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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出发已有五日。
期间,星夜兼程,夜晚就地安营扎帐,天不亮便动身继续赶路,阿淼有些受不住这样的行路,总是觉得胸中闷闷的,那行军干粮让她食不下咽,但除了她,包括瑞谚在内的其他人都像没事人一样,囫囵吃下,喝几口凉水,又精神百倍。
若说其他人也就罢了,他贵为亲王,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却依然能适应这样的饮食作息,并无任何不适。
阿淼想起出来之前王妃的话,长年行军,风餐露宿,已成家常便饭。
“阿淼姑娘,你好歹还是吃一点,这样日夜赶路,没有体力是不行的。”成霖递给阿淼一张大饼,又递上水壶,“王爷吩咐了,两日之内必须赶到沅水,所以队伍里谁都不能饿着肚子。”
阿淼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便啃了起来。上一餐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还真是五脏庙闹腾得不轻,这饼,平日里味同嚼蜡,此时反倒好似越吃越香,大概真是饥不择食吧,于是狼吞虎咽起来。
成霖看着阿淼啃饼的样子,感叹道:“也真是难为了你一纤弱女子和我们这些当兵的一起,王爷还说了,若你受不住,随时可派人将你送回靖天去。”
阿淼口中含着饼,含糊不清道:“成将军,逃难的时候,比这还艰难的境况都遇到过,再说了,王妃派我来照顾王爷,怎能主子没有回去,做奴婢的就先嫌辛苦跑回去的道理?”
“也是,咱们跟着王爷少不了这种苦差事,你也只有多担待了。”
成霖说完刚想起身,阿淼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欲言又止。
“阿淼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
阿淼环顾四周,瑞谚所在的营帐离她很远,其他人也都各自忙碌,没有谁注意到这边,于是小声道:“成将军,后日,真的能到沅水吗?”
转眼,又是一日的跋涉。
其实说不上艰辛,因为沿途的风光总让阿淼产生一种很美好的错觉,将布帘撩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的时候,总以为会看到一片苍凉,可眼神所到之处,却依然是翠绿漫山,春色遍野,山清水秀得如同一幅画卷,阿淼怀疑他们是否走错了方向,来到了江南,为何此时应是千里荒芜的淮东,是这样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至少,阿淼心里所想的那个遭受一整个寒冬饥荒的萧瑟之处,竟能看似如此生机勃勃?
而靖天城门外那一光景,在此衬托之下,似乎显得靖天才更像遭受了灾难。
这时成霖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启禀王爷,前面马上就到沅水了,渡了河,在那边的官驿稍作休整,最快两日便可到沧水地界。”
瑞谚闻言睁开眼,见阿淼一直趴在窗上向外看,从未见过一般的惊讶和好奇。
“风景如何?”
阿淼放下布帘,回头见瑞谚正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和奴婢想象的有所出入。”
瑞谚也撩开窗帘看了看:“灾荒并不影响这季节更替,有什么可出入的。”
阿淼觉得有些扫兴,其实和瑞谚说话,一向不大怎么令人愉快。
“前面就是沅水了,看这时辰也快日落了,你,要不要下去看看?”瑞谚冷不防地说,眼睛始终未离开阿淼。
阿淼听到这话着实吃惊,只道瑞谚善于洞察人心,可怎么好似能看穿她的心?
昨日,阿淼小心地向成霖提了一个请求,那就是到沅水的时候若是傍晚能否可以允许她看夕阳落山,还特别强调耽误不了一盏茶的工夫。
这个请求让成霖感到匪夷所思,慎重起见,他当时并未答应阿淼这个奇怪的请求,而之后说起此事的时候,瑞谚正手握着一卷书,一目十行地看着,听到成霖的话,未置可否,过了半晌,方才放下书,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本王很是奇怪,到底你和本王谁才是主子?为何每一次你都需要本王重复第二次才能听明白?”瑞谚见阿淼一脸不可置信,便继续道:“你不是和成霖说想在沅水看太阳落山吗?”
阿淼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奴婢是这样请求过成将军......可是日落后天便黑了再渡河进城的话......恐是有所不便......奴婢怕耽误了王爷的行程......而且奴婢......”
