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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竹县一中放月假。吴啸天将所有的书码成一摞,用绳子打成捆,准备搬回家,不再来上学。
同学虎子知道吴啸天家里情况,见吴啸天神情凄然,劝说道:“啸天,半年后就高考了,咱们咬咬牙很快就过去了。你现在辍学,划不来,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爸一个人待在家里,估计不是喝酒就是睡觉。几十万的欠债,
他怎么还啊?我怕他想不开,回去照看着他,也可帮衬着点。”吴啸天无奈地说道。
“你能帮衬什么啊?”虎子焦急地说道。
“至少资料费、生活费不用他再拿了。等过完年,我就出去打工,帮家里还债。”吴啸天沉闷地说。
“你现在出去打工,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能挣多少钱?好好考上大学,读个好专业,不愁挣不到钱。”虎子见吴啸天又在卷被子,又在裹棉絮,不由又劝道。
“等我读完大学再还债,那还得要多少年?借钱给我们的人,能等那么久吗?人家借钱是道义,我们赖着不还不逗人骂吗?”吴啸天无奈地叹口气。
“办法总会有的。你不是说杨老师要向学校争取帮助吗?”虎子觉得啸天说得有理,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劝解之词,可又实在不想他就此辍学,
又提了个点子。
“学校能解决多少钱?唉,算了,没心情读书了。”吴啸天恹恹地说道。
虎子的父亲在城郊开了一家农家乐,他本想跟啸天说,叫他爸爸去自家餐馆打工。可啸天的爸爸有残疾,能做什么呢?洗碗?洗碗是女人干的活,他一个大男人,会不会觉得丢面子?扫地?跛着脚,会不会影响生意?我如果现在说给啸天,啸天会答应吗?况且,也没爸爸商量。算了,先回去问问爸爸,以后再说。
虎子看着啸天,说:“这么多书,还有被褥脸盆,你怎么弄得回去?要不,你今天先回去看看你爸爸再作决定。这些东西先放这里,没人要的。”
啸天掂了掂那些书,实在沉;又提了提被褥,松散难弄;如果再拎个盆,估计路上会引人侧目,真当自己是个建筑小工。只得点头道:“好,你帮我看着。我过几天来取。”
吴啸天将换洗衣服往包里胡乱一塞,背着包走出了学生寝室。
寝室楼的外墙上爬山虎还茂盛着,依旧吐着绿,翠绿的叶片不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着旋,慢悠悠地飘着。
吴啸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寝室,寝室窗户边还挂着虎子的衣服,正随风招展,仿佛在跟自己送别。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别了,虎子!别了,校园!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以后前路漫漫,前途渺茫,不觉心下酸楚。头也不回地快步向校门外走去。
回到家,啸天见爸爸胸前挂着长围裙,手上戴着袖套,正在屋檐下
剖竹划蔑。
房前晒坝里堆了一大堆百家竹,爸爸手起刀落,势如破竹,锃亮锋利的蔑刀“啪啪啪”地剖着百家竹。那架势,那手法,不输于老蔑匠吴元寿。
“爸,我回来了。”吴啸天鼓起笑脸,亲热地叫道。
吴思富见儿子回来,赶紧放下蔑刀,拍拍身上的竹灰,接过儿子的背包向屋里走去。
吴啸天见父亲剖竹划蔑,很是惊奇,问道:“爸,你划蔑条做什么?编背蒌吗?”
