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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不大的厅室,不超过二十平米。
铺满了柔软且舒适的本色席垫。又填了五个座团,座团前放着凭几,后置隐囊。四壁涂装整洁而温暖。两尺中幅画卷悬垂,画中却是远离塞北的江南风光。渔翁闲钓,青山悠然。屋顶和房屋四壁布置了六处烛光,将房屋里映照的暖意融融。温热的浊酒入樽,虽没有太过精致的卖相,味道确是极佳。苏都知趺坐当中,左侧为土豆和卢石,右首有苗小小与何在。
“真是兰质蕙心之德,目达耳通之智,国色天香之容,剔透玲珑之巧。今日一见,我有感而发,让娘子见笑了。”卢石一脸温文尔雅的剽窃着刚刚听来的词句。
土豆吞了口吐沫,他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钦差。别说见,想都想不到。土豆张口:“大哥,那几句话是我……”
卢石当机立断:“你什么你?!这么优美的词句是你能想得出来的么?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公子哥就好了!吟诗作赋不适合你!少读书!就不要读书!记住!千万不要读书!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苏都知笑:“哈哈,这几句赞美之情听起来尤为耳熟。好像平郎曾经泼墨留幅,赠与为奴。如今一见,原来是卢郎君教他的?”
卢石很尴尬,扭头看土豆:“你这辈子就会这四句吗?都写成对联送人了还有脸在我面前反复念?不能换点儿新鲜词汇吗?”
土豆苦着脸:“我哪块晓得你会现学现卖啊?”
卢石咬牙切齿:“我好学!管得着吗?!以后多读书!多积累词汇量!别颠颠倒倒就这么四句!记住!多读书!”
苏都知咯咯笑:“平郎来云仙家不下百次,属这次带来的朋友最为有趣。”
土豆挠着脑袋:“那肯定哎。我跟你讲,他们真不一样!你不要以为他们跟上次那两个二货一样的……”
苗小小打断他:“哎!别把我们和你那些狐朋狗友相提并论!”
土豆尴尬:“啊?不是哎,我也不是所有朋友都像我这个样子哎。”
苗小小乐:“哈哈,还挺有自知之明。”
苏都知跟着笑:“哈哈,盼平郎日后多交这样的朋友,想必会日日为善的。平司农也必定为儿高兴。”
苗小小一愣:“你还带你爹来红灯区?!”
土豆脸都红了:“……他带我。”
苗小小乐:“这才叫上行下效,手拉手的逛……带你卢大哥回家吧,你爹一定特别喜欢他!”
卢石一愣:“呀!怎么又扯上我了?苏都知高洁风雅,平司农协子前来陶冶情操,有什么不对?”
苗小小吐舌头:“话是不错。但是这地方也不都是苏都知这样的姑娘吧?况且,你们来之前也不像是想要陶冶情操的样子呀。”
苏都知笑:“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之意和男女之情本就是人生无法抗拒的两种需求。”
卢石一愣:“对呀。”
苏都知:“不承认男女之情,就好像不承认饮食之欲,是不合理的。”
卢石:“对呀!”
苏都知:“况且,万物都因情生欲,从而繁衍不息。我们本就应该承认自己内心存在的欲望。”
卢石:“对呀!!!”
苏都知:“所以嘛,两位郎君怀揣淫乐之心,也就是人之常情啦。”
卢石:“对呀!!!……不对!!!没有淫乐之心!!!我是纯洁的啊!我是单纯的啊!我二十六岁才失去**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呀!啊!!!”
土豆:“……大哥,越描越黑。”
卢石低头,不说话了。苏都知和苗小小击掌大笑。
“还是你厉害!两句话就把他们绕进去啦!”苗小小自从来了大唐没这么开心过。
苏都知的注意力却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了:“何公为什么一言不发?是觉得没话可说吗?”
何在靠着隐囊,单手托腮撑在凭几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苏都知:“倒不是没话可说。只是我一旦开始说话,恐怕就让大家都无话可说了。”
苏都知微笑,她似乎非常习惯这种气氛:“我想不会的。何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何在笑了,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没什么话。都知不必介怀。”
苏都知盯着何在,直到看着他慢慢喝完这杯浊酒。她起身,亲自为何在又添上一杯,同时缓缓说道:“奴父母早亡,四岁随兄长亡命天涯,走投无路。遂,儿投身妓家,苦学诗词。兄长随军远征,下落不明。十七年来,儿阅人无数,侍君千百。虽欲投身伽蓝,重归佛途,但陨落风月已久,身不由己,无力脱俗。”
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愣了。土豆不解的问道:“苏都知为什么突然说身世啊?我来了几十次了都没听你讲过,怎么今天忽然讲起来啦?”
