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程良新实弹试女婿

崇禧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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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吉安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不仅仅是开不开窍的问题,他所受到的家庭教育,与丈人这一套恰恰相反。

    丈人的一席话,在程吉安听来,不啻于是在教导他杀人放火。惊得程吉安骑在自行车上,一阵冷汗刚消失,一阵冷汗又冒出。

    后来的实践证明,程良新枉费了一片苦心,女婿任你怎样用劲敲锣,他就是不爬这根杆子。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动员他去赶集,他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事由,高低不去。

    程吉安家和丈人家不是一路人。

    程吉安一直是小鸟依人小猫可人那种孩子,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出现过叛逆期,不曾惹大人生过气发过火。现在,对敬爱的岳父泰山老丈人爹,程吉安采取的是阳奉阴违政策,嘴头上什么也不说,心里在抵抗着。

    踩死个蚂蚁都不肯的人,你让他去踩死个人,挺难的。

    程良新不急不躁,耐着性子对女婿精心调校。他老人家心里明白,吉安是积重难返,在人生的旅途上走着离钱越来越远的路子,长此以往,家将不家,生活将距离村里中产阶级的水平愈来愈远,进村里十强是没有指望了,最终将堕落成无钱阶级。这不是程良新所愿意看到的。程良新相信,作为有文化的一个人,只要脚踏实地,接上地气,抛弃那些书本学问,吉安还是有救的。

    吉安家有一头叫驴,驴龄比吉安的年龄小不多少。那叫驴老到牙齿都掉光了,吃饭都嚼不动干草了。干活自然是不行。老奶奶糊涂得别的事情都忘了,就是忘不了每顿饭送它一碗粥喝。瘦得皮包骨,卖了不值钱,恐怕也没人要——干活拉不动梨,杀了没有肉。

    程良新跑吉安家好几趟,撺掇吉安爹卖给他,他说他有办法。吉安知道丈人有些歪法,可也想不出到底能歪到哪里去。家里人一合计,估了估斤重,略低于市价让丈人牵走了。白给不行,白给就不要了。虽是亲戚,程良新事先讲过,亲兄弟明算账,亲是亲财是财,论到钱财两不赖,不要钱不行。

    把驴牵回家,程良新精心饲养。胡萝卜擦成细细的丝子,搅进泡软了的豆饼、花生饼拌着吃,麦麸熬成稀粥当水喝。吉安眼见得那头叫驴一天一个模样,很快变得滚瓜溜圆膘肥体壮起来,心中暗自庆幸丈人到底是做了一回善事。

    谁知丈人还是找到自己头上,说是感冒了肚子也有点痛,上不了牲口市,让吉安代劳一下,把驴卖了,条件是不少于两千块钱。

    吉安听了吓了一跳,当初从自己家牵驴的时候,父亲只留了岳父200块钱,一个多月的时间,那驴膘是长了,可终归是头老驴了,干不了活,也就是个杀才,买头年轻体壮的青骡子也不必花这么个价钱。

    看看丈人用一方白毛巾捂着头的样子,耳朵里听美丽絮絮叨叨一个女婿半个儿的聒噪,吉安只好牵驴上市。

    五个集日下来,价钱都在五百块左右,因为有岳父的两千块钱要求在耳,吉安只好把驴牵去又牵来。

    吉安时不时地犯毛病,上来神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又吵又骂,还揭人家的老底子,给人当面就下不来台。按照美丽的脾性,再加上体力过人,收拾个吉安那是裤裆里摸雀子手拿把攒的事情。只是那两回事情发生以后,美丽的嚣张气焰暂时被浇灭了火,目前处于只有小火苗的时刻,抑或是仅仅还保留着火种,以待将来找时机东山再起星火燎原重新收拾旧山河。

    一回是揭露美丽在高中毕业典礼的那天晚上,在班长家住过一个晚上,班长是个男的。怎么住的没有明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明说,美丽有心套出吉安的话语,看看他到底了解知道多少,也好根据实际情况做个了断,可每一回都是刚刚深入进去,吉安却从里面出来了,高低进不去了,刚才仙家附体的感觉高低找不到了。

    作为现代的大学生,吉安知道事情有好多都是未知的,人类世界大得很,宇宙更不必说,神奇的东西不是都能用科学解释的了的。什么事都披上科学的外衣,不适合科学这个外套的学说就是反动的、反人类的,这本身就不是科学的。

    于是,吉安非常想把自身的神奇经历记录下来,当时脑子里是个什么感觉,有些什么想法。可惜这些只是听别人讲,当时怎样怎样的,作为当事人,吉安却看不到,且过后忘得一干二净,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美丽和班长过夜那事,在美丽听来活灵活现,吉安描述的虽然是掐头去尾,却就像发生在吉安眼皮底下一样清楚,美丽听着的时候,关键情节处都不好意思了,急忙用双手捂起了脸。能让美丽都感到不好意思的情节,可以想象得出,那情况是多么严重。

    过后看吉安高兴的时候,冷不丁的拿几句当时吉安说的关键话出来,说给吉安听,吉安却像没听见一样,似乎压根就不是吉安自己说过的话,美丽与班长那些让吉安切齿的动作画面,与他程吉安没有任何关系、丝毫关系。

    美丽也怀疑吉安是不是装大度,知道了自己和班长的那些事情,仙家附体完事以后又不说出来。经过无数次的观察,美丽感觉,这分明是仙家的异能,附体时仙家给了吉安一把利剑,每逢关键时候,譬如美丽的女汉子一面的尾巴翘得很高的时刻,吉安就拿出这把尚方宝剑,试剑,征服美丽,打压其嚣张气焰。

    不是吗?

