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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钱蓉和灵儿在岸边苦等许久,等见到二人划船而来的落魄模样忍笑低声问道,“两位这是去哪了?”
易寯羽仰首仰望天上排排云燕飞过装傻,散乱的发和满是花泥的斗篷让她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公……公子……”灵儿也是一脸茫然,公子发上的花瓣和草叶是怎么回事,公子的斗篷怎么在易少主身上?
“咳咳,灵儿,速去给我找一套衣服换上。”沈浩然干咳了几声以缓尴尬,转头对易寯羽说道,“你也去换身衣裳吧,别误了晚宴。”
“恩!”易寯羽点点头,快速将斗篷解下抛给沈浩然疾步离开了。
沈浩然换上木兰青云雁锦衫在正厅等了许久却也不见易寯羽,拿酒与身边人攀谈之时却忽听众人议论“仙子华然”,正想是个怎样标志的人物竟引得窸窣一片,挑眉往廊下望去,正廊下那芙蓉披帛月华曳地长裙者正轻摇紫金扇缓步前来。
明白月光斜照,摇摇烛火相映,伊人衣衫仿若覆满月影,恰如婵娟落凡,黑漆般乌发间除了莺尾簪别无其他妆点,却已美煞光华。
“羽姐姐好美!”肖劭焕猛地站起身,正想跑上前却被肖劭烨紧紧扯住腰带往怀里拽,冷冷听得低声吩咐:“坐下!”
“易妹这是去了何处,天色尽暗方至。”上官鹤起身迎道,“都说妹妹喜着凌烟罗,我倒觉着除了妹妹无人能穿得出凌烟罗的飘逸风姿。”
“上官兄谬赞,”易寯羽合扇行礼,笑道,“我来晚了,实在抱歉。”
“上官兄说凌烟罗飘飞美逸,我却觉着易少主手中那把扇子格外精致。”肖劭烨笑道,“易少主可否让我一观?”
易寯羽点头轻笑,将扇子交给钱蓉,径自走到位置坐下。
肖劭烨从钱蓉手上接过扇子细观,此时歌舞已然退下,侍婢们正在传菜。肖劭烨把玩着扇子,朗声笑道:“普通的扇面若有图案也不过是以笔墨或丝线绘制,你这扇面图画竟是平织出来的,没有一丝突兀,栩栩山水落入金色扇面,浑然天成。最奇的要数扇骨了,且不说雕工精湛无双,皆由象牙镂空烁金而成便已是难得!内衬花叶,摇扇时香风扑面。扇轴为蓝宝所制,又轻盈凉手,真乃宝物!”
肖劭焕见哥哥使眼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继而符合道:“是啊,这扇面像是冰丝织就,握在手中也不生热。现在天气转暖,不久又是夏天了,正好用的上。我母亲最喜欢收藏扇子,羽姐姐,可以卖给我吗?我想回家将它送给母亲。”
“小焕,易少主的爱物岂是你说买就买的?”肖劭烨合扇起身行礼,笑道,“少主不要怪他。”
“不妨事的,这是我凤羽庄今年的鲜品,只是工艺耗时、制作繁复,目前制出成品也不过三十把,且每一把的扇面和香气也不相同。”易寯羽起身回礼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肖公子若是真喜欢,我送与你又何妨?”
“这怎么成!君子不夺他人之好!”肖劭烨又道,“易少主既然说库中有余,我便买下两把,一奉于家母,一赠于内人。易少主请出价吧!”
“我本说送的,肖公子这样客气我真是张不开口。”易寯羽像是有些勉强似的笑道,“因此扇难造稀有,宫中贵人已定去了五把,加上公子手中……剩余的也不过二十四,您一下要去了两……”
“我知道了,”肖劭烨从袖中拿出两张金票,笑道,“这是二百两金票,算是定金。若是最后成价有多我再补上,烦请少主为我肖家留下两副。”
“这可是两千两纹银啊……”
“是啊,宫中人竟提前订下,必然不同凡响!”
……
肖劭烨应旁人所请向众人传看此扇,霎时廊下议论声渐涨。一片喧闹声过后,众人竟开始纷纷竞价预订。肖劭烨已然出价百金一副,众人只得在此价上再翻数倍。你出两百,我出五百,谁也不肯落败。一把小小的扇子,最后竟成了衡量彼此间财富的标准。毕竟,谁肯在富贵云集地承认自己破落呢。
“菜都没能上齐,这扇子就已高价预售一空。接下来,配套的扇坠和扇袋也不得不买。易少主时机掐算精准,片刻间利润翻涨。”肖劭烨趁夜沉宴散悄悄走近正临湖看月景的易寯羽,将丝扇递上,轻声笑道,“你说,你该怎么谢我?”
