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和气生财

陈安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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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辟弱水阁的黑咕隆咚大相径庭,大洞看着深邃,可越往里走,洞壁两侧每格十余步都安置有油灯照亮,加之通道宽阔,走起来居然甚为顺畅。

    大洞通道只有一条路,别无分支。路行云沿路所见,均是光溜溜的洞壁,看来这只是条单纯用于通行的地道,而非另辟暗室甬道的地宫。

    两侧灯火明跃,一片静谧。路行云疾行不久,感到原先平坦的通道渐渐有向上走的趋势,便知将要出洞了。

    又走几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嘶鸣。那声音在空荡荡的通道内久久回响,毫无疑问,是那匹踏雪乌骓发出的叫声。

    紧接着听得有人呵斥,路行云心中一紧,健步如飞,终于在洞口看见了自己苦苦追寻多时的那一人一马。

    “别走!”

    那林公子发觉追兵已近,有些慌乱,强扯缰绳就跑。路行云哪容他再溜走,凝神聚气,挺剑直上。可刚出两步,熟悉的尖啸复起,路行云下意识侧身闪避,躲过了前两支袖箭,却未曾想,第三支袖箭不偏不倚,打在了他系在腰间的小酒坛上。

    目不及视,但闻脆响,酒坛碎裂,流涎满地。

    路行云暗呼不好,顾不上再追那林公子,蹲下身在一地碎瓷片中翻出对对的身躯。

    月光顺着洞口照进来,对对那瘦小的身躯不再干瘪,可湿漉漉的绵软无力,仍处在重度昏迷中。

    夜间虽没有下雪,但寒气逼人,路行云来不及考虑,迅速扯下衣裳左袖,将对对包裹起来,塞进怀里。他知道这绝非长久之计,举目寻找那林公子,想及时将他制服了问出刀圭大夫桂子宛的下落,可是洞口处,哪还有半个人影。

    “糟了!”

    路行云飞脚出洞,月光下,视线竟是豁然开朗。只见前方均是平阔地,数十步外,有溪水流过,一座巨大的宅院靠溪而建。纵然黑夜间唯有月光星光照拂,但仍然能看出那粉墙朱瓦以及无数飞檐斗拱。

    仰头看去,能清楚地看到两座望楼从宅中高耸出来,大约有三丈高,上头亮光点点,想来是有人时刻瞭望戒备。将宅子内外隔开的是近一丈高的外墙,不是夯土墙,而是包砖的石墙,坚固非常。

    再看紧闭着的大门,与一般人家不同,左右两扇上各有一个大泡钉,这是为了防止外包着的厚厚的铁板与内部的硬木门底松散开来。如此牢固的正面防御,怕是连一般小城郭也比不上。

    “柳暗花明又一村,嘿嘿,等着我路某的不是村,而是个结结实实的庄堡。”

    路行云看着那林公子牵马从大门走进庄堡,猫着腰静悄悄靠近,借着宅院外的松柏林掩护,仔细观察。

    宅院正门高挂的灯笼下,那林公子短暂停留片刻,又往后看看,随后便牵着踏雪乌骓从大门开出的一道缝隙入内。大门关闭,门外两名劲装汉子背手挺立。瞧他们身板结实、腰间佩刀带剑的打扮,当都是练家子。

    路行云暗自思忖:“那厮一定是吩咐了他们戒备我。”边想边抬头看看黑空中的望楼。倘若在门口动手闹出动静,势必被望楼觉察,届时引出更多敌人就麻烦了。

    思及此处,尚未摸清对面虚实的路行云放弃了走正门的打算,在树林内小心穿梭,沿着靠溪水一侧慢慢绕行。他望着望楼上灯火的方向不断调整路线,直到两座望楼的灯火都背对着自己时,方才迅捷出林,翻过一段墙垣,跳进宅院。

    宅院占地颇广,路行云弯弯绕绕,一路所见,游廊、屋檐处均挂灯笼照明,更多水榭楼阁、亭台别院,布置大多精巧。几次有人经过,他听声辨位,提前翻上游廊内檐躲避,加上昏昏明明的环境,并未暴露行踪。

    路行云急于寻找林公子,但事到如今,他已然猜出那对方来历不小,同时开始留心探查这宅院的来历。夜色如墨,最显眼的唯有那盏盏通明耀目的灯笼,他注意到,这些灯笼无论大小,外侧都统一写有“和气生财”的字样。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路行云喃喃轻念,却猛然想到了在颍川郡听说的一则传闻。

    那日路行云正在颍川郡昆阳城一家茶水铺子歇脚,旁桌有白衣与蓝衣两名茶客闲聊。

    白衣茶客说:“城东的茶楼歇业了。”

    黑衣茶客有些吃惊:“那家茶楼家大业大,据说还有官府背景,一向宾客盈门生意兴隆,几日前我还光顾,怎么说倒就倒?”

    “是,倒了。”

    “怎么倒的?”

    “还不是因为‘和气生财’四字。”白衣茶客轻晃着手中瓷杯,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和气生财,不和气就破财,诚不欺我。”黑衣茶客声音突然小了,俯身靠着桌沿,叹息一声,“你这么说,我就不奇怪了。”

    “也不知那和气会有什么高明手腕,任凭你何种出身、何种背景、何种实力,被他盯上,若不乖乖遵循那‘和气’二字,到头来都难逃一劫。”

    “你小点声,不怕这里混了和气会的小绺子......”

