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法

善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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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辉坐镇拆迁现场,使得众人心有忌惮,不敢乱来,只能重走拜访一户一户,讲政策说好话,耐心劝导的老路子上来。可钉子户一见政府示软,证实了自己心中想法,更加油盐不进,拒迁的态度也变得愈发强硬。

    离年关已不到一个礼拜,作为拆迁实际指挥者的吴炜抽着烟,自始自终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跟前两天的暴躁冲动形成强烈反差,静默的态度也让罗辉不安感与日俱增。

    上午陈老临时秘书小张打来电话,说有个重要常委会议,需要稿子,让罗辉赶快回去。无奈,罗辉只能跟身边的人交代几句,开车驶向省政府,

    刚走进办公走廊,远远听到小张的训斥声音,一眼望去,身前低头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生,二人身高本不成正比,加上女生穿的高跟鞋,整整差了一头,小张只能仰着头说话,显得颇为滑稽。此刻正在气头,边踱步边训道:“王奕曦,带了你这么久,怎么老不长脑子,我说你什么好,还学政治的,让你找关于东城改造进度的资料,你就给我找来这些,什么拆迁户的血泪哭诉,八十老人无家可归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听到王奕曦三个字,罗辉觉得耳熟,此刻走近,咳了咳嗓子,问道:“怎么了?

    呦!小张闻声扭头,铁青脸色瞬变,颧骨发光,满面笑容:“罗主任,您来了。

    大早上吵什么?罗辉看了眼女子圆润脸庞,会心一笑。

    哦!小张躬身解释:“这不是华大选派的实习生吗,咱们办公室也分来了一个,可现在这些学生,政治觉悟太差,这不我抽时间教导一下,也是为她好。

    恩!罗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王奕曦,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吧。

    王奕曦抬起头,目露惭愧,惊愕,眼神迅速躲闪到别处,呐呐道:“恩,张秘书教了我好多东西。

    那就好好学!罗辉转身走向自己值班室,他得赶快把稿子拟好,离开东城多一刻,他心中的不安感就多一分。小张看着罗辉消失的背影,忐忑道:“奕曦,罗主任怎么知道你名字的?我也不知道!王奕曦有意卖了个关子,但看着张秘书第一次平视自己,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几天没回来,整个办公室乱了不少,罗辉一直忙到中午,才拿着初稿送给陈老审查,趁着间隙,下楼去食堂吃饭,老远见到王奕曦一个人坐在角落,对着餐盘发呆,神色落寞,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了?罗辉把餐盘放在对面,笑问道。

    见是罗辉,王奕曦脑子一片空白,想要起身,罗辉却摆摆手让她坐下。努力平复心绪后,才勉强笑道“没有啊!

    是不是不太习惯?罗辉关心道。

    还好!王奕曦长呼口气:“学长,就是太压抑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罗辉语带理解:“很正常,是不是文件太过繁杂,不知该怎么处理归类,各个处长科员和部门间的关系也搞不清,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经常被人白眼,训斥。

    是啊!王奕曦忙不迭的点头。

    罗辉喝了口汤,继续不慌不忙的说道:“另外觉得学不到什么东西,自己大材小用,整天就是送送文件,查数据,帮人家打字,看着别人忙忙碌碌,你却没什么存在感。

    王奕曦本身都没有太摸清这种情绪,此刻听到罗辉一说,眼神顿时闪过一丝亮光,恍然大悟:“对,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老觉得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别的实习生都羡慕我,说我进办公厅,可他们哪里知道这里的压抑和无奈。

    都是这样过来了,慢慢也就适应了!罗辉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道。

    王奕曦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试探性的问道:“但听说今年实习生如果表现好的话会特招进来。

    是谁告诉你的?罗辉语带玩味。

    张秘书。说出这三个字,王奕曦眉头稍稍一蹙。

    哦!联想起以往实习生都是在底下的信息处和综合室打打杂,跑跑腿,这次王奕曦却分在最重要的秘书处,成天跟在小张的屁股后面,负责资料收集,不知为何,罗辉心里隐隐有几分不舒服。

    学长!眼看罗辉快把饭吃完,王奕曦鼓足勇气问道:“我能跟着您吗。

    跟我?罗辉一愣,旋即笑道:“我现在不太在办公室呆,主要在新成立的监察小组。

    只要跟着您就行。王奕曦眼神坚定,脸庞带着一丝倔色。

    透过王奕曦神色似乎了解到了什么,犹豫稍许,罗辉点点头:“那行,我跟小张打个招呼,等等就跟我走吧。

    太好了!王奕曦脸颊一扫之前阴翳,眼神明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半个小时,罗辉车上多了一名靓丽身影,王奕曦正张着好奇双眼,打量车子内部,像个麻雀般叽叽喳喳:“学长,这种车子是不是可以随便闯红灯!

    闻言,罗辉哭笑不得:“除非是常委专车,其它的人车还没那个权限,对了,工作场合就不要叫我学长。

    那叫什么?王奕曦皱眉为难道,叫人是她在政府工作遇到第一个大难题,有的人明明是科员,却要叫科长,有的明明是副处长,非得叫成处长,昨天遇到一名姓付的处长,她开口尊敬的叫了声付处长,结果遭了一通白眼,最后听旁边的人说,此人在处长这个位置呆了快八年,最忌讳别人叫他付处长,一般当面都称他名字后面两个字,英奇处长,既显亲昵,又避免尴尬。

    罗辉对这个倒无所谓,淡淡道:“就罗秘书!