“编竹筛。”吴思富简单地答道。
“编竹筛?编竹筛做什么?”啸天狐疑地问道。
“卖。”见儿子满脸疑问,吴思富展颜一笑,说道,“前两天,我去镇上赶场,看到有人卖竹筛、竹篮,15元钱一个,样式还不好看。这几天没事,我琢磨着,我也会编,不如编了也拿去卖。”
啸天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几天才编一个竹筛,还不知道有没人买,能挣多少钱啊?对于家里的几十万欠债,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吴思富赶紧生活做饭。他将米洗净,放进柴灶上黑黢黢的铁罐子里,柴火噼噼啵啵地燃烧着,自行焖着鼎罐里的米饭。
他又将肉拿出来,切成丝,拌上生姜、大蒜,放上盐腌着;拿出几个土豆,切成丝;然后调了一碗鸡蛋羹蒸在米饭上。
灶堂里燃着红红的火,屋子里瞬间温暖起来。鼎罐里的米饭散发现诱人的香味,铁锅里滋滋的菜籽油爆炒着土豆丝,香气撩人。
啸天坐在火堂边烧火。看着父亲忙碌的样子,一时有点儿恍惚。父亲不应该是捧着酒瓶借酒浇愁的样子吗?怎么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看情形,父亲的心情比以前好多了。
我还说不说辍学的话?如果说了,爸爸会怎么样?会不会像我小时候犯了错,扬起大巴掌劈头就打下来?或者气愤地将东西一扔,蹲在一边生闷气,不停地狠狠抽烟?想到这些,吴啸天心里有些胆怯,不读书的话不敢说出口。
“爸,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炒菜的嘛。”吴啸天对吴思富说道。
“肯定啦!也不看看我是谁!”吴思富心情大好地说道。
见午饭快好了,啸天便将一张小竹桌搬到火堂边,父子俩就着柴火边吃饭边烤火,谁都不说话。
吴思富舀了鸡蛋羹给儿子,说:“多吃点。读书压力大,脑子用得多。”啸天见父亲提到读书,觉得这是个好由头,就想借此机会把不读书的想法说出口。只听得吴思富又说,“我去见了你们杨老师。”
“你去见杨老师了?什么时候啊?说什么了?”啸天惊讶得目瞪口呆。
“杨老师说你月考成绩不理想。你要努力,离高考没几个月了。”吴思富平静无波地说道。
啸天怵在那里,夹着一筷子菜,半天没送进嘴。
“吃饭!你只管读好你的书,其它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别总想着那些债,那不是你现在应该想的。”吴思富一脸严肃地说道。
“欠那么多钱,你怎么还?”啸天大着嗓门,颤抖着声音冲口而出。
吴思富愣住了。他没想到儿子直击问题的要害。他不想思考这个恼人的问题,所以经常喝酒,为的是麻痹自己。今天,几乎已麻木的问题又被儿子提了出来,他该怎么对儿子说?吴思富显然没想出应对之策。
“欠再多钱,也不管你的事。毛还没长全的小孩子,尽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我是男人,我会想办法还钱的。”吴思富底气不足地说道。
“我不去读书了,我可以打工挣钱。”吴啸天赌气似的说。
“收起你那些小孩子的想法,好好读书才是正道。”吴思富有些生气,脸立即耷拉下来。
话不投机。吴啸天吃了饭,赌着气去睡午觉,吴思富没理他。吴思富收拾了碗筷,喂了猪,又开始划蔑条。
冬天的天黑得早,特别是大山里的天。好像午饭才刚刚吃过,天就黑下来了。屋后面的竹林开始下雾了,缭缭绕绕,蒸蒸腾腾,梦幻迷蒙。
吴思富忙了一下午,没甚注意儿子吴啸天。难道他睡了一下午了?以前见他回来,都会很自觉地写作业,今天这小子怎么了?
也许是学习太累了,就让他睡吧。
晚上吃完饭,吴思富早早地上床睡了。吴啸天坐在堂屋里,一圈又一圈地换着电视频道。
吴啸天思忖着,这次回来,父亲状态不错,竟然没喝酒,还在划蔑条。他应该对生活有打算了。
还要不要去读书呢?自己跟虎子斩钉截铁地说不想读了,还一心想出去打工挣钱。明天又回学校,虎子会怎么看自己?家里欠那么多钱,即使自己去打工,一进半会儿也还不出来。
啸天想起这些问题,头痛得要命。他有点儿明白父亲为什么总喝酒的原因了。
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
吴思富忍无可忍。站在儿子床前,大声吼道:“你不读书了,是吧?起来,去竹林里砍竹子回来,我教你编竹篮,明天拿到集市上去卖。”
吴啸天捂住被子没理他。
“你长大了,你能干了,去挣钱啊!你以为外面遍地是黄金,就等着你去捡。你自己想想,你除了有一身力气,还有什么?”吴思富越骂越生气。
吴思富气得直想拿竹棒揍他。可他一想,孩子大了,揍了也不一定起作用,关键要思想转过弯才行。遂气乎乎地摔门而去。
吴啸天捂在被子里又赖了一会才起来。算了,还是去上学吧。如果不去上学,自己除了到建筑工地打小工,就是在社会上东游西荡,无文凭无技术,能挣多少钱?说不定,日子还会过得像爸爸一样凄惨。
吴啸天起床,胡乱地吃了饭,背起书包便走。
“你去哪里?”吴思富问。
“你不是要我去读书吗?”吴啸天头也不回地答道。
吴思富连忙从裤兜里掏出早准备好的生活费,走过去递给他。柔声说道:“学习任务重,生活开好一点儿。下个月,爸爸多给你一点儿。”
吴啸天没有接。吴思富塞进儿子的书包,推了他一把,“走吧。坐摩托车要小心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