易寯羽接过扇子,打开端看一番,调笑道:“嫂夫人都是我帮你求娶到手的,这份情你今日还了咱们就算两清。”
“你这妮子真是……”肖劭烨摇头笑道,“什么时候都是这幅不恭姿态。”
“哝,可别说我忘恩负义。”易寯羽从袖中拿出两张金票笑道,“我会与季掌柜说明,扇子你先去库里挑,算我送给令堂和嫂夫人的。”
“这金票你安心收下,那扇子……我也就安心收下了。免得不知什么时候我又欠你一份情,你又挑个好时机要我偿还。”肖劭烨转身笑道,“戌时将过,曲终人散,你也早些回去吧。”
易寯羽挥手笑道:“告诉小焕,等我给你送扇子的时候,也让人给他送一份他最爱吃的奇珍果子!”
“好,”肖劭烨边走边挥手笑道,“你就等着小焕天天去易宅找你要吃的吧!”
沈浩然独立马车旁仰看无边月色,听见脚步声回头一望,笑道:“你这换衣时间长,找披风的时间也不短啊。”
“怎么就你一个?”易寯羽由他扶着走进马车内,笑道,“你的那个小跟班呢?”
“我明日有事要出城去海港,他先回府替我收拾行装了。”沈浩然挥袍安坐,没成想刚坐下易寯羽就侧身倒在他怀中,还颇自然地枕着他手臂,他不禁笑道,“不出七日我便回来了,有什么要我为你带的?”
“易宅除了你什么都有,你把自己好好给我带回来就行了。”易寯羽伏在沈浩然膝头,手指无聊的在他手掌中画圈,嘟着嘴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有事!”
“易氏三人共同进退,沈宅却只有我一个啊。”沈浩然将她鬓边散发别在其耳后,抚着她的侧脸笑道,“等你嫁过来,我就轻松很多了。”
“看来我此生就是个劳碌命,好不容易出嫁不受人约制了又要为夫家奔波。”易寯羽狐眼轻转,仰首蹙眉道,“你这逻辑不对啊,就为了有人替你分担,你岂不是要娶多房小妾,好让自己坐享其成?”
“娶易少主一个我就已经焦头烂额、小心应对了,哪里还敢招惹旁人?”沈浩然将她按回自己的臂弯,调笑道,“你不是说过:若有人敢同你抢,你便废了她吗?为了芸芸众生,哎……还是我收了你吧。”
“哼,”易寯羽趴好闭目道,“我睡会,到了叫我。”
“你怎么跟小猪似的,起得晚,睡得却确早,方才我划船时你也睡着,现在又要睡了。”嘴上虽嘲笑,沈浩然却将身上的斗篷解下为她仔细盖上,轻轻揽过她肩,望着她的侧颜浅笑。
伴着月光,马车穿过四下无人的主街,刚转进次街便停住了……
“怎么了?”沈浩然撩开车帘正想询问,却看见一旁的护卫皆在拔刀,眈眈向前。沈浩然环顾发现马车前后皆有一排黑衣蒙面人持刀而立,他抬眼仔细观瞧街两旁的房顶上也似有黑影闪动。他轻轻拍着易寯羽的肩膀,轻声唤着:“羽儿,醒醒。”可易寯羽拉过披风盖住头,偏偏继续强睡。
“少主、公子请不要出来。”浩鹄听得身旁房顶上也有人踩动瓦片的声音,而道路两房的民居皆熄着灯,四下寂静一片,又昂首朗声问道,“不知是哪路朋友,易宅平日可有得罪过吗?”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急厉的口哨声,黑衣人皆拔刀快步袭来,而房顶上的黑影也不断放出暴雨状的短箭齐刷刷射向金骨绸车。
护卫们拔刀上前与黑衣人拼杀,浩鹄拔出身侧两柄长刀,跃至马车顶上快速挥舞。双刀在月夜下闪烁银光,仿若一柄银色大伞将所有利箭挡在伞外。
“哎呀!烦死了!”易寯羽因车顶的声响吵闹掀开斗篷一跃而起,迅速站起身将右边车窗上原本用作装饰的两个夜明珠同时用力按下,只听“簌簌”几声,车身微微抖动后,易寯羽又趴回沈浩然膝上继续睡。
沈浩然此刻当真是佩服她临危不惧的胆识,即便是护卫都得力,可毕竟贼人已经杀近身,他扶她起来说道:“你竟还睡得着?”
易寯羽狠叹一声,足尖撩开车帘,指着窗帘下细密的金色甲锁,惺忪地看着沈浩然,缓缓说道:“你看,我易宅的车有那么好劫吗!”说完又靠着软枕接着小憩。
“黄金锁子甲?”沈浩然透过丝绸表面,细细摸着车身,这样刀剑不侵、水火不腐的密网状金甲竟布满了整个车体!也怪不得易寯羽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还能睡得着,而浩鹄也不着急驱车逃跑了。难不成易寯羽早已知晓今晚有人来袭,所以特意坐此车出行?还是易宅每一辆金骨绸车都配备了锁子甲?
