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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此前经历,路行云不难推断出,泡龙城外针锋相对的两支苏蛮军队当分别隶属左贤王蒙巴图克与右贤王满都海。他虽不知短短时日,双方为何剑拔弩张至此,但隐隐有预感,其中内情应该与身处苏蛮政治漩涡中心的崔期颐有关。
阔阔拉被路行云轻轻拍醒,揉着惺忪睡眼支起半个身子:“大哥哥,天亮了吗?”
路行云道:“还没有,不过我们得赶路了。”另一边,定淳已经拾起了钩镰枪。
贺春天坐在那里,奇怪道:“路兄,你们要去哪里?该不会是泡、泡龙城吧?”转眼瞧清阔阔拉的样貌,吃了一惊,“这、这女、女娃子,是苏蛮人?”
路行云将阔阔拉扶起来,对贺春天道:“贺兄,我等有事在身,得先走一步。”说完,拉着阔阔拉就往洞外走去。
贺春天在后面喊:“路兄,泡、泡龙城形势不妙啊?你去那、那里......”不见路行云答应,又喊,“喂,你还去、去狮威山吗?”话才出口,茫茫黑夜除了回音震荡,哪里还找得到路行云三人的身影。
阔阔拉身体虚弱,腿脚又慢,路行云便背着她走。
漆黑一片的荒野朔风扑面,呜呜咽咽,阔阔拉将头紧紧贴在路行云的背后,不敢吱声。
路行云感觉到她心跳甚速,稍稍扭头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阔阔拉声如细丝:“大哥哥,外面好黑,我、我怕。”
路行云心石化开,一股柔情涌来,轻声回道:“别怕,有大哥哥在。你继续睡,睡醒了,泡龙城就到了。”
阔阔拉颤声答应,抱紧了路行云。
一路上风势虽大,但好在夜空繁星璀璨,月轮高悬,适应了黑暗后,倒不至于难辨道路。
定淳紧跟着路行云,问道:“组长,泡龙城军队调动,难道与崔姑娘有关?”
路行云严肃道:“左贤王与右贤王都想通过崔姑娘得到阔阔拉,按理说阔阔拉没出现,他们不会轻举妄动,而今突然调兵遣将,极有可能是崔姑娘那里出了变故。”
定淳最佩服路行云的就是他能在短时间内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听了,暗自点头,又道:“会出什么变故?”
路行云道:“我能想到的有两种可能,其一,崔姑娘被提前治好转醒了,但我和她尚未沟通过,她有可能说漏嘴了。其二......”言及此处,面凝如山。
定淳心知肚明,叹道:“但愿不是第二种可能。”
阔阔拉这时忽而道:“大哥哥,是不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路行云一怔,说道:“没有,你在,能帮大哥哥大忙。”
阔阔拉似乎心有所感,小心翼翼道:“蒙巴图克和满都海叔叔做错了什么?他们都是好人,大哥哥,你不会和他们打架吧?求求你,不要打他们。”她见识过路行云等人惊人的武功,知道仅凭蒙巴图克或满都海绝非路行云的对手,即便不明白路行云火急火燎赶去泡龙城做什么,但生怕出事,自是心急如焚。
路行云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打他们,我最讲道理了。”
阔阔拉开心不已:“那太好啦,蒙巴图克和满都海叔叔都是讲道理的人,尤其是满都海叔叔,以前经常给我讲许多道理呢!”
路行云道:“他们若愿意和我讲道理,我自然乐意讲道理。”
阔阔拉笑道:“大哥哥你真是大好人,我真想带你去见我爹爹。”
路行云愣了愣:“你......你爹爹......”
阔阔拉点着头,轻磕在路行云的背脊上犹然不觉:“我爹爹喜欢打架,他身边有好多打架厉害的人。但他又讲道理,遇到不讲道理的人才会打架。你既讲道理,打架又厉害,他一定喜欢你。”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只可惜......只可惜他生病了,不知道这次回去,病好了没有......”
路行云道:“你常提你爹爹,你娘亲呢?”
