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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看,太常寺的日子,其实过得还挺平静的。工作熟悉了之后,也不过就是打卡上下班罢了。
后来我与欧阳询也会去参加一些官场交际的场面,但是这可不似陈朝,我爹带着我们兄弟出道时那种“闪亮登场”了。我们这是七品小官,而且搞的事情不管人也没啥权,用现代的话说那就是“专业序列干部”,自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角落里被冷落了。但是好歹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认识了一些人。
哦,另外,欧阳询顺利娶到了老婆成了家,我也终于把我家里人都接到了大兴(长安),虽然我夫人看到我混成这样极其的不满吧。
这段时间,我发现欧阳询似乎越来越爱自己的这份工作。
我一直觉得他写书法独爱“二王”书风,那工作中要写的碑文也只是工作而已吧,下了班不赶紧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应该回到他的“二王”怀抱中去才对,可是他却似乎对这北方的碑刻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至今都记得,大约是在太常寺工作两三年之后吧,他不但适应了这碑石铭文的工作,那字还越写越好,已经有些达官贵人来寻他的墨迹了。
忽然有一天,他没来上班,然后第二天,他老婆哭哭啼啼地来找我,说他失踪了!
给我这吓一大跳。
说是有个大地主求他一幅字,还约他到城郊山里的一座寺庙里一起赏玩字画古籍,那时候文人墨客经常搞这一套的,动不动就往山里跑,可能是觉得能成仙吧。
他写好了那休息日里就去赴约了,那地方倒也不远,骑马去一日得返。
可是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他居然还未归来。这可把他家里人都吓傻了。想来想去也只得来找我。
我一听这话还得了,那必得去寻啊,立刻让人备了马匹问了方向,带着两个家仆就寻去了。
路上担心得我这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难不成是遇上山贼强盗了?又或是在山里出了什么意外?
无数种可能性在我脑海中回旋碰撞,我这人又特爱往坏了想。
就在进了山之后又走了几里地,还是我仆人眼尖,说那边草丛中有好像躺着个人,我往那边一看,还真是有青灰色的布衣混在草丛之中。
顿时我眼前一黑,心凉半截,连马都要下不下来了。
我还正想做娇弱落泪状让仆人扶我下马呢,草丛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
居然还活着!
我一下又立了起来。
那人正是欧阳询,他其实是用胳膊撑着脑袋侧躺在地上的,听到我们的声响才转过头来。
“你在搞什么鬼!”我喊道。之后蹦下马快步蹿入这高草丛中。
这时他才撑起来,驼着背盘坐在地上,揉着肩膀,看起来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很久了。我走到跟前,发现在他的面前有一块破碎的石碑,不过刻的字倒是真的蛮独特的,像是行草书,一般在那个时代行草书还很少刻碑的。
“这是前朝索靖的碑刻,我看着挺有意思的,就多看了两眼。”他说道,然后打了个哈欠,又撑了个懒腰。
“就,多看了,两眼!”我重复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哥哥,难不成你是“一眼万年”吗?
“你知道你在这多久了吗?”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下,道:“两三天吧。”说的倒是平静。好像没觉得他自己有什么不对一样。
“快快快,回去了!”我没好气道:“你是痴了还是傻了,想要这个找人来拓不就好了,还用得着在此地生耗吗!”
他这才试着站起来,可能是坐卧太久,又没怎么吃东西,竟要站不住,我忙让仆人去扶着他站起来。又问他的骑的马儿哪去了?他又一脸懵,我们只得又在附近转了八圈,才找到了他放飞的马,这才一起回去了。
路上他一直和我说,这个索靖啊,写的字,字形呈扁状如汉隶,但是笔法却是转法多于折法,章草书自成一体,显得古拙却又有序,力量感十足。还跟我说,他觉得南帖并非不能刻碑,如果字里“透骨”,法度严整有序,刻成碑文应该也是很有庙堂之气的。
一个劲儿地说,说得我头疼,想找个机会打断他。
但是转头看到他弓着背,伸着头,瘦小的身子缩在马上颠簸,忽然又觉得,他没事就是最好的了,说点这些听听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便开心地附和着他一路走了回去。
能被一块石碑绊住腿在碑下连呆三天的,我觉得这历史中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大概也是在这个时期,他好像忽然从以前的独擅“二王”变得“八体尽能”了。
一想到刚来这太常寺的日子,他还是每晚必要翻阅典籍拓片和每一个字死磕呢,现在居然跟他说想写什么字体就直接信手拈来,写得都有模有样,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这古往今来的书家,都是尽其一生,擅长一种书体罢了,你这为何各种书体都能写出来啊?”我问他。
“书法之道,在于笔力,就是你控制毛笔的能力。”他解释道:“当你熟悉了毛笔的属性,能够很好地控制了,只要稍微研究一下这些书家字体的结字、运笔的法则,就能写得大差不差。”
“都能写得像,那你岂不是掌握了所有的书法的古今第一人了?”我问道。
“哎,此话差矣。”他忙道:“我这‘大差不差’是远远不够的,这书家们毕生心血写成的书体,岂是我这样随便照猫画虎就能写得精妙的?必得择一种精深下去才是正途。”
我现在觉得可惜的一点就是我们这太常寺的碑刻,很多时候都是不署名的,所以即使现在能够出土,你并不知道这块碑是谁书丹的,而这个时期的欧阳询在撰写碑文的时候,其实进行了很多种字体、书风的尝试,写得都是神采飞扬又迥然不同。
也许现在看来这些碑的书体并不是太成熟,还有很多模仿前人之痕迹,可是至少我们那个顶头上司是再也没有能力来审欧阳询写的东西了,这碑刻铭文已经变成了他最擅长、最出名的事业,他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