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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年节过去,这场战役才告一段落,景霆钧虽胜,却没俘虏陛下一直想着要活捉的言舜回。
听说是言舜回战死在了沙场上。
言舜回一死,他的父亲北魏皇帝已经方寸大乱,派人言和,大鸿胪立刻好好地宰了北魏一票,把疆土重新扩大到开国伊始的规模。
国库终究是没有被掏空,杨瑞看着陛下松一口气,也为他高兴。
她听说兄长虽然被贬官,但是得了一个女儿,就赶紧向陛下请求,把外甥女儿请进宫来,玲珑剔透的一个小丫头,被嫂嫂抱在怀里的时候,比荷殊看上去还要小一圈,杨瑞看着喜欢,问:“可取了名字没有?”
嫂嫂笑道:“回娘娘,只取了个小名,琼奴。子旷可喜欢她,要为她起个好名字呢。”
陛下看着琼奴,也很喜欢,就说:“让子旷再拟个封号来。”
嫂嫂还愣着,杨瑞就明白了,她赶紧提点嫂嫂:“陛下要封琼奴呢!”
说来,立政殿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孩子,杨瑞将外甥女当作女儿养,一点也不嫌烦,身上的病居然也好了些,凝碧见她好转,就时常劝她出去转转。
这两年过得安安稳稳,到了年底的时候,荷殊已经咿咿呀呀得开始说话了。
王婼娴笑道:“殿下早慧,以后呀,是要进东宫的!”
杨瑞笑道:“说得清几句话就算早慧了?”
王婼娴道:“三岁看老!娘娘等着吧,别看后宫里头人多,您瞧陛下除了您,对谁上过心?陛下娶了我们进来,就是封我们官做呢,那些后进的秀女,尚未承恩的,陛下说了,过了四年就又放出去,是娘娘现在不管后宫事务了,不知道而已。”
琼儿已然两岁,却还没有大名,她摇摇晃晃地走到王婼娴身前去,王婼娴赶紧塞她一枚杏仁酥。王婼娴心里知道,这孩子接进宫来是要叫杨放听话的,却不敢向杨瑞提。
前朝的那些事情,说多了只会让杨瑞心焦。
琼儿接了杏仁酥,软软糯糯地道了句:“多谢贵妃娘娘。”
王婼娴便道:“这也是个早慧的丫头,我看啊,娘娘家是要再出一位皇后了。”她说完,杨瑞还没回答,王婼娴便问荷殊道:“殿下,你想不想讨你琼表妹做媳妇呀?”
杨瑞突然开始咳嗽起来,王婼娴一开始还不在意,等到杨瑞咳得凶了些,她才发现不对劲,凝碧却已经半个身子上榻给杨瑞顺气,王婼娴问道:“凝碧,最近你家娘娘身子又坏了吗?”
凝碧顺着杨瑞的背心,道:“未曾,一直都好好的。”
王婼娴便擅自发号施令,道:“赶紧关了窗子,再添几块碳,倒杯热茶来!”
她这么一支使,宫女们立刻忙活起来,杨瑞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了,荷殊瞪着一双水灵的眼睛望着她,杨瑞便抚了抚他的脸颊,道:“母后没事。”
但是杨瑞的身体确实又坏下去了。
从冬天开始,好不容易挨到瑞和五年的春天,御医才说可以见风了,只是也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凝碧仔细听着御医嘱咐,天气稍微冷一些都不愿意带着杨瑞出去,杨瑞成日呆在立政殿里,就连陛下来的时候,也不准她坐起来行礼。
元夕那晚喝醉后的言行,陛下似乎全然不记得,对她还是同以前那样好,根本看不出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不过杨瑞也知道,他心里是从来没有自己的。
杨瑞有时在甘露殿耳房休息时,遇上薄千秋在述职,她听着动静,但是这两人似乎真的只是君臣关系,如果显得亲近,那也是因为曾经一起上过武课,一起打过马球而已。
杨瑞不再争取他的心,却真心实意地关注起薄千秋来。
她曾特意早起,去看过陛下的武课,陛下也乐意带着她去,去的时候,薄千秋正拿着铁锹在栽树,她来了,薄千秋就被陛下支使着来给她正身。
杨瑞觉得新奇。
站在她身侧的这个女官,给她的感觉和徐凤笙很是不同,薄千秋很寡言,但是很耐心,耐心到好似学武就是为了教她这个不认真学的皇后似的,杨瑞一开始还觉得让薄千秋这个殿前司高手为自己正身似乎有些折辱薄千秋,到后来,杨瑞便完全沉浸在薄千秋的暖烘烘内力里不肯脱身了。
这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女官,好像冬日里的刚晒过太阳的棉被。
怪不得陛下会喜欢她,也怪不得陛下爱重她,都不肯表白心意,只这么守着她。
陛下身边开始有了新的名字,他同她讲,杨瑞却没有那么多精力认真听、认真记了,刚开始进宫的时候觉得日月很长,现在却觉得向东逝去的日子快得像流水,带着她十四岁放的莲花灯,带着她的体温,渐渐地就去了。
陛下同她说起靖宁侯,说靖宁侯娶了妻,杨瑞躺在榻上喝药,笑问:“靖宁侯是哪一位?”