“啊?”阔阔拉语气一顿,“我没有娘亲......”
路行云生怕说错了话惹哭了她,正想补救,没想到阔阔拉却先笑了:“爹爹对我说,娘亲去了遥远的地方生活,那里很美丽很幸福,有数不尽的鲜花与小鸟、点不完的星星与鱼儿。我也想去,但爹爹说舍不得我,让我陪着他。我最听爹爹的话,就答应了他。他说,有朝一日,他和我都能见到娘亲,到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能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她说的很认真,偶尔还拿手比划,听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与憧憬。
这就是她心中的期盼。或许在旁人听来一笑置之不以为意的言语,却是支撑着她精神与信念的力量源泉,让她在寂寞时振奋、悲伤时开心。
四野漆黑如墨,天地间冷冰冰的,但阔阔拉充满希望的话语,却令路行云心头泛起暖意。
“好。“路行云浅浅笑着,眼角有些湿润,不经意想到燕吟,竟然感到了几分后悔。
然而前路漫漫,终究还是得继续走下去。
路行云与定淳脚步甚急,披星戴月兼程赶路一夜,到了次日正午,距离泡龙城只剩二十里。
原本人口还算稠密的城池周边许多地方都人去楼空,只剩空空荡荡的屋舍。由此可见,贺春天所言泡龙城外战云密布的情况不虚。
“百姓逃离,是大战将至的预兆。”
路行云走进一间空屋,将尚在酣睡的阔阔拉缓缓放在一张床板上,又找了些破旧的衣物给她盖好。她的眼角尚有泪痕,看来这几日没少偷偷哭过。
“阿弥陀佛。”定淳看着阔阔拉,萌生怜悯之情。
路行云道:“定淳师父,泡龙城形势不明,阔阔拉对我们很重要,不能轻易暴露了。你留在这里照看她,我去城里探一探。”并道,“若有突发状况,你只管走,带着阔阔拉回昨晚我们待过的那个洞穴等我。记住,除非我亲自过来找你,否则任何人向你索要阔阔拉,都不能交出去。”
定淳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咽口唾沫:“记住了,组长。”
路行云道:“那好,我先走了。若三日没回来,你也别等我了,自己走就是了。”
定淳道:“也......也将阔阔拉带走吗?”
路行云迟疑片刻,点点头道:“嗯,带上她,去找燕吟吧。”
饶是定淳养气功夫了得,此时此刻,神情亦是难掩紧张:“组长,你这一去,多加保重。”
路行云笑道:“我你还信不过吗?”说罢,扣紧了腰间的平川,提着龙湫大步离去。
根据从贺春天那里得来的情报,路行云猜测泡龙城外的白甲军与黑甲军分别属于蒙巴图克与满都海。他沿途遇到几名从城里逃出来的百姓,一问之下,自己猜测果然符合实情。
城西郊驻扎的白甲军队是蒙巴图克的亲兵“霜月军”,听说每一名将士的雪白盔甲都取极北霜海底部的千年寒铁作为材料,每年千锤百炼方能制成寥寥几副,如今成千上万的盔甲,都是经过数百年父子兄弟传承的积累。披挂盔甲的将士,无不是世代袭替的苏蛮勇士,剽悍异常。
霜月军是可汗帐前最精锐的军队,素来由“可汗手中最锋利的弯刀”蒙巴图克统带。相较之下,满都海的黑甲军只是苏蛮汗国普通的将士,但数量众多,连百姓都看得出是白甲军的几倍。
路行云当务之急是摸清楚崔期颐的处境,所以打定主意,先去泡龙城中的神堂走一遭。
泡龙城周边早已部署了无数兵马警戒,路行云潜行向前,发觉封锁道路的都是黑甲军,因此并不露面。纵然蒙巴图克曾派遣玉林通秀追杀自己,但他现在秉持的仍然是优先与蒙巴图克交涉的信念,所谓做事有始有终,毕竟当初安排崔期颐进入神堂的是蒙巴图克。
