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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十里断崖处,借着凄寒月光只得见一玄色衣衫者披着青锦捋金流云斗篷,只手举瓶独饮酒。一瓶饮尽,随意丢弃,再拿起一瓶,咬下红缨布,又大口喝着,身旁围满了倾倒的酒瓶。
“酒可解忧,也能伤身呐。”清澈温暖的声音在身后轻轻而起,雪色云锦银丝斗篷并无半片绣纹装饰恰好遮住他的脸。谷风骤起,吹起那人衣袂飘舞翻滚似云,更衬他纤长身躯恍若神灵降世。
“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最怕高了。”舒雅清丽的声音轻泄,玄衣者回首看他,素白的面上浅浅红晕,带着不由衷的笑,徐徐道,“许久没喝了,却怎么也喝不醉。你的酒量好,陪我喝点?”
“凌兄把我安置在对面的瀚墨轩,刚刚见你来要酒,便跟过来了。”男子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壶酒,扯去红缨布兀自抿了一口,低声劝慰道,“怎的今日想起饮酒?”
“今日?”玄衣者缓缓起身,踉跄着脚步缓缓才站稳,遥望着月亮笑道,“今日高兴啊!我难得高兴一回,怎的,你还不让?”
纵使玄衣者距离崖边尚有丈约距离,但谁知依然酣醉的人是否看得清脚下路。男子快步夺过玄衣者手中酒瓶,揽着她肩轻声道:“你的听力一向敏锐,今日我跟了你这么久你都没发觉,想来是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大胆!竟敢抢本少主的酒!”玄衣者掀开斗篷露出微弯狐眼,正是从密道来此的易寯羽。她双手娇柔地掐着男子的脸大笑道,“我要罚你,罚你变成女子!哈哈哈……你生得这样好看,怎么会是个男子呢?若我是你该多好……”
“卿卿绝尘韶华,怎会说这样的话?”男子扔开酒瓶,扶着易寯羽的双臂往山下走,生怕她一个不当心,失足坠落崖边。
“今天……有个傻瓜,对我说她愿用一生等我,我把她的心意扔在地上不停地赶她走,她却更加笃定了,说,哪怕自己白发坠地、孑然一生也只思我一人……”易寯羽边说边笑,脚步踉跄,笑得张狂,“你说,她是不是傻!我跟她说了,此生无缘来世不见,她仍旧执意如此。这难道不是蠢吗!如此乱世,怎么会有像她这样的傻瓜!”
“你当真是这样说的?”男子止住脚步,侧身小心问道,“此人当真如此可笑吗?”
易寯羽猛地推开男子,弯腰又捡起一瓶酒,强笑道:“她不可笑,是我……是我可笑……恐怕我此生注定要负一人了,呵……”
男子一声浅叹,指着不远处梅林中一个小火堆,道:“吹了这样久的风,可冷?我点了个火堆,过去坐下喝?”
“恩!”易寯羽猛地点头,伸手揽住男子脖颈笑道,“还是你对我好,不像凌哥哥,一向只会说我的不是……”
男子又是一记浅叹,无奈地摇了摇头,扶她到火堆边安坐。男子拢了拢柴火,刚刚坐下易寯羽就摔瓶子佯怒道:“你不疼我了!我有那么让你厌烦吗?为什么要坐那么远!”
男子唇边挂着宠溺的笑,站起身走到易寯羽身边盘腿坐下,却没想到她却立刻伏在自己膝头哼着“累了”“要睡会”。男子笑意更深了,解下肩上斗篷,仔细盖在她身上,揽过她肩,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也好睡得舒服些,抓过柴火扔向火堆中,柔声道:“睡吧,我在。”
时光飞逝,短短几十载自己俨然只是一个白发老妇,孤零零的坐在半山腰看漫天白雪飘飞。忆过往,只轻叹年华易逝、富贵如云,再定神观瞧,自己也不过是巍巍山间被白雪掩藏的一个孤独老人罢了……
红魅霞光惹眼,双眸悠悠转转,簌簌睫毛轻动,却掩不住滑落的泪。
“怎的哭了?”男子声音轻若一泓清泉,“梦见了什么?”
易寯羽拭去眼泪,缓缓坐起身,凝神眺望天边的层层红颜云霞,略沙哑徐徐说道:“梦见我独自老死在雪山间,除了掩盖自己尸身的漫天大雪……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呢?”男子只手抚她额发,看她被金色的霞光映衬,美得几近虚幻的侧脸浅笑道,“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没有……”易寯羽仰首看着天空中往北飞的排排大雁心中却一阵悲戚,喃喃道,“只有我一个人……”
“那我定是化作拥住你的漫天大雪了。”男子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劝慰道,“只是梦而已,别怕。”
“化作风雪?很美的情话……”易寯羽低头浅笑道,“看来我酒还没醒!”
“卿卿,”男子只手握住她白若葱根的指尖,虽声柔却坚定,“无关世事如何变幻,你只是你;不论你变得如何,我还是我。我一直都在,你从不寂寞!”
易寯羽浅笑着点点头,反手握住他,道,“天都亮了,我们走吧?”
