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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轮红日再次从东方跃上山峦,昨夜一战遗迹四野尚存,但迢瀚商队却已顾不得许多,早已开始了一日奔忙。
不多时,所有庞车两侧的挡板被全部抽出,一翻一折,与厢舆地板连为一体,货物随即分门别类的摆放。
昨夜还是杀气弥漫的互市石围此时摇身一变,顿成一处其乐融融的市肆,至于那些浴血碾肉的庞车,也已化身为一架架售卖各色货物的摊场。
各车所载物品各有不同,却均是人族七国特产珍品,迢瀚咸鱼与晒制海盐自不必说,澄阳甘黍与皎月香米更是不缺,除此之外,还有少量来自莽原和霜林的特有物产,以及大名鼎鼎的炽谷金器和蓬泽草药,如此分门别类的铺排开来,琳琅满目之感顿生,让人恨不得立刻掏空自己囊中所有用以交换。
待到一切摆放措置完毕,一杆上书“迢瀚”二字的大旗便被插上石围中央高塔顶端。
不消一个时辰,第一批生番已然现出身来,接着便有更多相貌各异的身影出现,或骑牲畜绕行而来,或荡小舟横跨大湖,从四面八方疾速涌来。
这些生番虽然长相与近日所见生番大同小异,但此时他们却不曾携带兵刃杀气,反而无一例外得带着自家猎物或稀奇宝贝而来,脸上满是喜气洋洋,绝无半点邪佞之气。
按照约定的规矩,每次互市为期半月,但第一天的人群已然挤得满满当当,赞叹声、议价声与不时爆发出的大笑声很快充斥这个小小的石围。
百番部族众多,语言庞杂,诸部相互之间也是多有不通,但迢瀚商队确也了得,驭手卫士竟也是商贾奇才浅滋暗伏,无论来客口中言语如何晦涩,必然也有一两人能够与之沟通交涉,一番指手画脚与你推我让下来,倒也都能落得个皆大欢喜……
风和日丽,其乐融融,一直小心提防的百番兵兽绝然不见踪影,笼野不由渐渐将心放下,闲来无事,索性慢慢从那头荡了过来。
迢远正有一肚子疑惑要解,见笼野走来,不由眼前一亮,立刻迎上前去,问道:“笼野兄,这些百番之民长得与昨夜来袭之敌几无二般,为何那时戾气冲天,而今日却这般和善爽朗,莫不是统统吃了忘忧仙药,将那日攻城与昨夜之事全然忘记了?”
问题有趣,笼野不由笑道:“公子,这百番国虽然名曰百番,大小部族却何止百数,若是算上那些偏民小族,又何止几百上千之数,其中赤发、黄眉、色目三大部族均系白番,又鼎足而立,人兽之数最众,势力也最为强盛,各自控制几十个相近部族,令其平日为奴供养,战时又充军仆从,共伐异己。
三部虽也不时争斗,却自知互吞无望,因此多以互嫁和亲结为联盟,正因如此,百番国的国王也多是出自三部。”
笼野自感扯得有些远了,便立即将话头收回,说道:“据家父说起,澄阳百番一战之时,正是赤发酋首为王之时,先是联合黄眉,后又胁迫色目以及长身乌面大小数十部族联合作乱,但经澄阳大军重创,两部就此衰落,并远走极西之地。色目部族趁机崛起,其它小部也如墙头之草,纷纷改换门庭,投入色目部族旗下,从而助色目酋首哲乎司夺得百番王位。”
“眼前这些人莫不都是色目部族之民?”迢远问道。
“正是!便如笼野,也有一半色目血脉,只因家母便是百番人。”笼野笑道。
“啊!原来解兄竟也是半个百番人,怪不得看起来与我等相貌稍有差异!”迢远诧道。
“公子莫不是嫌弃笼野长得粗鲁?”笼野急问。
“非也,解兄身材高大,英姿勃勃,面孔更是令人过目不忘,实则别有一番滋味!”迢远赶紧解释。
“多谢公子谬赞,但笼野巴不得长得与公子一样,不要这令人鄙薄的白皙修长。”
笼野说着低下头去,脸上竟然现出一丝黯然,但不等迢远开口安慰之时,笼野已然将头抬起,说道:“若是公子不弃,可否以后直唤在下笼野二字?”
“好,那就这样,我唤你笼野,你也莫要呼我公子,如何?”迢远慨然道。
“自是极好不过,但公子乃是王族子孙,若要呼唤公子名讳,怕是有些不敬……”笼野踌躇道。
“敬与不敬,在心不在口,不必纠结于此。”迢远笑道。
笼野无法,只得点头应承下来。
迢远见此,催促道:“笼野快讲,色目称霸百番王位之后又欲如何,莫不是继续袭扰穷荒,劫掠我们迢瀚商队?”
笼野摇头道:“并非如此,色目部族最是毗邻穷荒,性格较之其他二部更多和善,又多有倾慕东方中土之心,每每能够谦逊学习,因此穷荒立国之后数十年间,彼此相安无事,互市贸易却是逐年增加。”
“既是如此,为何昨日他们还要攻打羁縻城?”迢远再问。
“若是料得不错,昨日那支百番人兽大军并非出自色目部族,只因色目多用弯刀骷髅三角战旗,但昨夜缴获的四方旗帜上分明绘有碧瞳鬣齿兽头与一滩血渍,应是来自赤发黄眉二部,又或其中之一!”
笼野说完,唯恐迢远不信,接着说道:“碧瞳鬣齿兽自来便是赤发黄眉二部共用座兽,而这色目却多用盘角巨羬充当座兽,呶,就如那只!”
迢远顺着笼野扬起的手臂看去,便见一个栗发老人胯下正有一头体型巨大的羬羊,那羊身躯伟岸,相貌却是十分丑陋,毛发长到几乎拖到地上,颜色略泛枯黄,两只粗壮羊角如老树盘根,相对而生,却又在末端伸出一个尖锥,名虽作羊,实则几乎如同牯牛般大小。
“提及前日围城,笼野也是好生不解!”笼野的话语将迢远从惊奇中拉回,“说来也怪,这赤发也好,黄眉也罢,自那一战起,便已几十年不入穷荒之境半步,为何这次却突然出现在羁縻城边猝然发难,直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问犹如笼野自言自语,只因迢远才是第一次行走商路,对百番知之甚少,自然无法回答这一疑问。
一时无解,笼野索性将此事暂时抛开,转而为迢远讲述一些西境风物和百番习俗,只因较之中土差别太多,惊诧唏嘘便不时从这位迢瀚公子口中飞出,响彻围场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