路行云趁一队巡逻的苏蛮黑甲军不注意,击晕了一名解手落单的士兵,拖进林中隐藏,将他裹在最外面的黑袍黑甲穿到自己身上,用以掩人耳目。继而追上巡逻队,默默跟在最后。
巡逻队规矩甚严,士兵不准交谈或是东张西望,自是不知有外人混进来。领头的军官回头远远瞥了眼,见最后的士兵跟上了队伍,也就不再注意。
路行云随巡逻队在城外兜了几个圈子,望见领头军官与其他军官交接,随即带着队伍向城中去,暗自欢喜。
沿途把守道路的都是黑甲军,连同城门上下也都满眼黑云。路行云暗想:“两王相争,莫非还是右贤王占了上风?若如此,我是不是该找右贤王去?”不禁踌躇,转而思忖,“长生教派是苏蛮国教,大巫祝的地位显赫,举足轻重,无论两王再怎么闹,总没胆量犯到神堂去。还是去过神堂再做决定吧。咳咳,荣利可汗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纵容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领头军官出示了令牌给守门士兵查验,之后带着巡逻队进城。路行云找个机会脱离队伍,闪进暗巷,这才发现,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戒严甚紧。他利用身法,在街巷间起起落落,避开不时交错巡视的苏蛮士兵,很快到了宫殿外的玉墙。
玉墙周遭无人把守,大门则开了条缝隙。路行云走进门,脚边却躺着几具尸体,有两名守门的甲士,还有几名歪嘴吐舌的犬奴。尸体渗出鲜血,兀自流淌,看来死了没多久。
路行云抓紧了龙湫,加快脚步,凭借记忆,在千回百转的回廊中行走,前往神堂。于路不时可见倒在廊中的尸体,不但有士兵、官员,更有女官、艳奴等。
神堂将近,路行云已经遥遥可见那为红砖叠砌的建筑,甚至连大水池中喷泉的水流声都清晰可闻。只是正待转过一个急弯,忽听神堂外,有人呼喝:“老贼头,事到如今,还不赶紧弃暗投明,俯首称臣!”音色十分熟悉。
路行云心一紧,靠着一根大理石柱,偷偷向神堂方向窥视。
只见风雅秀丽的神堂花园中,一人立足喷泉中心的突起小尖顶,负手在后。只看那背影及一身番袍,便知是薪纳僧团的尊者提婆达罗无疑。
提婆达罗俯视前方,不远处神堂的琉璃大门外,赫然立着身材胖大的临觉道忞。
琉璃大门紧闭,临觉道忞双拳紧攥,面色凝重。
提婆达罗干涩的嗓音再起:“老贼头,你家主人胆小如鼠,听到右贤王举兵,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顾着连夜逃去城外军营找他的亲军藏身,你这条走狗还守什么门!”
临觉道忞说道:“左贤王没给贫僧下指令,贫僧誓死不离。”
提婆达罗道:“左贤王来不及给你下令,右贤王可以。看在你我都是佛门中人的份上,我给你指条生路,就今日起,放弃左贤王,改投右贤王如何?”
临觉道忞摇头道:“贫僧虽帮左贤王做事,却非他的仆从。何来改换门庭之说?”
提婆达罗道:“你听了蒙巴图克的花言巧语,猪油蒙心,真以为他替你们建了几座破庙,就真心实意会助你们弘扬佛法了?笑话!蒙巴图克心里只有他的长生教派,唯独右贤王,才是如今苏蛮最信佛崇佛之人,你认贼作父,沉沦已久,还不速速弃暗投明!”
临觉道忞道:“尊者此言差矣,贫僧求的,不是一座寺庙,贫僧求的,还有其他。”同时一擂双拳,“要闯门便闯,想进门,得踩着贫僧的尸体进!”
提婆达罗冷笑:“你们这些中原来的和尚,个个冥顽不灵,可见《百叶经》下册实在没有半分用处,与我薪纳僧团的差距,就和霜海的水一样深不见底。”说完,身躯骤然腾空,偌大喷泉也在这一刻,爆裂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