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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大枣树下怪事多。
程书和送来的那幅鬼画,就是古槐里面锯出个程之举来的那幅,遇上阴雨天,尤其是在电闪雷鸣的时刻,看上去,程之举的衣服就像是飘起来一样,无形中给大枣树下这间本来就有着浓厚神秘色彩的车子铺,又增添几分阴森气氛。
更为神奇的是,小孩子见了,必定吓得哇哇哭着往妈妈的怀里钻。
难道是见了鬼?小孩子的天眼还开着,能够看得见鬼魂的。
可程之举是个真真实实的大活人,不是狐狸生水狼养的。
不过,与程喜洋家一点骨血关系都没有的程之举,怎么会在祖坟上的古槐里面锯出来呢?
三十年前,大暑的第三天,已经是下半夜了,热得人还是睡不好觉。邻居家狗叫,程喜洋侧耳听听,没什么动静,这才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身边有人铺炕单子,还挂蚊帐。伸手摸索摸索,身边有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这回可不像以前,尽做些春梦。
程喜洋云里雾里懵懵懂懂地有点眩晕。
窗户发白,窗外梨树上麻雀喳喳了好长时间,程喜洋才疲倦地醒来。
该不是埠上的狐狸幻化的吧?程喜洋摸了摸那儿,没有尾巴。嗅闻一下,没有狐臊气,十足的女人味。
女人似乎解释过,为什么来他家。程喜洋一直处于腾云驾雾状态,都当是耳旁风,刮过去也就无踪影了,一句也没往脑子里拾掇。
算命的业务停止了。程喜洋足不出户,听着女人的响声,闻着女人的味道,寸步不离地紧紧尾随着女人,炕上地下打转转。
隔个三天五日,半夜里就会有塞满各种吃食的口袋放在窗前。程喜洋随女人吃到了许多以前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从前,程喜洋的一位先人,在埠上压种地瓜秧的时候,抬头看到一只马虎,在他面前摇尾下拜似有所求。先人尾随马虎,一直跟到埠后的二戟洞里,看到一只母狼难产。先人帮忙,母子平安。从此以后,先人的院落里,今夜发现半爿猪肉、明黑又捡到了一只野山羊。
马虎通人性,人自不消说。马虎有难尚且伸手相援,何况是人,尤其是女人。
一天半夜,女人要生产。程喜洋跌跌撞撞找来了枣树奶奶,接生了一个带把的孩子,这就是程之举。
后来,又是半夜里,柴门一响,女人下炕穿鞋说是上茅房。程喜洋还没醒过神来,从此刻起,程之举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程喜洋喜欢的是女人,结果女人下了个蛋,走了,他倒要把这枚蛋孵化成小鸡。人家偷走了驴,给自己剩下的只是一根拴驴的木头橛子。真想把不住声地哭闹的程之举给扔了。
枣树奶奶不时地走来看看望望,劝程喜洋权当个小狗小猫的,咧哒着养活吧。
程喜洋的奇遇至此在全村传播开来。一时间揣着各种心态来探望的女人不少。有在哺乳期的,顺势抱起程之举,塞个**给他,让他饥狼饿虎般饱呛一顿。
一天数顿饭,顿顿要吃的,哪有那么多的**供应。看完了稀罕,娘们儿们转身出门忙着对别人演播去了,少有二次来送**的。
枣树奶奶点子多,羊奶狗奶猪奶的都能凑合,端着个碗,时不时地送来半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奶水。
孩童时,程之举和小伙伴们玩耍,动不动就用牙齿咬人家的手腕子,小朋友都说是喝狗奶喝的。
上小学初中,同学们嫌他身上有一股狗腥气味,几乎隔绝了交往。程之举同学没有同位,前后左右座位都空着,他坐在教室里的一座孤岛上顽强地学习。
好在程之举同学的学习成绩不差于没有狗腥气的同学,间或还有人走到他的面前,讨教学习方法。
有人说自己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程之举却是把自己吃饭的时间也用在了学习上。
