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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城的指挥彻底崩溃了。
指挥官倒在乱军之中,其副手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杀死,饶是仅存的那名副将摇着军旗,拼命想要收拢军队,可已经陷入慌乱地明城兵士之中,要注意到那飘摇的军旗只怕还需要时间。
三名密探会和在一处,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谢玉吉已被他们救起,但他们三人在军中实在没有什么威信可言,对于那名正在收拢军队的副将,也只能道一句爱莫能助。
零一面色发白,将灵元从手中镌刻着阵纹的木块中收回体内,他与另外两人都没有选择追击,仅以三人之力,要在数百游者与村人的保护下杀死苟建名无疑难度太大,毕竟对方也有同境界、甚至修为比他们更高的强者,所以他们还是需要明城这近千士兵的力量。
明城尚在整军之时,苟建名早已带队逃离战场。
但此刻他身后的游者与村人,却只余下最初阻击队伍的三成。
奇迹需要代价,或是过往积攒的努力,又或……只是单纯的人命。然而活下来的人们脸上对于苟建名归还的兴奋还要多于丧失同伴的悲哀,他们也没有问为何苟建名回来时便只剩下三十人,他们朴素的认为,就算那些没有回来的人都已战死,那也必然是死得其所的吧,就像此刻倒在战场中的战友们一样。
被这样的目光刺得心中生疼,苟建名无法说出是因为战术的大意才让损失如此之大的事实,他强作镇定,唤来了领导这次阻击战的游者,同样是他左膀右臂之一的魏云。
与侯建那健壮青年的形象不同,魏云看上去矮小瘦弱,眉眼中也透着几分不自信的感觉,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敢于组织村人加入战斗,敢于以绝对弱势的兵力对抗明城军队。
在战斗中冲在最前的他,虽有着和侯建差不多的实力,却也受了伤,此刻他左臂做了简单的包扎,悬吊在胸前,可马背上的颠簸还是让鲜血浸湿了敷料。
“阿云,辛苦了。”苟建名满怀歉意地注视着面前这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为大人效死,没人会有怨言。”魏云的声音不大,常年驻守在大本营的他,似乎并没有外界游者那种张扬的气势。
苟建名放慢了马速,抬手拍了拍魏云的肩膀,而后问道:“其他人往哪边走了?”
魏云面色一凛,正色道:“我让他们一路向西,往‘家’里去。”
“我们现在在向什么方向走?”苟建名强行压住心中的惊慌,厉声问道。
“向……西。”魏云不知头领为何发怒,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
“全队听我命令!”
苟建名运起灵元,强忍疼痛,大喊道:“转向西南而行,大家加把劲,甩掉追兵再回去!”
“大人,不可!”魏云双目圆瞪,他不是蠢人,怎么看不出来苟建名是想以自己为饵,为前面的老弱争取时间,同时也能在明城面前隐藏自己的大本营。
但先前突围的奇迹绝不可能再发生了,若是被明城追上……魏云不敢在想下去,他盯着苟建名,心想绝不能将这位大人再放到危险的位置上去。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苟建名叹道。
“大人,要不分兵……”魏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不可能,”苟建名摇头,“明城将军不是蠢才,看我以三十骑冲阵,大概就知道你们在我心中的重要性了吧,所以不能分兵,一旦他们无法判别我的位置,必然会以大队追杀那边。”
魏云心知苟建名说得在理,但他无法认同这样的决定,他还想再劝,却被一旁的侯建拦下。
“老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侯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同僚,恳切地说道:“但这是大人的决定。”
“这是送死!”
魏云拼命压制着高声叫喊的冲动,他不信头领和面前这位多年同僚不知道明城的兵乱只是一时,他也不信他们会乐观的以为凭这支大多在数天前只是普通村民的队伍能逃过明城的追击,他可以死,侯建也可以死,甚至那数千村民都可以死,但苟建名不行,火焰就算被浇熄,也有重燃的可能,但若是火种都消失了,那茫茫黑夜中将再难有光明。
苟建名没能回答魏云的话,而这支队伍,也遵从着苟建名的命令,转向西南而行。
驭马跟在苟建名身旁的吴长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即便他知道分兵掩盖苟建名的位置是最佳的选择,但历经这一个月,他实在难以说出要让这些游者、这些村民——这些“人”去送死的提议。
柏秋寒跟在队伍的最末尾,他忍受着周身的伤痛,不时回头看着背后那随时可能出现明城追兵的原野。
“你想做什么?”好不容易将怨恨压制了的识海中,响起了界灵的声音。
“我在想,那个明城将军要多久能恢复过来。”
“总之比你快。”
界灵说话直接而中肯,柏秋寒即便拥有顶级武者的肉体力量,又及筑道的第一层次,却也无法改变他的修为只有丹海初结的事实,灵元界人的修炼模式虽跟练气士不同,但也要经历类似脱胎换血的阶段,以获得强大的肉体恢复力。
就如苟建名,尽管受了谢玉吉一刀后几乎无法动弹,但在灵元运转之下,很快又有了战阵拼杀的能力。
《炼法真诀》修炼出的真气绵长,对伤势的修复速度极高,但也不可能改变修为境界本质上的差距,在无法修炼的情况下,他恢复伤势的速度绝对远不及相当于血气化精境界的谢玉吉。
“明城灵元脱体境界的,除了和吴长明交手的两人,应该还有一个在用阵法在压制我的精神力,有四个人吗?”柏秋寒思忖着。
“如果你还想为了他们而战,明城追上来的时候就是死局了。”
“是的。”
柏秋寒看着前方即便疲倦欲死,却依旧挺步前行的人们,这些人有勇气,有信念,有愿意为之奋斗之物,而身后那不愿意看到新生事物成长起来的腐朽,正聚集起来,打算将这点星火湮灭。
事情不该是这样!
