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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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或许,我可以帮乔闻的旧主讨回公道。”乔闻走后不久,乔显忽然自树后蹒跚走出。

    孙盼听到乔显的声音,微微一愣,抬目看向他,眉头不由皱起,迟疑道:“为何要帮我?”

    “我无故承了你这样大的一个人情,哪有不报的道理,你说,是吧?”乔显走到孙盼面前,面上神情如常,只是说出的话,却叫孙盼听出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孙盼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便将卷轴托至他面前。乔显单手接过,缓缓打开,只看了几行,面上便寸寸失去血色,苍白若鬼。

    “呵呵……果然如此,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哈哈…”乔显大笑,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乔显……你这是怎么了?”孙盼呐呐地唤他,这样的乔显莫名地叫人害怕。

    乔显停止笑声,看向孙盼时,面色已恢复如常,只一双眸子含着些许悲凉,些许缱绻,些许决绝,“恩既已报完了,便走吧,别再回来了。”

    说罢,便风一般地跑出梨园。

    乔家祖宅一间不起眼的房间,亮着一盏豆大的油灯,油灯旁坐着一位老者,耸拉着眼皮,好似睡着了。

    忽然,他眼皮微微动了动,露出浑浊的眼珠,似是自语又似对旁人道:“来了啊。”

    语毕,房门吱呀一声,缓缓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容枯槁的青年,“你不是一早就预料到我会来此寻你?”

    老者喟叹一声,眼中泪光灼灼,“我一直在等,等一颗未泯的良心,终究叫我等到了,侯爷。”

    乔显取出那纸状书,涩声问道:“这上面说梨儿并未疯魔,也并非失了踪,而是被杜珩囚禁,可是真的?”

    乔闻不作声,自床头匣子里取出一把钥匙。领着乔显来到祠堂,绕到神龛后面,伸手转动了一个无字牌位。便听得一阵咯噔噔的声音,面前的墙壁忽然向内转动。露出一道一人宽的小门,一股阴冷腐败气息随之扑面而来。

    乔闻回头看了乔显一眼,伸手取过一旁的烛台,打头走进了小门。门内是一路向下的阶梯,没走几步便会有一个烛台,乔闻一一点燃。

    越往下走寒气越重,腐气也越重,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台阶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平地,再往前走几步,出现了一道铁门。乔闻用手中的钥匙打开大锁,当先走了进去,一一点燃挂在墙上的烛台。

    眼前渐渐亮了起来,这是一间石室,墙壁和地面皆用上好的花岗石铺就,房内只摆了一张石床,一个石桌和一个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乔显胸口狂跳,身体似被这寒气侵袭,微微发起抖来。

    这间石室,他来过。

    鲜红的血衣,闪着寒光的铁钉,奄奄一息的女子,还有那诡异的血色花纹,那个离奇恐怖的梦。牙齿因为忍受不住寒意上下打着冷战,以至于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冷到骨髓的颤意,“这里是……”

    乔闻环顾一周,浑浊的目中露出几抹痛色,“这里便是小姐被囚的地方,也是小姐身死的地方。”

    他缓缓抚摸过石桌、石床,轻轻道:“那年,小姐发现老爷夫人以及少爷的死亡真相后,对杜珩恨之入骨。偷跑出府想要报官,却被杜珩捉住关进了这里。我自小在府中做工,小姐还曾赏过我南瓜酥,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小姐被囚后,府中大多数奴仆都被发卖出去,因我只是个在厨房打杂的奴仆。新管事见我老实少言,便将我留了下来,并且安排我日日给小姐送饭。我知晓小姐爱吃南瓜酥,便日日做一道送去。那段时日,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日子。直到那一天,自被关进密室就未曾开过口的小姐却突然说话了。”