    另一回是美丽母亲虐待婆母娘的事情,美丽也还不知道的,吉安怎么说的活灵活现。有一回吉安在美丽家仙家附体了,把美丽妈惊得拔腿就跑哦,六十多岁的妇女,美丽追不上她,嘴里还叫喊着我错了我错了。吉安当时那声音那腔调,活灵活现就是美丽的奶奶来了,那还不把个美丽娘给正式吓傻了呢。那回事请过去,后来见了吉安,也还是缩手缩脚的,心里害怕,不知自己的这个女婿,对自己虐待婆婆的事还知道多少内容。

    美丽娘都有点想贿赂吉安的意思了。无它,多次强烈要求美丽,对吉安好一点,别总是使性调气,在吉安身上尥蹄子撒野。

    程美丽风风火火,嘴一份手一份,干什么都行,都是一把好手,全能。从小时候男女性别不分,一起玩泥巴开始,女孩子就不稀的欺负了,专门欺负男的。上高中时,有男同学半夜潜进女宿舍,女同学都给吓得缩成一团只会吱吱乔叫,程美丽仅穿着裤衩,把人家追撵到操场尽头,独力擒送到保卫科。

    她看上的是程吉安的温和善良,过起日子来,又对程吉安的温和善良心生厌恶。

    程吉安干起活来吓吓吓吓的样子,放不开手脚,缺少几分阳刚之气。走路慢慢悠悠,“就像骟了蛋子的牛”。不管多么紧要的事情,没有着急上火的那一天,火上了房还要问救火用的水是甜水呢还是懒水啊。

    程美丽希望他长火气,哪怕打一架,哪怕动手把自己劈头盖脸打一顿,或者揉搓成一团也好,收拾到什么程度也不以为过,心里痛快痛快就行。可惜一直就是扯不长拢不圆的一坨松软面团。

    程家埠人都看到过,程美丽抬潜水泵、抬脱粒机,总是把扁担头让给程吉安。刨玉米秸,掰玉米棒子,收割麦子,都是程美丽在前头。

    程经阔逗程美丽:一个硬的一个软的,扒开你的,揎进他的。嫁接嫁接么,就好了。

    引逗得程美丽笑得“咯咯”的。

    这话乍听起来,是带色的,原本却是关于衣服扣子的一个古老谜语。

    程经阔活学活用,移植到程美丽小两口身上。只不过从这个老东西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貌似挑逗程美丽,其实就是挑逗程美丽,意味就深长了。

    被程吉安牵来牵去的那头驴,后来程良新把它卖给了也是经纪的一个老同行。两千块钱,吉安点的钱,巴巴地,一分不少。

    程良新对吉安的喜欢好没来由。也许是守着美丽和她娘这两头活狮子日子久了,整天摔盘子摔碗的声音听得多了烦了,看到文静的吉安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谁也说不好。对吉安,程良新多有耐性,装病是为了让吉安单练一下,试试潮头,看看风口。把头老叫驴牵来又牵去的,就是没有卖掉,程良新心中反而挺高兴的,毕竟没有被人家骗了去嘛。驴还在自己人手里,什么都有了,下回看我的了。

    程良新撒谎说躺了这些天眼睛花了,要吉安跟着他到牲口市去数钱。“为老人折枝”的事情再不干,吉安也就不是吉安了。

    老驴卖给了老经纪。回家的路上,程良新告诉吉安说,那个老经纪吧,是个“听经纪”,平日里看人家在一起嘀咕生意,他就站在人家身后听话,听到哪桩买卖合适,就抢在人家头里去谈生意。这回却吃了个哑巴亏!

    具体程良新是做了个什么扣让老经纪钻进去的?吉安听不太明白,一是其中有些是专业术语,二来吉安也不想听。吉安想:“切,原来是熊人呢”。

    程九石的理石矿,除了村长程书尧以外,程吉安是唯一一个程家埠的本地人,其它一水的都是南方人。月月工资三两千,倒也过得去。平稳,安定,不操心,不用像村里其他人那样,今天干这个,明天得打算找另一份活儿干。

    自己用小推车堆放理石板,也是一绝。小推车靠到墙跟,双手不轻不重地一抬,一推车的理石板就整齐地靠在了一起。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他们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轻了,理石板滑落下来,堆放不紧凑,看起来不整齐;重了,磕碎了理石板。

    程吉安在被丈人程良新耐心诱导的过程中,每次见过程之举的鬼像,晚上就做那个奇怪的梦。白天,他也提不起精神。他很烦恼,一度产生过闯东北找大姑程华尧去的念头。在程家埠这个世界里实在找不到安心之地,就进深山老林,独自清净地过一辈子。

    程吉安推小推车堆放理石板的绝技,他自己深以为自豪,他认为这是全矿独一无二的绝活,老板程九石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实际上,程吉安不知道,程九石更看中的,是她姐姐程吉琴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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