爹爹算命出门在外,放学回家像其他同学一样,一家老小围着饭桌,享受热汤热饭的日子,程之举一天也没有过过。
爹爹发市了,吊在屋梁上的干粮篓子里或许有一摞长了毛、发了黏的地瓜干子,或者是三两个开裂的、肥了的冷窝头;买卖不好,连这些也没有,院子里墙旮旯堆放着生地瓜或者萝卜头,程之举手里擎着啃一个,兜里揣一个,上学学习去了。
从小学到初中,程之举都享受最高的助学金。不多的几个助学金有时还比程喜洋算命挣得多。程喜洋欣喜地感到,从程之举上小学起,自家的经济条件明显好转。
高中三年在城里上学,吃的是学校食堂,每顿饭都是热乎的。程之举就想,天堂里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高兴得程之举放了假都不想回家。
家中年过七十的爹爹,却在每天掐算着放假的日子,盼望程之举回来,也过几天一天三顿热汤热饭的日子。尤为想念的是,程之举每次都能捎回一方便袋馒头皮子,放锅底下灶膛里烤一烤,奇香无比。程之举和他爹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同学会把馒头扒了皮吃,把好东西给扔了。
高三了,老师动员程之举同学加学一门艺术课。以他这样的成绩,有艺术课的加分因素,上大学才有把握。
程之举提出家庭困难这个条件,提醒老师注意,希望这也是加分因素。老师告诉他,目前暂时还没有出台这一加分规定。
学画、学音乐的,都得有颜料、笔墨、乐器的开销,对程之举来讲都是数目不小的消费款项,只有唱和舞,不用额外花太多的钱。
程之举同学唱起歌来三根筋支着个头,嗷嗷的像狼嚎。可是老师却发现他的身材满苗条的,男同学胖墩子太多,麻杆子一样细长的腿,现如今不太好找,说不定这就是最大的亮点。
大学是在大连度过的。每逢春节回家,街坊邻居感兴趣的是程之举的衣服。大学生的身份没人稀罕,只要愿意上,如今都能上个大学。大连的服装款式花样多,程之举身上这些捐赠衣服的样式,兴到程家埠也还得三五年。
开放、自由的艺术系学生们,老师还在讲着课呢,三五成群的就到了郊外,弄点吃的开个篝火晚会兀的。
学舞蹈的男生不多。众多的女同学都会围着有数的几个男同学,撒欢撒娇地要他们炒菜做饭侍候侍候。
程之举把“炒菜”叫做“熬菜”。想一想那“熬”出来的菜能吃吗?
不管是多么好吃的食物,女同学都要捏着鼻子挑三拣四一番,然后择一点送进撮出来的樱桃小口。程之举同学则不管是香的还是臭的,吃起来就是个“狼吞虎咽”,还吃不饱。
且不习惯使用筷子夹菜,最喜欢端起盘子,像喝面条一样呼噜下肚里去。往往是吃着吃着,男女同学筷子停在半空,睁大了眼睛看这个山区来的小伙子表演。
程之举同学走起路来,一纵一纵地好似要往空中蹿一样,有同学起名叫他“摁不住的蹿天猴”。
脖子细得仅有一握粗细,脑袋像是用弹簧挑着,身体原地不动,脸盘能转到一百八十度的正后方去,很是吓人。
开始是看稀罕,稀罕看多了渐渐就转成了厌恶,觉得眼前就是一条狗或是什么。
排练、演出时,女同学都争着抢着搂定心仪的白马王子不松手。程之举的尴尬是,即使男同学人数不够分配,女同学却宁愿搂着虚拟的舞伴旋转,也要毫不留情地把程之举晾在一边。
程之举恨她们恨得牙根痒痒,又找不到人家的疤呀麻呀的一丁点能说出口来的不是,于是自小在老家程家埠习练的一种绝活排上了用场:用切语骂她们这些biang的王八蛋。
“孽根捏酱翟刚了个带噶带感子,外国解根孽根捏酱。”
女同学们听不懂,莫名其妙地被他骂了些有损自己母亲节操名声的话语。程之举也因为占了她们母亲的便宜,而她们还浑然不觉而沾沾自喜。也算出了口恶气,找到了心理平衡。
毕业了失业了。
同学们组团上山下乡赶场子演出,虽然有时候还会到出殡的丧户家里帮哭,可就是不带程之举玩。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转了一圈,程之举又回到了程家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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