    话到此处,乔闻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浑身不住地开始打颤,“小姐说要我为她准备四十九根铁钉。我未曾多想,遵从了她的意愿。当我将四十九根铁钉拿来给她的时候,她却一根根毫不犹豫地钉在自己身上。我抢过铁钉,祈求她。她就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最终,我投降了,妥协了。将铁钉还给了她,四十九根铁钉,每一根都穿过皮肉骨头,那声音如利剑一样不停地戳着我的胸口。我在旁苦苦哀求,磕得头都破了。可是,没有用,鲜血顺着铁钉汩汩流出,却被她身下奇异的花纹全部吸走了。血整整流了一夜,小姐像是没了痛觉,一根一根麻木地钉在自己身上。到了最后还剩五根,是要钉在右手手臂还有……胸口。那时小姐已气息奄奄,她哀求且绝望地看着我,她终于哭了。她说,这是她在古书上看到的诅咒。七七四十九根铁钉,一根都不能少,血要一滴不剩的流进花纹中。死后曝尸七日方可下葬,不能立碑不能祭祀。她用她的血肉魂魄做祭品,诅咒杜珩断子绝孙。杜家子孙一日不死绝,她便一日做孤魂野鬼。我舍不得她死,她是那样美好。在我心中便是天上的神女也不如她一分,可我更不忍瞧她活的这般痛楚。是我啊,是我将最后一根铁钉钉在了她的胸口。我眼睁睁的看着她闭上美丽的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变冷,慢慢僵硬。是我没用,我救不了她,我不能帮她报仇。”

    乔闻用力捶打着地面,嘶声痛哭。

    乔显面色煞白,脑中嗡嗡作响,浑身冰冷的如同置身万年冰窟。

    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恨意支撑她一个柔弱的女子生生忍受四十九根铁钉穿透骨肉巨大痛楚。

    四十九根啊,根根入骨。

    他跪倒在地,颤抖地手指寸寸抚摸过那吸了梨儿鲜血的花纹。在触及一行字的时候,却叫他浑身猛然一震。

    “杜珩吾婿,谋吾家产,毒吾双亲,害吾兄长,囚吾在此,吾以己身为祭,诅吾婿杜珩,儿女不昌,三代必绝。”

    乔显惊骇地看向身侧突然出现的黑影,双手还未来得及遮住最后一行字,便听她继续念道:“孙盼绝笔。”

    孙盼?孙盼!孙盼是谁?是……我吗?

    眼前轰然爆开一道白光,光芒散去,一个个画面争先恐后的展现在她眼前。爽朗朴实的父亲,温柔慈爱的母亲,姿容盖世的哥哥,还有个跛脚的姑娘。儿时的无忧无虑,少女时的满腔情思。最后却定格在那个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男人。

    “呵呵呵……杜珩……啊……”

    凄厉的哭嚎声自她口中发出,响彻石室。

    乔显怔愣地看着孙盼,那团围绕她周身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她本来面目。她溃烂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复原后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漆黑的长发似被鲜血浸染,寸寸血红。

    忽然,她哭声一顿,转头看向身侧的乔显,尖利的手指慢慢缠上他的脖颈,“为何还活着?”

    乔闻急忙扑跪过来紧紧抱住孙盼双腿,苦苦哀求:“小姐,莫杀他,杜珩已死,他只不过是杜珩的子孙后代,所有的事与他无干系,你若杀了他,便再无投胎做人的机会了,小姐,你醒醒啊!”

    孙盼手上停了一瞬,随即又慢慢收紧,“可是,他身上流着杜珩的血。”

    乔显喉中剧痛,眼前渐渐模糊。脑海中却急速地闪过一帧帧画面,有他在街上打马而过掀翻无数菜摊果篮;有他逛花楼故意将酒倒在花娘头上;有他与一团黑影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那躺在如云似雪的梨树下浅眠的梨儿。

    他若能死在梨儿手中固然是好,可是他不想就这么死了,他还未替梨儿讨回公道,他不想让梨儿因为他而入不了轮回。他心中依稀有个念想,他还要厚着脸皮求得上苍给他一丝机缘,好叫他替祖上还清这笔欠下的血债。

    他这一生,过的着实荒唐,享受着抢来的荣华,挥霍着他人的骨血,爱上了讨债的人。

    “孙盼,你给本判清醒过来。”忽然,一道厉喝似从天际传来,紧接着,扼住他脖颈的手指便松开了。

    乔显便如一个破布娃娃般跌落在地。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手持黑鞭的黑衣女子卷着孙盼迅速的消失在了原地。他愣了许久,缓缓笑了起来,目中泪水,似泉水一般流出,一颗一颗砸落在石板上。

    终究是恬不知耻地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