这个世界不该属于那些腐朽!
所以要怎么做,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柏秋寒笑了起来,虽前路未卜,心亦迷茫,但他至少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笑声漫空,让苟建名等人不禁回头看去,却见柏秋寒提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板,向他们走了过来。
“柏先生,你?”苟建名勒马停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柏秋寒,在他的印象中,柏秋寒从未像这样笑过。
“我打算修炼……不,突破!”柏秋寒笑着,仿佛在说什么与他不想干的事情。
吴长明同样勒马,听着柏秋寒口中所说,正想讥刺你一个外域人如何在灵元界突破,却又想起柏秋寒确实做过这种事情,于是心中的讥嘲之意就化作了满腔怒火,从他的口中爆发出来。
“你要是能突破,早点突破不就好了,难道要我们都停下来等你?”
对于吴长明的怒火,柏秋寒却只是平淡地回答道:“我不需你们等我。”
苟建名制止了还想追问的吴长明,皱眉道:“先生有多少把握?”
“没有把握!”柏秋寒诚实地回答道。
本来听到柏秋寒说还能突破之事,苟建名心中也是有些不忿的,大约是你若能早点突破我何至于有那么多部下埋骨他乡,但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却隐隐从柏秋寒的语气中感到了不对劲之处。
“先生你……若是失败了会怎样?”
“会死。”柏秋寒仍旧一脸笑意,但隐藏在那份云淡风轻之下的却是决意。
有界灵傍身而不愿借其力,实力超群而不矜骄,如今愿为认识两月不到的人赌上性命,这并不是愚蠢,只是认同。
苟建名为了先前心中的不忿感到羞愧,他不知道若是柏秋寒所谓的突破成功能否救下这里的人,但他无法侮辱这份决意。
“先生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也不能耽误前行,所以……”
柏秋寒说着,从苟建名马鞍上取下套马索,指着那块木板道:“麻烦各位用马载我了。”
此言一出,苟建名几人都是大惊失色,他们平素日常修炼灵元,也要找个安静所在,不被打扰,柏秋寒要求用马拖着前行,不说行路的喧闹,就是这路上颠簸也能让人破功了吧!?
“不用担心。”
那决绝的目光打消了苟建名的疑虑,眼下他只能选择信任。
“这孩子……”柏秋寒看向怀中婴孩,犹豫要不要将小叶交给苟建名照看,却听识海中又响起了声音。
“不要。”
“听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小叶还是孩子……”
柏秋寒正想说马背上怎么也没那么颠簸,却又被界灵打断——
“你现在是我的监护人,我有权第一个知道你的生死,就算重坠轮回,也要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吧!”
界灵似乎在笑,但传音的内容却让人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这孩子也是。”
说到这个份上,还让我怎么拒绝呢?柏秋寒这样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对苟建名道:“这孩子,还是跟我一起。”
这句话,苟建名在柏秋寒口中听到过很多次,但这次的话语中没有警惕,没有疏离,只能感觉到青年对那个婴孩的爱意。
所以苟建名依旧无法拒绝。
亲自下马将柏秋寒束缚在木板上,苟建名将木板上的绳索栓在自己战马之上,既然柏秋寒愿意为他拼命一搏,那他也会守护到最后一刻。
魏云听说柏秋寒是在战阵中击败明城将军的高手,却又见其竟然将自己束缚在木板上让马匹拖行,正觉奇怪之时,又听闻柏秋寒此是为行突破,不由肃然起敬,下马向那位大人深深一躬。
这里的事情很快传遍全军,于是还没有入定的柏秋寒愕然发现,整支队伍的行进不知何时停止,不论游者村民,都在向自己鞠躬行礼。
这份谢意不是因为他可以救他们的命,而是因为他可以救下那位将希望与光明带给他们的大人,柏秋寒不禁抬头望向了苟建名,却见这位在夹缝中左右逢源的大游者也是眼眶含泪。
“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在入定前的最后一刻,柏秋寒这样对苟建名说道:“你要珍惜,这就是你那份理想最初的结晶。”
“我知道,我早该知道了!”苟建名翻身上马,口中喃喃,“他们才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外界的声音柏秋寒已听不见,他的精神沉浸到那片属于练气的汪洋大海之中,识海之上,那《炼法真诀》的太阳,正在绽放着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