男子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浅笑道:“现下不是天明,而是黄昏了。”
“我竟睡了这样久啊……”易寯羽撑起身子,缓缓站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爽朗,“怪不得我都饿了!走吧,去瀚墨轩吃些东西!”
“等等!”男子松开手捶了捶自己的腿,低头喃道:“有些麻了。”
对啊,我竟这样躺在他怀里一天一夜!易寯羽面上顿时一片煞红,抿了抿唇,走到男子身后,俯下身轻声道:“我为你推穴过血吧,片刻就好。”
“好。”男子端坐,任由易寯羽以气力为自己疏通任督二脉,须臾之间,筋骨果然活松再无紧麻之感。
“手脚还麻吗?我的医术较之凌哥哥如何?”易寯羽扶男子起身笑道,“我触你督脉才发觉你气道依旧很弱。这么多年没有办法练武,凌哥哥也不着急替你想个法子!”
男子拂了拂身上的风沙淡淡笑道:“他们都是雇来的杀手,下手又怎会不重?其实,习不习武又有何妨,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吧,”易寯羽见男子要往上下走,拉他指着悬在两崖之间的铁索绳说,“从那回瀚墨轩不是近些吗?从山下走难保不会被人看见!”
“可是……”男子垂下头,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我叫他们放下绳索拉你上去就好了!你放心!绳子都是金蝉丝做得,很是坚韧牢固!”易寯羽调笑着阔步走在前,回首挥手道,“还是这样怕高啊,没事!有我在呢!”
“就是有你在我才怕……”男子笑着嘟囔……
……
“少主,您可回来了!奴才寻了您一个晚上,才得知您在瀚墨轩,”浩鹄在地道中打着灯笼边走边说道,“还是凌公子唤来猎鹰寻见您……”
“行了,”易寯羽不耐烦地打断自瀚墨轩暗道入口就一直碎碎念的浩鹄,“全天下像你家少主这般内功的有几人?百里之内羽卫遍布,角雕也在城郭之间徘徊你紧张什么?”
“可是奴才不敢惊动羽卫,也召唤不来只对您尽忠的角雕,只得和蓉儿一起寻您!”浩鹄说得怒愤填膺,“凌公子也是坏透了,等我们寻到今晨都火烧眉毛了,他才说他有猎鹰在侧。”
“凌哥哥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向没个正经的!”易寯羽打了个哈欠,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斜眼道,“什么都不让我吃就催着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凤羽庄的消息,本来季掌柜也能处理,只是对方实在是无赖之极又身份贵重,季掌柜也不知如何处置。您在月前就吩咐过我们,无事不得搅扰小公子,我们才急着寻您……”浩鹄正说着却见易寯羽双拳紧握停了脚步,回头问道,“少主,怎么了?”
“浩鹄,”易寯羽蹙眉耐着性子切齿道,“你家少主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现在耐性很差!你要是再敢废话,我就一掌废了你的武功!”
“是吕达的大女儿吕昭菡领着一帮丫鬟婆子说是买了凤羽庄的衣裳上面布满霉点嚷着要季掌柜退还钱款季掌柜不从她们就围了凤羽庄不让人进出季掌柜见事态紧急就报了上来。”浩鹄一口气禀报完,喘了片刻才小心问道,“您说怎么办?”
“你也不怕憋死!”易寯羽边走边调笑道,“就这么点事你们就急成这样?我还以为哪出了人命大案要本少主决断呢!”
“您熟知季掌柜的,她一向态度谦和、口齿伶俐,连她都劝不动吕府大小姐,也不能让小厮们轰赶。”浩鹄见易寯羽怒气稍减赶紧跟上前道,“丝缎不在潮湿至极的地方放个三年五载怎么能发霉,这个吕昭菡摆明了就是故意找茬。她还恶人先告状,说凤羽庄把陈年生霉的丝缎装点一番又当成新衣卖出去。您知道的,这银子是万万不能退的,若是退了,等于坐实诬告。可凤羽庄已经一连两日没有生意了,所以季掌柜才让人应付着,偷偷来府上找您。”
“还什么‘女中诸葛’?却也只能想出这么拙劣的法子!哼!”易寯羽轻笑道,“你们明知她是故意找茬,还劝什么,辩驳什么?她要耍无赖,咱么就让她见见什么是真正的无赖。她来恶人先告状,咱们就示范示范什么叫做告状!”
“啊?”浩鹄止住脚步,思索不明,疑惑道,“奴才不明白。”
“我问你,她是不是领着人封了凤羽庄,不让进出?”易寯羽轻笑道,“这件事是不是也有许多人看到?”
“对!”浩鹄连连点头。
“她父亲吕达不是在朝中任官吗?当官的不是最在乎所谓的颜面吗?”易寯羽邪笑道,“就让季玄清在众官上朝的路上鸣冤呗。应天府衙已经接了请愿团的状纸,万民书估计现在已经在太子或是皇上手中了。在这焦头烂额之际,是谁不知进退以致煽动商贾们怨愤冲天的,自然没有好下场。”
浩鹄连连点头称赞,“少主真是什么歪招都有啊!”
“你说什么?”易寯羽佯装怒道,“再说一次!”
“少主我错了——”浩鹄连忙提着灯笼赶紧跑,独留下拿着夜明珠照路饿得没力气追的易寯羽慢慢扶着墙挪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