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活着才有希望

风山姜米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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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夜,虞世南稍稍回了一点神,我哄他好歹吃了半块干粮喝了一点水。

    在天空有些鱼肚白的时候,我听见门外又有响动声。

    便伸出头去窗边看,却看见了窗外的那些士兵,正在把屠戮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拖出去。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的血痕。我盯尸体盯得目不转睛,似乎想找到谁,但是这基本上都是没有头的尸体,从衣服上我有无法判断,忽然内心泛起极度的悲怆之情。

    我大哥……今年也七十了吧。

    我的品行比虞世南差远了,他们杀我大哥的时候,我只是缩在角落里求不死罢了。

    想到此处,我忽然觉得无地自容,又想自己已年过花甲,却遇上此等惨事不知将来如何,一时间内疚、愤恨,泪水居然夺眶而出,居然向着那窗户,后退一步,猛磕了三个头。之后头晕目眩,筋疲力尽,在地上趴着起不来。

    虞世南见我如此,却不知是何故,忙下床要扶我起来,好不容易才又把我扶到床边坐下。

    “信逸兄……你这是?”他问道。我只是抬手拭泪也无暇顾及他。

    此时,欧阳询忽然在角落里发话了:“亲疏并非源于血缘,伯施甘愿替兄死,亦是多年兄弟相依为命之结果。”

    “你大哥自断亲情,本也没盼着你上去救他,此事你就不要再有什么心结了。”他说得不紧不慢,却完全猜透了我的内心。

    见我依然不说话,他忽然道:“你想想若刚才要被杀的人是我,你会如何?”

    我被他此问一惊。还真从未敢想过这个问题。

    “我十三岁便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便知这老天不会看在亲缘善恶的份上有一丝怜惜,你们皆是花甲之年才遭此不幸,应算是比我幸运多了。”他缓缓说道:“能活便活,无愧于心罢了。”

    如果说虞世南擅用的那种正能量激励会在普通时候让你动力十足,那么平日寡言的欧阳询这番高冷毒鸡汤却是最能在绝境之中给你些许力量。

    第二日中午,我们才知道杀了皇帝劫持我们百官的人名叫宇文化及,其实他言行无状已久了,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他封了皇帝的侄子当傀儡皇帝,自封“大丞相”,号称要带着士兵们“回北方”,还承诺要与他们“共富贵”。家乡在中原的士兵各个欢欣鼓舞,举兵器呐喊不止,而我们这些剩下的百官,被认为是他以后建立朝廷所需要的公务员,便被他挟持,又一路往北。

    我记得那时候的景象那真的是相当凄惨,我们这些公务员已经不是当初可以坐马车、骑马行进了,而是基本都是步行,前后都有士兵拿着兵器,简直是实打实的“押送”,丝毫没有尊严。

    那个时候应该是初春,寒风还很凛冽,我们这队伍中大部分人年纪都比较大了,吃不好、睡不好便会生病,那也只能勉强跟着队伍行走,掉队了便真的是在原地等死了。

    虞世南便是如此,他可能因为兄长过世太过心伤,走了几日之后便瘦损异常,形销骨立,身边公务员们亦都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皆是对他同情不已,之后有两天完全是轮番背着他,才勉强没让他掉队。

    之后有了水路走,坐船才好一些。

    可是当北上船只队伍到达彭城(徐州)的时候,又发现水路不通,宇文化及又让军队大肆抢夺车马财物,一时间城内也是混乱不堪,怨声载道。

    我们在彭城落脚的第一天,欧阳询忽然道:“我看这队伍里要出事,似是这几个将士各自为政,恐又要出那杀戮之事。”

    我这一天背了虞世南半天吧,根本没有心思顾及队伍中的情况,没想到欧阳询却细致观察了这行进队伍中的情况,可惜他观察得再细致也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文臣,也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

    当夜里,在城外宇文化及的帐外,的确又出了奸贼互相反杀之事,明明在江都出发的时候还像模像样封的官侯,几日之后便举刀互相厮杀,我们躲在江对岸的小帐篷里,看着大帐那处的几百士兵的厮杀械斗,瑟瑟发抖。

    第二日,宇文化及还活得好好的,他原来几个部下却看不见了。

    气氛更加肃杀,队伍里所有公务员都心灰意冷,只觉得与一群土匪强盗的乌合之众为伍,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天。

    此时在彭城,我们忽然得到消息,那位唐国公,也就是渊哥,居然也起兵造反了,而且他的级别高,路数猛,已经占领了长安城了。

    其实现在看来这个消息严重滞后,李渊大概在上一年的十一月就已经占据了长安,只是我们当时在江都消息闭塞,整个中国的板块也打成了一锅粥,所以我们并未得知罢了。

    我当时就在想,若可以想办法北上投奔渊哥,是不是还能有点活路。

    可是想归想,被一帮土匪强盗劫持的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每天都有冰冷的武器在身后抵着我们的腰,逼迫我们跟着走罢了。

    虞世南此时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却依然每日水米难进,我们好说歹说才找了一辆牛车让他躺在上面跟着走,牛车上只能坐两个人,我与欧阳询便轮番在坐在车上陪他,另一个人在车边走。

    忽然那一日,他回光返照一般一把抓住了欧阳询的手道:“信本兄,我这怕是撑不下去了,我心中还有一事所托,不知……”

    “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心中之事,莫要托给我。”欧阳询忽然打断他道。

    我在车下一听,哎,这不按剧本出牌啊?难道不应该是热泪盈眶的扑上去,深情地说:“你有什么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吗?而且这俩人可都是中国书法的泰斗,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就有看头。

    可是欧阳询偏偏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极其冷淡。一下子噎得虞世南沉默了。

    “你好好吃喝,便能好的,又何苦来拖遗言给我。”欧阳询继续道:“你现在这样,到时候有法子逃了都是我们的累赘,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托付的?”

    虞世南只得不再说话,但是晚间,明显感觉他不再肆意放纵自己的悲伤情绪了,而是主动喝起了粥。

    活着就有希望,明天只会留给撑过了今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