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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沈公子口中的上官鹤就是解牧吧?”易宁扶着易寯羽落座,独自去关摘星楼一楼的暗格,转身为她递上一杯茶,见她喝水点头不语,“他被上层世族所排斥,又因折本言辞犀利在殿前被皇上怒骂,逼不得已辞官避世。这样一个毫无未来桀骜破落的寒门学子,姐姐何苦托江北赫赫有名上官族收他为义子,还将江北盐粮生意交给他管?”
“就是因为他是寒门学子,无依无傍,朝中更是无人敢与之亲近,只要我能给他一展才华的机会,他定会死心塌地为我做事。何况江北票号、瓷器有石亮,漕运、镖局有凌霄,没有这两人相帮,他就算再桀骜也翻不起几尺浪。”易寯羽放下茶杯,拉着易宁的手低下声音道,“你此次南下可按我的嘱托尽数收购米粮?”
“姐姐再三叮嘱的,我怎么敢忘。几乎是倾尽十八省晟金号之力,不只是米粮,油酒木布、药石铜铁,凡是与之相关的我都已经尽数收购,眼下各个舱门都已封满,姐姐放心吧。”易宁笑道,“江南装不下的,我都已经拜托漕帮的兄弟日夜不停开船运往江北,想必过些时日,石亮就会亲自来向姐姐复命了。”
“凌霄来时就说他在江北看到地里的高粱还未抽芽就已覆上虫蚁,如今江南雨季提前又如此迅猛,很快江北将颗粒无收而江南却是汛灾不止,粮油布木价格一定会成倍向上增长。”易寯羽起身思量,缓缓说道,“挑个晴好的日子,你独约上官鹤,告诉他:为了防卫瓦剌和鞑靼,皇上预设九边进行防御。边城路远,后方补给将困难重重,又逢天时不利,一旦军中因缺粮而乱,边疆必定不保。你让他向居庸关、玉门关等边关要塞售买军粮,但要当地官衙开具盐引,卖多少粮食就要多少盐引;等粮食运到了军队,再要一份军方用盐盐引,拿着盐引去盐场收盐,但只收不卖,等待时机。”
“无论百姓用盐还是朝中、军方用盐都早已被盐帮所管控,姐姐是要积攒力量向盐帮出手了吗?”易宁不解的问,“柴米油茶一向被沈家垄断,姐姐这次为了一举歼灭盐帮恐怕会失手伤他,姐姐何不将计划告知沈公子,有他助力岂不是如虎添翼?”
“沈家脉络复杂,何况……算了……盐帮贼子敢下蛊害你,还是先除了他们为快!”易寯羽坐下继续说道,“此事朝中定要有人为我们说话才好……石亮前些日子不是飞鸽传书说有一批瓷器被山贼所劫吗,那就盐帮担着此事吧。何况盐帮一向欺行霸市,随意抬高盐价,商界早已愤然不满!让那些苦主一路步行,添油加醋给我告到应天来。挑两个嗓子粗壮的带头,一路哭喊,定要闹得民怨沸腾不可!”
“姐姐为我愤懑忧虑、尽心筹谋,我自是很感动。只是,他们到了应天又该如何?”易宁想一想,道,“以二皇子、三皇子的个性是不会引火上身的,赵棣军功最盛,眼下最爱避风头,看来只有太子最合适了。”
“不错,太子一向标榜自己仁厚爱民,一旦查到了盐帮,定不会轻轻放过。”易寯羽看着摇曳的烛火浅笑,“应天府尹罗敏芝是太子门生,就让他们联名告到那去。”
“盐帮罪恶滔天,可朝中有不少人收了他们的奉金,只怕太子势单力薄啊。”易宁心生一计,浅笑道,“我南下时,福建总管陈敏之上报,盐帮长期掳劫商船、走私黑火,陈已掌握不少相关罪证。不若再扣一个私通倭寇之罪,定叫盐帮永不翻身!”
“赵棣军中人缘最广,若是真有守军作证坐实此罪,便更好了!”易寯羽点头笑道,“走私通敌若是都不足以处置他们,就再安排些船……私运兵器,就是万赎死罪了!”
“姐姐思虑周全,我立刻着手此事。对了,我回来时听浩鹄说青鸿和浩天遇袭,青鸿还病了,所以拖到现在还没回来。”易宁看她不慌不忙、浅笑不语便立即明白,玩笑道,“哦……定是姐姐安排的,话说回来,最担心他们的人该是安庆公主了吧?三年前她私出宫门遇险得姐姐所救便一发不可收的……”
易寯羽起身佯装怒道:“还敢胡说!我可要动手打人了啊!”