苏都知微笑:“何公想知道,我就告诉他咯。”
众人又是一愣,两人说话不过三句,苏都知怎么知道何在所想?这难道是苏都知调节气氛的惯用手法?
谁知何在微笑道:“都知冰雪聪明。后面的事情,我隐约猜到。不用再多说了。”
苏都知盈盈下拜:“谢何公善解人意。”
何在扶起她:“敢问都知名姓?可否赐告?”
苗小小挠挠头:“何叔傻了?这里是云仙家,苏都知不是就叫苏云仙吗?”
苏都知犹豫了片刻,凑到何在耳边小声说道:“洛卓旺姆。”
何在微笑:“聪慧自在,人如其名。众生因自在而舍得,以无为入无间。囚即放,放即明。都知若肯听在下一言,也许能脱离苦海,重归圣途。”
苏都知的眼睛亮了一下,光芒转瞬即逝。然后她盯着何在的双眼,看了许久。似乎看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却又无法抗拒的东西。那也许是个结果,又更像是某种开始。何在的表情渐渐连微笑都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苏都知。良久,苏都知添上了一樽浊酒,双手奉上。何在单手接过,缓缓喝干。然后他闭上眼,似乎在品味酒中的酸苦和辛甘。片刻,他睁开眼,继续接受一双妙目专心的注视。
苏都知的眼神始而平静释然,接触了何在的目光之后,似乎被一股柔和而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入了深渊。这深渊茫茫无边,浩浩无为。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象无形。她的目光变得炙热而激动,憧憬而强烈,但依旧被看似柔弱的空虚化作无形。苏都知的眼神再次变得恬淡而安宁。
他们正在用彼此才能够理解的方式,和对方进行着交流。交流不仅仅只能通过图像和声音,那几乎是最容易作伪和虚假的交流方式了。人们在将自己的思维具象化的同时,就已经为它们穿戴上华丽的盔甲,配备了锋利的尖矛。如果将心灵释放,毫无保留的接受和赠予,既不保护自己,也不侵害对方,仅仅去接触,不抱有任何目的的接触,那么只需要眼睛就能够交流了。也只有眼睛才能够交流。这种交流方式会彻底暴露自己的灵魂,但也进入了对方的灵魂。每个人都能做到,但几乎没有人能够体会。因为人们即使清楚而明白,也无法释然而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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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能来到这里。”
“这是哪里?”
“这是属于我的世界,我已经在这里独自待了很久。”
“多久?”
“久到忘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你不让其他人来这里吗?”
“不,这里的大门为每一个人敞开。只是没有人能够发现它的存在。”
“我也没有看到什么大门。”
“因为你的心里没有门,所以你看不见门。”
“不,我不在这里。”
“哈,那么你在哪里?”
“我不在你的世界里,这里是我的世界。我太熟悉它们了,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片湖面,每一只松鼠。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呢?”
“哈,那颗树从不结果,那片草从不开花,那些湖里连鱼也没有,那群松鼠整天只忙着你争我夺。”
“咦?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那棵树是我种的,那片草是我栽的,那些湖是我凿的,那群松鼠……我就不知道从何而来了。”
“哈哈,那群松鼠是我养的。它们才不会争夺,它们只是在玩耍。”
“看来你很熟悉我的世界。”
“好像是你很熟悉我的世界。”
“你知道天上有什么吗?”
“云彩。”
“云彩上面呢?”
“什么也没有,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你知道山后面有什么吗?”
“还是山。”
“再往后呢?”
“什么也没有,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你知道另一个世界里有什么吗?”
“本来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
“哦?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是一片漆黑,一片虚无。在虚无里,我想要花,就会出现花。我感到害怕,就会出现鬼怪。我饿了,就会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我冷了,就会吹来温柔的暖风。我寂寞了,你就出现了。”
“在我出现之前呢?”
“那还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
“对我而言,出现在虚无里的,是你。”
“看来这真的是你的世界,我只是个客人。”
“不,它已经不仅仅属于你或者我,这是我们的世界。”
“那能让树上结出果子来么?”
“我们一起就能。”
“能让草地开出花么?”
“我们一起就能。”
“能让湖里游满鱼么?”
“我们一起就能。”
“松鼠怎么办?它们已经很开心了。”
“它们会更开心。”
“啊!你飞起来了?你变成风了?”
“别感到惊奇,那是因为你看不到自己。你现在是一朵云彩。”
“你在把我往前推,我们要去哪里?”
“去任何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那是哪里?”
“那就是你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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