陛下就说:“是景将军,你不是还吃过他的醋吗?他现在成家了。”
她觉得陛下说话的时候拿她当小孩子看,像是兄长在跟她说话,她突然就有些思念兄长了,她问道:“兄长还安好吗?我想见见兄长。”
陛下还没说话,坐在一旁的王婼娴回答道:“杨大人一切都好,娘娘不要挂心,但杨大人······事务繁忙,恐怕没时间来见娘娘。”
看呐,都拿她当孩子哄。
杨瑞也便把自己当孩子了,她道:“我都快要死了,兄长却还是没时间见我吗?”
她当着陛下的面这样说,陛下只是顺了顺她的额发,道:“再等等吧,子旷会来的。”
她看着荷殊依偎在陛下的怀里看她,因为怕过了病气给孩子,荷殊被陛下带走了,只是每日来立政殿的时候抱进来,那孩子的眸光里有些生疏,杨瑞觉得也好,免得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生死。
入夏的时候,她的身体好些了,就还是同往常一样,起身来给陛下做消暑的饮品,有的时候天气好些,还会亲自送去甘露殿。
她就是在那时候遇上沈侍中的。
她依稀记得,兄长是在门下省供职的,而且没被贬官之前,职位就是侍中。
杨瑞进甘露殿的时候,正碰上右王、沈侍中和一位她不认得的官员站在殿外,杨瑞不知怎的,就放慢了步伐,沈慧就在其中。
她那时只是觉得那背影颀长,颇有松柏的意味,杨瑞看着,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回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很亮,很像陛下,仿佛一盏漂浮在河间的灯,虽然光芒不像日光那样迫人,看似随波逐流,但是有自己的方向。
后来杨瑞才知道那是沈慧,现在化名为沈颉,字定宗。
沈慧真的很像刚即位的陛下——同样是有才华,同样是因为母家而被打压,同样去过边疆、受过苦。她看到沈慧的时候,竟然一时以为看到了陛下。
其实沈慧和陛下长得并不像。
算来沈慧算他远房表哥,陛下也是她的表哥。
杨瑞不知道是怎么了,她从来不会把其他人跟陛下搞混······她突然有些害怕了。
陛下总说她才刚及笄,不晓事。她也的确,是在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的年岁里,就喜欢上了陛下。
她是真的喜欢陛下吗?还是说就只是习以为常?亦或是,她爱的是那种、她并不拥有的不屈?
杨瑞觉得自己多半是病得有些不清醒,没有深想,其实她该深想的。
她总是糊涂的,唯一几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也并不好过,所以她觉得还是糊涂点好。
杨瑞这么糊涂着,也就没有细想,为什么职位仅次于沈慧的兄长,却没有到甘露殿来。她盘算着入了冬,又有她好受的了,夏天到冬天,看着有六个多月,其实上,在杨瑞看来,就是她身上的暖意散去那么快。
她最后一次散步,是去雪中看梅花,那天她特别精神,一点也不困,凝碧就扶着她去了,路上碰到陛下带着荷殊过来,陛下就道:“荷殊,你母后。”
荷殊就快步走到她斗篷里来,那样子不像是在拥抱母亲,而是在拥抱一位和父皇很亲近的皇后,陛下拿了她手上快冷掉的汤婆子,把龙纹镂空的给了她,夸道:“今天看上去不错。”
杨瑞笑了笑,对凝碧道:“你带着荷殊去玩吧,我陪陛下走走。”
她刚进宫的时候,就老是这样跟陛下一起散步,就他们两个,连苑内官都只能远远地跟着,现在她没有以前走得快,甚至得靠陛下搀着她。杨瑞有种自己已然老去的错觉,但是陛下还年轻,陛下的那颗心,还会爱人。
她说:“我想去五海寺礼佛一段日子,陛下跟我一起去吗?”
虽然这个提议有些突然,但是陛下说:“好。”
杨瑞抿着唇笑,她说起五海寺的酒,说起早年贫寒的时候,去家后山中挖的野菜的滋味,苦的,但是回甘,陛下静静地听她说着,提议要采一些来让她有些胃口。
可是她吃得下吗?她不做杨家的女儿已经很多年。
杨瑞觉得有些渴,一步都走不动了,陛下一直扶着她,两人一起走到了立政殿门前,殿前的池中泥里,有他们一起种的荷花。
比五海寺的多,比元夕锦鲤渠里的水还要清澈。
杨瑞坐在阶前,全然不像个皇后的样子,陛下进殿给她倒茶去,她坐着坐着,就闭上眼睛,身下的大理石,彻骨的寒。
但她不想死在陛下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