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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旭强家的白花黄牛,好多时日没有牵出大街旁墙跟下晒日头了,老头儿们都惦念它。
眼下,牛金贵了,就是牛肉,也值小二十元一斤。不像以前,以前不值钱,一头小牛,三毛五毛的,权当白给人家,哪个生产队稀罕要。
这帮跟牛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对牛有着年轻人理解不了的深厚感情,正如老年人理解不了年轻人对车的痴情。
程经阔因牛见到主席,对牛这个媒人更是感恩不尽。有事无事,牛经常挂在嘴上,提起牛来就精神百倍,就是教自己的小重孙子背诵诗歌,也是关于牛的:“牛、牛、牛儿,四个蹄子八个瓣儿,一个**两个蛋儿。”
当年,牛就是生产力,屠宰耕牛罪莫大焉。可是草料有限,没有粮的年代草也很少。人都吃不饱,那牛们更没有多少福气可享。
偏偏人们一错眼的工夫,公牛就趴在了母牛背上,一劈拉腿,又生出一个。
小牛生下来光吃草料不干活,哪个稀罕。牛肉倒是好吃,但是谁也没长出吃牛肉的胆子。
那天,在集市上等了半天,无人搭噶出价。烦躁的程经阔心生一计,把早饭吃剩的三根油条,挂在小牛脖子上,把拴小牛的破草绳子(这小牛命苦,连一条正经的牛缰绳也还没有混上),交给了身边闲转悠的一个小伙子,请人家帮帮忙牵一会,说是去解解手。
小伙子本不想答应的样子,看在油条的面子上,接了。
程经阔趁机溜进玉米地,跑了。
玉米地的尽头是公路,当时叫做国防路。南来北往的,时而有几辆货车或是客车经过。不是站点的地方原本没有客车停靠,却正好那车上有人下车解手,程经阔混在撒尿的人们中间上了车,赶紧找个位置坐下,怕售票员喊他买票,假装睡着了。
昨天半夜就牵着那头苦命的小牛赶往集市,懊糟到现在,可就真是困了,假睡便成了真睡。待到醒来,睁开眼睛一看站牌,已经到了河北沧州地界。乘客们也大都睁开了眼,开始了三祝三唱的早饭程序。程经阔大吃一惊,原来这是一车红卫兵,到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接见。
好在他们是全县各中学的代表,相互之间不是都熟识,一中的领队以为他是九中的,九中的领队以为他是四中的。反正自己的队伍人数不差就是了,没有人去注意这个不言不语睡觉的人,都在闹哄哄地辩论争输赢。
北京到处是人,天安门广场上,人多得看不到地皮,只剩下你踩我我踩你。程经阔人矮腿短,身子被架起,脚不着地,捞不到踩人家,只能身不由己地一会儿东去一会儿西来。
城楼上确实有人,但是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也因为手擎红皮语录本的臂膀太多,像是站在玉米地里,放眼望不出去。
程经阔在北京天天吃大米稀饭泡油条,这是程经阔的最爱,做梦都没想到不花钱可以吃那么多顿大米稀饭泡油条,当时只觉得一生够本了。
转悠了几天,想一想在偌大的北京城,自己只认识伟大领袖毛主席,除他老人家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亲戚或者街坊。大老远地来一趟不容易,真想上门认识认识,当门亲戚走着,以后来这里办个什么事情,有个铺头。转而又想到,主席家里去的人可能多得挤破门,就是去了,恐怕主席一时半会儿也倒不出空闲来招呼自己,喝个水儿聊个天儿的。再者说,头一回上门见面,空着一双手,没有来得及带点炒花生、干熟地瓜干兀的,心里也怪羞惭的。
一直在心里犹豫着,终归没有下定决心,走进主席家门。
他不担心队里的农活,程经阔的心比天安门广场还宽敞。他知道,他这个队长,在与不在是一个样的。社员们早就知道依靠他是不靠谱的。经常,早上太阳照到屁股了,他还在蒙头大睡。人们等不来队长,只好该除草的去除草,该耕地的去耕地。他睡到大天亮,摩挲着带眼屎的双眼去敲钟,在牲口棚喂牛的二哥赶忙拦住他,告诉老三,人们都干什么活去了。
离京返乡的程经阔,明显地开了眼界长了见识。称呼伟大领袖毛主席只称主席,主席怎么说主席怎么说,不再跟其他人一样,那么拗口,称呼伟大领袖毛主席了。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伟大领袖毛主席几个字不可分开,猛一听程经阔这样子称呼,叫主席,立马感觉出程经阔跟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距离就是近,就像是村里的辈分,自己的爹娘只有自己才能称呼,别的人,虽然亲近到在五服以内,即便是亲堂属兄弟,也只能称呼西屋三大爷,北屋二大娘。
程经阔的称呼主席,引起许多粉丝羡慕。他们私下里找个没人的墙旮旯偷偷地叫一叫,试试,的确是,这样子称呼,听起来就是感觉不一样,显得亲近多了,外人眼里自己跟主席不是一般的关系。于是后来全村人,都张口闭口主席。再后来,对领导人也不称呼姓氏,就叫后面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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