瑞谚不耐烦地打断阿淼吞吞吐吐的话:“你只有两盏茶时间,耽误了晚膳,本王明天就着人把你送回靖天。”
“王爷,您......是说真的吗?”阿淼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朔王殿下,居然这么轻易就应了她。
瑞谚抬眉,作势要发怒,阿淼见状忙道了声“奴婢谢过王爷”便手忙脚乱地迅速下了马车,直奔沅水河边。
瑞谚看着前面那个欢快奔去的瘦削背影,又探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致,还是那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知这丫头为何对这沅水的落日如此执念,几日来都如履薄冰,闲话都不曾同他多说几句,却提了这样一个让人费解的要求,瑞谚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可想来想去,也理不出任何头绪,于是便叫成霖今夜就在沅水河边扎营。
沅水河边是一大片鹅卵石乱滩,阿淼深一脚浅一脚,小心地走到了河边坐了下来。
正值戌时,夕阳的余晖已退去了白日里的炙热,温柔地洒在水面上,随着不经意的曼曼水波,轻轻漾起了波纹,远处的水天相接之处,只剩下半张脸的太阳,隐约已露出身影的上弦月,交相辉映,伴随着晚归觅食的白鹭,扑棱着翅膀发出独有的叫声,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清冷情调。
阿淼目不转睛地看着,多久了,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夕阳,沅水的夕阳。
看着看着,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噙满了眼泪,这一眼,恨不得全部收藏在心里。
下一次这样看夕阳,也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何种境况了。
眼泪滑落,用袖子胡乱擦了几下,继续泪如泉涌。
哭得够多了,只是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那些曾经的珍视。
沉浸在自己悲喜交加的世界里的阿淼始终没有发觉,身后不远处,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在看着她,她喜悦的笑意,她悲伤的眼泪,一切都被那双眼睛尽收眼底。
瑞谚没有过去问她为又哭又笑,在他看来,这个女子心中,装着的那些所谓秘密,有着千沟万壑,藏着萧瑟秋风,无人能一探究竟。
一群男人欢呼着从阿淼面前跑过,啪啪地踩着水,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河里,痛快地洗起了澡。
正是瑞谚的那些护卫,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粗犷大汉,裸露着上半身,下半身只着一条底裤,毫无顾忌在在河水里穿梭。
阿淼脸一红,忙用手遮住眼睛,起身便要跑回去。
“喂,那个慢吞吞,你也下来一起洗啊,这河水可清凉着呢。”
“是啊,走了好几天了,总算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真舒服!”
阿淼一边捂着眼睛一边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你们说谁是慢吞吞呢?!”
“说的就是你啊,总掉队,还不慢吞吞?”
“呀,这么多天总算听到他说话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哈哈!”
“瞧瞧人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都这么斯文——说谁慢吞吞呢,哈哈”
男人们学着阿淼的语气,细声细气地模仿她的说话,这让阿淼更加羞愤,于是转头便跑走了,徒留身后一阵哄堂大笑。
“一个男人咋跟个姑娘似的,扭捏得紧,哈哈哈哈哈!”
一路跑回了扎营的地方,瑞谚刚好从营帐里出来,阿淼一个不留神,偏巧不巧结结实实和他撞了个满怀,接着惯性地向后倒去,瑞谚也被惊了一下,本能地伸出手揽了一下她的腰,阿淼整个人扑倒在了瑞谚身上,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瑞谚脑子里像闪电一样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说是熟悉,却又陌生得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就那么一个画面,也是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然后他伸手一捞,撞个满怀。
这种熟悉感,在上次班师之后回到王府第一天也曾经浮现过,可是到底是什么呢,瑞谚想着,脑海中始终模糊一片,这该死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是和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有关?
等阿淼发现自己几乎是被瑞谚抱在怀里的时候,大吃一惊,忙推开他,退后几步胡乱整理了一下衣服,“奴婢该死,冲撞了王爷,奴婢这就去帮成将军准备王爷的晚膳!”
阿淼说完,慌张地转身便走,还没走出一步,只听得身后,瑞谚犹疑地问道:“本王,以前见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