    恩!王奕曦牢记下来。

    车子停在拆迁办,罗辉带着王奕曦走进监察小组的办公室,介绍道:“这位是王奕曦,来得实习生,奕曦,这两位都是原来办公厅同事,王一川,何家荣。说着,二人跟奕曦点头问好示意,又低头忙着各自工作。

    那是你的办公桌!罗辉指了指靠墙角落一张木桌,交代道:“等等跟我一起去走访几个拆迁户,调查情况。

    王奕曦迅速应道:“好的。

    王奕曦坐下没多久,王一川何家荣两人起身,递给罗辉已经审核好的资料,上标注着六名领头的钉子户,扫过一眼,收起名单,罗辉起身道:“现在就去吧,赶晚上弄好。语毕,示意了一下王奕曦,四人走向拆迁现场。

    先去危房区,主要位于东城西北角,房地产刚商业化那阵集中建起来的,到现在也有十五年了,不少楼层严重坍斜,房内布满裂痕,摇摇欲坠。

    二人刚走近一栋五层小楼,居委会的人就快跑着迎上,看见罗辉,惶恐道:“罗,罗秘书,您怎么来了?

    三层有一家叫李德勇的,听说是个退休教师,自学法律,带着一批民众闹得很厉害,我过来看一下。

    居委会主任谄笑道:“您就别去了,这老家伙倔的很,说什么都没用。

    我上去一下!话刚落地,罗辉径直进去,楼道阴暗狭窄,弥漫着刺鼻恶臭味,敲响房门,过了许久,上了铁索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伸出半个头,目露警惕。

    罗辉语气和蔼:“您好,我是咱们拆迁办监察小组的,也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叫罗辉,这次来是想听听您的拆迁意见,好好谈一下。

    中年人听到前两个官称,再看罗辉面孔较生,文质彬彬,犹豫半响,才缓缓取出钥匙打开门,放几人进来。

    房子不大,五十多平米,墙面悬挂水墨字画,角落摆着秋菊,虽然没电没水,可仍收拾的整洁干净。

    您是李老师吧?罗辉笑着问道。

    恩!中年人神色冷漠的点点头。

    妻子女儿呢?罗辉关心道。

    一提妻女,李德勇一肚子气便冒了上来,双眼通红,恶狠狠骂道:“别假模假样了,你们到底还想怎么样,我老婆已经被你们吓得住了院,女儿也没了工作,现在在医院伺候她妈,我就在这儿死扛了,赔上这条老命也让你们拆不了,想要这房子,就得从我身上轧过去。

    您别生气!罗辉摆摆手,让王奕曦把矿泉水递给李德勇,柔声劝道:“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什么都好商量。

    你们看看,仔细看看!李德勇从抽屉中取出已经翻皱的法律文件,指着用红笔圈划的几行文字,愤愤道:“这是11年才新公布的《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其中第二十八条规定,被征收人在法定期限内不申请行政复议或者不提起行政诉讼,在补偿决定规定的期限内又不搬迁的,由作出房屋征收决定的市、县级人民政府依法申请人民法院来强制执行,我问你们法院在哪里,你们拆迁取得法院认定了吗。

    还有,这个《条例》强调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采取暴力、威胁或者违反规定中断供水、供热、供气、供电和道路通行等非法方式迫使被征收人搬迁,禁止建设单位参与搬迁活动。你们停了半个月的水电,找人砸门,大冬天往人屋子里泼冷水,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国家还有法律没,当我们是什么,是囚犯吗?

    一连串质问饶是罗辉气定神闲,还是微微脸红,愣了片刻,尴尬笑道:“程序上是有些不合法,您也要理解!

    我理解什么!李德勇不留情面的打断罗辉说话,情绪激动,额头青筋尽冒,咬牙切齿:“我跟那些拆迁户不同,我不要钱,房子什么的也无所谓,我老了,就是气不过,我不信这个国家连个法律都没,任人胡作非为,你们得对这些行为负责,必须给出一个来,不单单是给我,还要给几万名拆迁户,我们不能白受人侮辱,欺负,你知道吗?

    懂,我懂!罗辉笑容勉强,暗道怪不得把这个人列到第一个,不怕要钱,要房,就怕要,什么,按法律得把他们都抓起来,可能吗?

    呆了一个多小时,罗辉鼻翼布满细汗,疲惫不堪的走了出来,王奕曦递过纸巾,怜惜道:“这些人太不容易了。

    闻言,罗辉没说话,一旁居委会主任忍不住开口嘲讽:“我说小姑娘,你说他不容易,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人,我一个礼拜都没回过家了。本来这块地下周拍卖,他房子树在这儿,影响了整个计划,每天都得损失上万块。

    政府就应该为人民利益着想!王奕曦愤愤不平道。

    闭嘴!罗辉瞪了眼王奕曦,狠狠训道,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住,怪不得此女在办公厅呆不下去。心中则布满愁绪,这次调研,他一心想找出一个既能让拆迁顺利进行,又可以尽最大可能保护拆迁户利益的方案,可眼下看来,几乎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