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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朝堂,那几个李世民的宠臣还瞪着我那兄弟,萧瑀更是走到他面前道:“老糊涂了就不要再跟前跟后的惹人嫌了!陛下的兴致都让你扫光了!”
我兄弟面色平静道:“陛下是明君,才派老臣去永欣寺正式求取,比你们这些马屁献媚,抢人家的东西还要杀人家的觉悟可是高多了!”
“你!”萧瑀指着他还想说什么,长孙无忌却走过来道:“宋公,别理那猴,不知哪日便死了,何苦与他动气。”态度颇为轻佻。
“国舅老爷说得是,我命由天不由我。”我兄弟故意朝着他们拜了拜。
萧瑀拂袖而去,宠臣团趾高气扬地走远了,我才转头指着虞世南道:“今天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这永欣寺原是你该去!而且我兄弟不会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刚才那句‘杀人诛心’简直要把我吓死了!”
虞世南面色尴尬,顿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得这兰亭集序甚是不易,他是不可能归还的,我再说什么只会徒增他烦躁罢了!此事确是信本兄莽撞了啊。”
我见他这副为难的样子,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李世民要兰亭集序,虞世南当然也知道这是永欣寺的至宝,他能做的也只有装作不知道,不提供任何线索罢了。他是搞政治的,伴君的时间长,早就摸清了李世民的性子,既然李世民这小子已经把帖弄到手了,再去劝他还回去这事儿毫无意义。
谁能料到还真有这“刺头儿”冒出来要劝李世民归还呢。
我这才转过头看着我兄弟道:“你也是!不是说好了不求上进只求安心么,你今天怎么又犯病了。”
我兄弟看着我,缓缓道:“我只是能体会那辩才的切肤之痛罢了,一时胸中之气难抑。况且,我若不提,陛下不知是他自己手段卑劣,真降罪辩才怎么办?”
“哎呦,我的爷爷!什么卑劣不卑劣的,你能不能管一管你那嘴!”我压着声音四处看了看,然后道:“先走,先走,回弘文馆再说话!”
我们回弘文馆一琢磨,这李世民还是有点拧着劲儿的,肯定也是对我这兄弟这番表示很是不满。但是他明君的人设不能崩,能被魏征这个杠精每天杠怼,能被虞世南每天叨叨,不能欧阳询说一句就要弄死人家吧,况且仔细想来自己是有点不地道。
但是越州距离这长安可是千里之远,我兄弟年纪这么大,折腾过去路上还不知怎么地呢。
所以,李世民那意思明显就是,你不是觉得朕拿了人家的手短么?哎,朕就要你去厚着脸皮帮朕沟通,这事儿要是没沟通好,那就是你坏了朕的名声。
“你看看,你这把老骨头,还得颠簸去越州,自作自受。”我骂道。
我兄弟居然还抬头笑了一下,道:“为兰亭集序,值啊。”说完他又转头看着虞世南,道:“我这次回你老家,可有东西要带?”
虞世南不答他,只道:“此去越州,原我也该陪着,可我跟随陛下早有安排,是不能去了。路上我与你前后打点好,你千万注意着点身体,走慢一些。”
他担心我兄弟的身体在那时候是多余的。虽然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但是明显感觉我兄弟身体更好,精神更加矍铄。也许是因为他瘦吧。放在现代医学来说,他肯定各项指标都好得不得了。
回家之后,这徐氏听说我兄弟要奉敕出远门就不大乐意,叨叨半天,居然提议让我陪着去。我心说你这是续了弦蹬鼻子上脸?我也七十多岁人了怎么又指派到我头上了。
没想到我兄弟也说,一起去也行,顺带回那江宁,也就是之前我们住的建康看看,你不是老惦记着祖宅吗?