沈浩然突然想起与易寯羽从燕王府回来的那一晚,只是一声号令,易宅瞬间便闪现众多带刀护卫。平日防范都如此之严密,长途重物行镖该更是层层守护,易宏怎么会如传言般受重伤呢?若不是遇重兵埋伏,那就是护卫松懈故意为之了。
“啪”的一声巨响引得沈浩然再次透窗而望,只见一条细长软鞭绕住车旁一个黑衣人的脖颈,另一条长鞭又“啪”的一声打断了他手中正砍向车身的长刀。沈浩然顺着鞭子望去,使双鞭者隐约是一个姑娘,只是重重檐影下看不清其容貌。待她与敌对战一个鹞子翻身落入月光下,沈浩然才看清她的脸——钱蓉?不过一个贴身丫鬟,竟也有这样好的身手?
“她手中是特制的鱼刺逆甲鞭,除了手柄,处处倒钩逆甲,鞭头由玄铁所制,锋利无比。”如此激烈的打斗彻底扫除易寯羽的瞌睡症,见沈浩然看得仔细,她伏在他的肩头详解道,“这鞭子若是由没有内力者用力甩出,一鞭就能使人衣襟碎裂、皮开肉绽;若是有内力者使出,一鞭就能断甲碎铁。若是缠到人身上,甲片中的逆向刺钩便会瞬间刺入皮肉,再用力将鞭抽离,连皮带肉伴着鲜血就能整块……额……”
沈浩然看她越说表情越丰富,肢体动作越投入,简直跟戏台上说书先生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在意她说什么,只觉得丫头格外有趣,竟“噗嗤”笑出声来。
本来还想趁着这个紧张时刻吓唬吓唬这个书生样的公子哥,没想到他竟笑了!当真是无趣!忽而,易寯羽竖起耳朵细听,身后主街竟有四人骑马而来,她立刻撩开车后窗帘观瞧。
“怎么了?”沈浩然见易寯羽突然紧张,不停向马车后面望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还有人来……”易寯羽隐约看见了地上人马黑影,蹙眉道,“浩鹄他们已到战力极限。”
浩鹄见众人射箭愈迟,房梁上黑影渐退也觉出不对,忽然听得一声尖利哨音,所有黑影竟一下子齐齐撤走,他听得马蹄声起,回头一望——赵棣?
“他怎么来了?”沈浩然透过车窗望去,冷笑道,“他一来贼人便走,当真是巧得很。”沈浩然回头一看,易寯羽同时按下左边车窗上的两颗夜明珠,锁子甲簌簌收回,她独自下了车,临下车前还嘱咐了句:呆在车上。
易寯羽由浩鹄扶着走下车马凳,双目紧紧注视赵棣和他的护卫们,走上前款款下拜,柔声道:“拜见燕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千岁。”
赵棣紧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跑上前揽住易寯羽上下仔细查看,急问道:“没有受伤吧?”
一想到沈浩然正在车中看着自己,易寯羽立即向后撤了一步,拂手笑道:“王爷来得及时,民女并未有丝毫伤损。”
“我从鹤府出来经过主街,听到似有打斗声一路策马奔来,还好你没事。”赵棣环顾四周横躺的黑衣人尸体和落得满地的箭矢笑道,“也还好你的护卫十分得力,只不过即便防护再周全,你一个孤身弱女还是不要在如此深夜独行的好。”
“鹤府酒宴酉时二刻便散了,王爷怎的等到现在才回府?”易寯羽怕沈浩然听得此言多想,挑开话头笑道,“是怕众人知晓王爷寻乐,因而刻意回避人群?”
“鹤府佳酿甚多,我每样都尝了些,喝得多且杂,有些发晕,怕骑不了马,留在阁内小憩了片刻。”赵棣回首看了看主街,走近几步低声道,“前几日因吕府一事父皇有些迁怒于你,若是今日遇刺被应天府尹上报,此事因你而起,详查下去怕被有心者挑起事端恐对你不利。趁着巡街官兵未至你先走吧,我留下善后便可。”
“王爷替我善后?”易寯羽一声笑,走上前伏在赵棣耳畔轻声道,“刺客是两方人马,王爷小心。”易寯羽说完便浅笑飘飘行礼,迅速离去。
待车马走离次街,沈浩然才缓缓发问:“刚刚燕王同你说什么?怎会让你先走,独自留下?”
“我们在讨论刺客的目的是要你死还是我亡?金骨绸车虽为易宅独有,但今日也确实多人见你坐此车与我同去鹤府。”易寯羽佯装哈欠,斜靠着软枕,眯眼调笑,“你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让我成了替罪羊吧?”
知晓她又是找个借口调转话题,既然她不想说,自己问也没用。沈浩然也随口应了句:“看来明日出门,我还是多带几个人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