“姐姐就知道打我,我回来得这么辛苦,姐姐也不问问我好不好!”易宁撇嘴抱怨道,“方才我可是看见了,沈公子穿着跟姐姐一样的衣衫,戴着跟姐姐一样的发簪。姐姐还不肯让沈宅出力,生怕牵连了他们。我不服,我易宁也是玉树临风、聪明绝顶,姐姐都没有跟我穿同款衣服、戴同样发簪……”
“好了好了,你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就这么啰嗦,去去去,天色已晚,早点儿歇着,明儿一早还有事要你忙呢……”正说着,易寯羽打开暗格的门,推搡着把易宁推出了门,“浩鹄,把二公子给我带回云岭阁,省得他在我这碎碎念个没完。”
“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姐姐这就开始嫌弃我了,从明天开始我也要穿绣杉纹的云锦,戴竹形的羊脂白玉……”随着浩鹄强力拉扯,易宁的声音也渐渐消弭,独留下浅笑的易寯羽。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易寯羽悠悠然睁开双眼却看见沈浩然闭目正端坐在自己床前。钱蓉见她醒了,赶紧上前奉茶,伺候她漱口。
“怎么睡到现在才醒?是身子又有不适吗?”沈浩然伸手抚着易寯羽的额头,掌下确实有些微热。他不禁叹了口气,缓缓叹道,“昨日定是强撑着身子陪我去的,是不是?”
“我没事儿,”易寯羽喝口热茶,拉过他的手笑道,“你今日不是与上官公子有约吗?怎么在此?”
“雨多路滑,他差人说许是下午到,我左右无事,正好来看看你。”见易寯羽坐起身,沈浩然赶紧把榻边的风袍给她披上,浅笑道,“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一早就吩咐人炖了血燕玉梨羹,蓉儿说你偏爱酸甜口,我还特地加了些乌梅进去,现下正热着,要不要吃一些?”
“病中憔悴,我尚未洗漱,更是什么难看的样子都被你瞧见了,哪有什么胃口。”易寯羽嘟嘴笑道,“以后不许这么早来,我要装扮好了才准你看。”
“你什么样子都好看!”沈浩然捏了捏她的侧脸,起身笑道,“那你好好打扮吧,我在楼下等你。”
“算了吧,反正你都不在意,”易寯羽翻身下榻,端坐在桌前拿起勺子递给沈浩然,调笑道,“可不是什么人做的东西我都吃,赏你个面子,你喂我吃吧。”
“哈哈哈,”沈浩然接过勺子,无奈的笑道,“你这会可真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反倒成了府中的长工被你驱之左右。”
“易宅千金可不就是娇生惯养吗,哥哥一早就知道了呀,”易寯羽看他打开盅盖,香甜气息铺面而来,浅浅笑道,“是亲手做的吗?”
“我一个公子哥哪会做这种东西,非要我做你才吃吗?”沈浩然轻轻舀起一勺,递到易寯羽唇边,笑道,“张嘴!”
“你都不尝一下吗?若是烫了、腻了,我才不要吃!”易寯羽看着沈浩然放下勺子一脸无奈,竟托腮笑道,“我就喜欢看哥哥生气的样子,剑眉微蹙,格外英气。”
“你……”沈浩然摇头侧身笑问钱蓉,“她一向都这么不讲道理么?”
“少主就是道理,奴婢们只是听吩咐做事罢了。”钱蓉躬身笑道,“日子一长沈公子就知晓了。”
“江湖纷传,你与易兄伴随一束红光降生在少林寺神像怀中,脚心有六瓣莲花印记,是神子转生,得之便得天下。现下看来除非传言属实,”沈浩然看着易寯羽若有深意地笑道,“否则以你这个刁钻的个性,是怎么在商场上游弋而创‘凤羽庄’、‘梦妆轩’?”
“天下人皆爱以讹传讹,传闻能有几分可信,”易寯羽拿起勺子舀着羹汤,低头道,“难不成哥哥是为了得到天下才与我亲近、多番纵容我吗?”
“传闻不止如此,还有人说你们有通晓未来的本领,凡事占尽先机,所以才十数年便从分文未有到如今富可敌国。”沈浩然面上虽是笑容,言辞却以冷淡许多,“不若你告诉我,为何一夜之间江南所有粮油柴茶都被收殆尽,除了易宅有这样的财力与胆气,天下间还能有谁做的了此事?”
