阿丽
杨莹莹神情复杂,脸色古怪,在噘着嘴细细倾听的同时,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对面这位帅气飘逸的陌生大哥哥,一颗心再次像小鹿般跳了起来。
许文龙神情黯然说完之后,杨莹莹跟着叹一口气,用恼火而同情的口吻说道:“活该你找不到工作,活该你要饿肚子。我喜欢,我开心,谁叫你这么坏呢?不过,目前在滨洋找工作确实比较难,大公司大厂家招收员工,从来就是一看文凭,二看资历,而且还得有工作经验;而小商号小作坊,则主要通过熟人介绍、朋友担保,没人引见、没人推荐是很难进去的。”
许文龙苦笑着回答道:“这个情况我知道,而且切身体会过。但我还是相信自己,只要有毅力、有恒心、能坚持,我想一定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工作。”
“但愿如此。”杨莹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了解到许文龙目前的处境遭遇,感受到他那种不气妥、不放弃、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她先是怜悯同情,既而感动折服,最后悄悄原谅了他的“可恶行径”。毕竟人家也是迫不得已嘛,算不上是罪大恶极的坏蛋。
东拉西扯交谈一会,杨莹莹到底还是犹犹豫豫站起身来,忍痛看一眼那令人揪心的烤鹅,垂下双眼哀哀戚戚说道:“你唉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等一等,”听说女孩要离开,许文龙赶紧拿过自己提包,飞快从包里掏出一个钱夹,掏出三百元钱递给杨莹莹道,“对不起,你的鹅唉,我怕是再也无法消除你心中的悲伤和痛苦了,但请允许我用这种不得已的方式,稍稍表达一下我内心无比的歉意和不安。”
杨莹莹一脸愕然看着许文龙,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用不无伤感的口吻说道:“阿丽已经没了,钱又有什么用呢?我走了,请多保重。”
许文龙急了,慌忙把战友赠送的纪念品翻出来,一一展现在杨莹莹的面前,诚心诚意对她说道:“这是我退役时战友们送的礼物,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我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你!”
杨莹莹双眸一亮,阴晦的俏脸刹时掠过一丝意外,一丝欣喜,一丝羞涩,一丝妩媚。不过她最后还是轻轻叹一口气,摇着头凄凄然走出油坊,很快溶入到如水月色中去了
许文龙呆呆看着那秀美女孩越走越远,越走身影越模糊,直至踪影全无,消失不见,方才唉声叹气走进那破败屋子。
人去屋空,清冷依旧。仿佛做了一场梦,恍惚醉了一场酒,晕乎乎茫然不知所措,空落落完全不明所以。许文龙木然站在颓垣边,默默看着屋外空寂辽阔的田野,一时间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孤独寂寞的心久久平静不下来。突然,他眉毛一扬,身子触电般跳了起来。急慌慌手忙脚乱捡起地上鹅腿、鹅身和鹅毛,用塑料袋一古脑儿包扎好,再一阵风般冲出油坊,火急火燎来到河沿上,挖个大坑,作个记号,把装有烤鹅的袋子小心翼翼放将进去,盖上松土,拍打结实,做成个简单鹅冢,最后才怅然若失回到破屋内
独自靠在墙上,缓缓闭上双眼,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那女孩清丽的身影,秀美的容颜,幽怨的眼神等等等等,无一不耿耿于怀,历历在目,牢牢占据着他的胸怀、他的头脑,挥之不去,驱之不走。真是说不出的惆怅,说不出的失落,说不出的烦闷,说不出的虚无。
“不就一个年幼不懂事的小女孩吗?最多不过十八岁。不就一只可怜却有点可爱的大白鹅吗?普通家禽而已。今天这是怎么啦?难道是愧疚吗?难道是自责吗?难道是牵挂和不舍吗?这怎么可能?”许文龙自言自语、自怨自艾了老半天,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然睡去
这也难怪,许文龙孤身一人来到滨洋,人生地不熟,非但没有说话解闷、相互安慰的人,甚至还要遭受无数白眼,忍受无数奚落。为一份居有定所、食有饱饭的工作,每天顶着烈日、冒着酷暑,劳碌追寻,疲于奔命。那种艰辛,那份酸楚,又岂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又岂是一般人能理解透的?现在好容易从天降下一个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可爱女孩,让身处异地他乡的他多少感到一丝温暖,一丝慰藉,一丝久违的亲情。却不料转眼间又飞走不见了,谁能做到不怅然失落、谁能做到不依依难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