我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心中一动。
我本来就不想来北方,北漂找工作实属无奈,有多少次都想要回老家去呆着的。虽然莫名其妙就在北方漂泊了大半生,也渐渐习惯北方的繁华,甚至都要遗忘年轻之时建康的秀美之景了,但是被我兄弟这一撩,还真有一些归乡循祖之意了。
对我兄弟来说,以前的建康是寄人篱下、无法出仕的抑郁之所,而无论长安还是洛阳都是给他希望的繁华之都,他根本就不想回头。
可是人老了嘛,这心境也就大不相同了。现在再回忆起来,年少时总归会有些好的念想与回忆吧?我对他那也是挺不错哒,再不济,也有我慷慨解囊给他搞定《指归图》呢。
于是,在虞世南的妥善打点下,我们从长安出发,开启公款老来乐旅游。
一路上走官驿道路,觉得这天下似乎是太平了不少,民生也有所恢复,我们二人心情也是渐渐开朗起来。
先回江宁见了见江氏的后人,其实我们到北方出仕已经几十年,却也都不认的什么了,江氏也再无我爹在的时候那显赫之位,加上我大哥在隋末被杀,居然家中仕出的官儿就属我最大了,老家亲戚虽然还平安,但是略显凄凉。
之后我们便马不停蹄前往了越州。这江南的景致还真是与北方有所不同,青山绿水,初秋树叶微黄,林壑尤美。
刚到越州,便有当地知州、望族族长慕名来拜会。这越州古来便是书香门第甚多,更何况还有那智永的永欣寺,若说对书法的仰慕,除了李世民那个小迷弟,估计也就是此地的人了。
我兄弟之前这名声都传到海外去了,自然他的到来让整个越州都沸腾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们现在机场那小妹子追那小鲜肉的阵仗算什么,见过我们马车行走一路,路边都是站满各种文人书生的么?八岁的到八十岁的都有。
也不知道他们想干嘛,看一眼我兄弟那字儿能写的好一些?不过文人都是相当冷静的,欲望都埋藏在心中,远远地看一眼爱豆就觉得已经与他神交了……吧。
就是马车到达官驿下车时围观群众就多了起来,我这小透明就还要充当保安的角色,对,就是那个拦在爱豆前面说“让一让啊,让一让啊!不要拍照!”的那个角色。
越州各路官员、绅豪都想尽办法来寻我那兄弟的墨迹。我兄弟倒也不推辞,能写便写。那也是我掐着他那提字秀的时间,都一把老骨头了,累倒了多不值当的。
之后,我们一行人便去到了本次公务的重点,永欣寺。它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一所寺庙。我们与当地的官员们骑着马,缓缓从山脚上山,参天榉木蔽日,缝隙之中透出薄烟翻滚的光柱,落叶随风飘落,山道一片明黄,一路上景致庄严秀美。
跨过铁制门槛,我便又感觉这个永欣寺格局非凡,绝非是一般的寺庙。
虽然当时秋风萧瑟,寺中冷冷清清,可是这房屋建物宽广宏大,前后三院,回廊严整大气,倒像是什么王府之类的威严之所,本与修佛隐世的氛围相悖。
我边走边四处看,我兄弟似乎也看出我心中的疑问,给我解释道:“传这永欣寺是王右军的旧宅所改,现在看来,传言不虚啊。”
我点头道:“如此说来,的确气宇不凡。”
他微笑了一下,忽然道:“虞伯施幼年竟是在此庄严灵秀之地学书,我想也不敢想。”
我们一行人由小沙弥引着,走到了最深处的庙堂,堂中氛围肃穆,挂着前朝书家及智永的书作,我们一个一个认真看过去,皆是啧啧赞叹。
然后我们进入了后堂方丈的寝屋。
在昏暗简陋的寝屋中,我们看见了面如死灰的辩才和尚,他半躺在榻上,盖着薄被,沙弥说他是听说欧阳询来了,才勉强从屋内出来见一见。
我兄弟坐在他对面,我与其他人站在我兄弟身后,双方竟沉默了很久,不知如何开头。
倒是辩才和尚先开口了,声音很小,气虚不已,他道:“兰亭集序……其实并非一直传承在智永禅师的手里。”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由于他说话极小声,恐怕屋子里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几经战乱,那王氏家族散落世间,这兰亭集序,早已不见踪迹。智永禅师,寻遍天下,方知此帖先是落在梁元帝手中,后战乱,又流落民间。”
“他……是用了二十年打听到了兰亭集序的下落,又倾其所有,要换回这帖……当年我一直跟着,知道他走了多少路,寻了多少处,艰险困境,甚是不易啊……”
“后来,那帖的主人得知他是王右军之后人,又看了他的墨迹,方才道,这兰亭集序,放他手里,才是‘归位’,便分文不取,将此帖赠与了他。”辩才说到此处,眼眶微微泛红,竟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
平息了很久,才道:“师父圆寂,千托万付把这帖给我……可我……却……”他揪起薄被,又重重地锤了下去,足见心中悔恨。
此时,跟着我们来的越州地方官忽然道:“禅师,来时我们已听说,这圣上要用三千布匹三千石粮食与你换此帖,也对你之前欺瞒之事既往不咎了……”
他还没说完,我兄弟就转头看着他道:“这已经要了他的命去,还说什么既往不咎。”
那不识趣的官员只得闭嘴退了下去。
辩才此时微微一笑,对我兄弟道:“如今这天下,翰墨之冠便唯有‘欧虞’,我原以为会是虞伯施前来,没想到竟见来人是欧阳信本。”
“信本知晓此事,深知禅师之痛,特来请罪。”我兄弟说得诚恳,说完便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做了一深揖。
“哎,不敢当。”辩才想要立起来,无奈浑身瘫软,只得让身边的沙弥扶住我兄弟。尔后他道:“我自知犯下欺君大罪,早已不论生死,却未想到圣上专门派了欧公前来,这诚意,感激涕零。”
我兄弟低头沉默了一会,忽又抬头拱手道:“此兰亭集序在宫中,翰墨高手众多,皆知此为绝世珍宝,定会至诚以待。”
辩才道:“唉,我也想通了……我一人窝藏此物又有何用?正如那帖主人将它赠与我师智永,书法之道,不在挟帖居奇,而在传承。帖要在能流传他的人手上……”说到此处,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我兄弟忙向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欧公,我便将此物托付与你……”辩才说到此处,几乎气尽,嘴唇颤抖,面色惨白如纸。
我兄弟缓缓在他榻前单膝跪下,道:“定不负所托……”
我看着,居然心中也隐隐泛起一阵悲伤之情。
后来,辩才和尚将李世民的赏赐散尽,换了永欣寺里的一处供养塔。
之后不久他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