“原来哥哥来不是送汤羹,而是质疑易宅囤货自居、企图强占本属于沈宅的市场份额吗?”易寯羽放下汤勺,大方承认,“是我派人做的,哥哥现在才得到消息未免太晚了。”
“易宅主打票号、布匹、瓷器、脂粉、驿站生意,我沈宅有的是机会,可却从未沾染,你如今这么大的动作是意欲何为?”沈浩然彻底冷下脸来,蹙眉问道,“天下之财不可能被一人所占尽,你有什么打算为何不能事先告知我?”
“我掌控十八省的生意多年,不论做何事从未需要他人认同许可。我不明白,我只是收购了些不值钱的玩意,哥哥为何就这般信不过我。若真是导致沈宅有何损失,哥哥再来找我算账不晚。”易寯羽盖上盅盖,冷笑道,“这羹还热,可我身子不爽,蓉儿,送客。”
“是我信不过你,还是你信不过我?”沈浩然起身叹道,“羽儿,你若真想要什么大可以告诉我,若我有还会藏着掖着不给吗?”
“好啊,那我告诉你,我要盐帮帮主林晖的项上人头,还有盐帮手上所有可以操纵盐市的价码。你可以给我吗?”易寯羽垂首眼眸一转,叹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即使病了也不愿吃药吗?多年前我就是因为吃错了药以致如今天气稍有溽热便反逆不止、食不知味,宁儿也是被他们暗下蛊毒险些丧命!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沈浩然挥手让钱蓉离开,扶易寯羽坐下,缓缓道:“你从未告诉我这些,若你开口,我也可以帮你呀。”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易寯羽垂首哽咽道,“王浩当初就是执意为宁儿寻解药,才命丧悬崖……我不想你也因为我出事……”
“难怪你自责至今……”沈浩然搂过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放心,我不是王浩,我会好好保重自身,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盐帮势大,我不想拉着你陪易宅冒险。你放心吧,此事我有八成的把握。只是,若我失手伤了沈宅,你可要原谅我。”易寯羽侧头靠在沈浩然的肩上,浅浅笑道,“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万事不可逞强,”沈浩然轻轻拥住她,笑道,“你只要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我都可以为你,就好。”
“你为何如此骄纵我?就不怕把我宠的更不讲道理了么?”易寯羽低头看着他腰间系着墨色昙花笑问,“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沈浩然抚着她的鬓发,轻轻笑道。
“那我一定要在你最爱我的时候死!”易寯羽仰头笑道,“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一辈子,也许还能记到下辈子……”
沈浩然看她笑魇如花,亮若点漆的双眸认真得不像是开玩笑,低下头也轻声笑问道:“若是我忘了呢?若我爱上别的姑娘了呢?若是在你死的时候我才告诉你,我从没爱过你呢?”
易寯羽被他问的一愣,惊愕的表情倒是逗得沈浩然一笑。沈浩然将她拥入怀中,抚着她的长发,任她靠在自己的肩窝,缓缓说道:“‘冬雷震震夏雨雪,山无棱,天地合’,死生不弃,我不会忘的,羽儿也不能忘。”
易寯羽眼泪簌簌而落,滴滴尽数沁在沈浩然肩头,轻轻道:“浩然娶我好不好?此生来世都只疼我一个好不好?”
“不好,”沈浩然刚说出口就被易寯羽打了手臂一下,看她侧过脸故意不理自己,也将脸侧过去讨好道,“将来有了孩子,我怎么只疼你一个啊?”
“那我不管,”易寯羽哭嚷得更厉害了,“反正你只能疼我一个。”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沈浩然以袖替她拭去眼泪,笑颜哄道,“怎么办,我也好喜欢你的霸道。”
易寯羽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正巧浩鹄叩门禀报道:“少主,凌公子陪公子回府了,眼下刚到正厅。”
“哥哥回来了?”易寯羽起身去开门,提着裙子跑下楼去,又问道,“他的病好些了吗?凌公子是谁啊?”
浩鹄跟在其后笑道:“龙门镖局的掌门、大名鼎鼎的‘鬼医’凌霄啊,也是得他照顾,公子才得平安回府。”
“羽儿,”沈浩然突然叫住她,笑道,“易兄可能不会太想见到我,现下已近午时,我先回沈宅,你好好调养。”
“好,”易寯羽点头笑道,“蓉儿,送沈公子从侧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