    两人谈到这里,声音渐渐细微不可闻。路行云听着奇怪,正想询问一二,但那两人似乎自己谈得后怕了,居然一齐起身,匆匆离店。

    “和气会是什么?”路行云问那时跟在身边的对对。

    “简单说来,就是颍川郡地下的第一大帮会,听说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通吃。郡内各地三教九流、千家百业,只要给和气会看中了,都要让出一杯羹来,否则没有好下场。”

    “官府不管吗?”路行云皱皱眉,“缁衣堂顶着盛名,颍川郡的分堂口难道坐视不理?”

    “这便是蹊跷的地方。和气会在颍川郡虽然呼风唤雨,但一直低调......或者说有意不显山露水,与和气会有交集的人,亦大多三缄其口,即便吃了大亏遭了大难,却从不支吾。缁衣堂背后靠着朝廷,即便实力雄厚,要动和气会,总得有所凭证吧?可如今连受害者都选择息事宁人,他们也无从入手啊。”对对说到这里,朝路行云眨眨眼,“况且,有坊间传闻,连缁衣堂与和气会之间,亦有讲不清道不明的干系......”

    “看不出,你这小蛤蟆,懂的东西倒挺多。”

    “谁是小蛤蟆?”对对腮帮子气鼓鼓,“再说了,你看我这样,实则已有上百年修为。我见识过的风浪,你想也想不到。”

    “失敬失敬,照你这上百年的资历,不该以孩童面貌示人啊,怎么着也得添上几根白发苍髯才像样吧?”路行云拱拱手,眉眼带笑。

    “你这个凡夫俗子,一脑子浆糊。我是灵精,不是妖,幻化成什么,可做不了主。如若不然,谁愿意成日矮人一截的。”

    路行云又笑道:“照你这么说,你幻化成这样,倒还不错。”

    对对一怔,紧接着听出话里编排的意思,嘴巴一张就要怼回去,但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左右看看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路行云想到方才两名茶客的异样神色,点了点头,毫不迟疑与对对走出了茶水铺子。

    “和气会有多大能耐,让人闻之色变。”

    “其实大多数人也不甚了了,多是道听途说,传说越传越邪乎,便是那三人成虎的道理。然而,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认定,颍川郡内和气会的眼线遍布各个角落,若公开议论和气会的是是非非,的确有被盯上的可能。普通老百姓嘛,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转到个偏僻角落,才又继续对话。

    时下路行云啧啧称奇,同时将“和气生财”与“和气会”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回到漆黑静谧的宅院,路行云不由得联想:“莫非这座宅院与和气会有关?那无赖兴许就是和气会的人。”

    对对后来还和路行云说过,和气会规模颇大,在颍川郡分东、西、南、北四个堂口,各设护法掌管事务,护法下面,有着无数听命行事的小绺子,专行那打探消息、坑蒙拐骗、收账寻人乃至杀人越货等腌臢事。

    颍川郡是和气会的势力范围一家独霸,那林公子既然能在颍川郡境内行骗,十有八九便是和气会的小绺子。

    虽说阴差阳错闯入了和气会的地界,但路行云并无半点畏难,反而有些高兴,他早有意对神秘莫测的和气会一探究竟,眼下条件正好,几件事揉一起办了。

    走了一阵,身处细白砂铺就的庭院,路行云听得有几人交头接耳着过来,快速闪到假山后头。透过缝隙,三名劲装汉子经过,有人嘴里说道:“四大堂口的人能会聚一堂,已是两三年未有的场面。要我说,霍护法这一死,死的倒还有些用处,至少能将大哥们凑在一起,否则这样下去,咱们和气会恐怕就不和气咯。”

    另一名汉子啐骂道:“就你小子嘴瓢,少说两句,不然给大哥们听去,我俩都得陪着你被割了舌头。”

    “你怕什么,大哥们都在房里待着,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怕什么......”

    “......”

    路行云等他们走远了,心道:“这必是和气会的宅院无疑。宅院深深,想找到那无赖不容易,不如先去探探和气会内部的情况。”

    如此思定,跳出假山,顺着那三名汉子过来的方向快步流星走去。刚走出几步,眼前有一座三层高的阁楼矗立,左近月门处骤起人声,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这月半点油水也没捞到,按堂规本想把你驱逐出去,但你小子命好,今日总瓢把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正寻思着要送什么礼物,你牵来了这宝马宝鞍,倒是一份大大的功劳。”

    “多谢护法容情,林某感激不尽,日后必全力报效帮会,报效护法。”

    后边这细弱平顺的声音,当是那林公子无疑。

    “这里没你的事了,先把马牵去后院吧。”

    “是。”

    两人说到这里,路行云听到脚步细碎,侧身藏进两间屋当中的阴影,屏息等待。只片刻,一人一马从眼前缓步经过。

    路行云怕在这里动手惊动旁人,不动声色,耐心跟在林公子的身后。那林公子练气功夫显然还不到家,始终未能觉察到异样。

    不多时来到后院,院子很大,有数十间库房,更有数间马厩,路行云确定四下无人,纵身抢进,不等对方叫唤,一手捂住他嘴,一手箍住他腰。

    那林公子挣扎着又要去拿袖箭,谁知就在霎时间,先是右臂尺泽穴上遽然酸麻,原本挺直的手臂也因之折起。自惊疑时,曲池穴又是酸麻袭来。曲池、尺泽二穴皆在手肘内侧先后遭到路行云压制,当下是再也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