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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老掌柜办过窝囊事,至今想起来,心里还是不能释怀。
那是三年前,谷子播种的时候,自己家里东南坡的那块地里,少播了四行谷子。种了多少年了,庄稼人对自己的地,比对自己的手指头还有数,怎么会少播了四行谷子呢?
冯学善背着手到地里一看就看出了猫腻,是邻墒的赵铁头家把界石给挪了位置。
冯学善又背着手,到赵铁头家讲理。赵铁头老头子却是不讲理,很硬气地,硬说就是这样,并没有挪动界石。气得冯学善回家以后,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思来想去的,想不出个好主意来,只好央求村里的长辈明白人,去赵铁头家讲情。
讲情的人来在赵铁头的家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被赵铁头的老婆都给骂了出去。各人摇摇头,吧嗒吧嗒嘴,不好跟老掌柜冯学善回话,各自回自己家了。
这边的赵铁头还不算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耍赖发泼,来到大街上,躺地上打滚,硬说是冯学善欺负他,找他的茬。
众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当众说明白这回事。大家就是这么冷眼相看,看着这位赵铁头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赵铁头的爷爷,年轻时就横行乡里,无赖小子一个。近处人家,没有人敢把女儿许配给他的,无奈之下,娶了个南方媳妇。按照一般常识,南方女人应该长得小巧妩媚,可是这位媳妇却是长得膀大腰圆,黑粗结实。结婚当日,把轿杆压断了。娶来家,媳妇坐床时,屋里又飞进来一只黑老鸹。看媳妇的人们都说不吉利。
结婚当晚,夫妻俩就干起了架。听房的人们以为,这个黑又壮的媳妇身上,那无赖小子的拳头打上去,那是喧腾腾的好受。可是,第二天一看,男人的伤痕不比女人少。
人长得丑,过日子那可是一把好手,在丑女人的手里,赵家的日子一天天见好,置了房子又置地,家里骡子就有十八匹。
有一年麦子上场了,打场时正逢集日,麦场就在东马道旁边,南来北往赶集的人们从未见过十八匹骡子打场,都放下提篮,拄着扁担,直勾勾地瞪着眼看光景,那场面是相当地壮观。
十八匹骡子在一个“工夫”的掌控下,拉着碌碡飞跑。原来,十八匹骡子都是自家生养,打小一起吃喝共同干活,牲口之间彼此熟悉配合默契。包括大小便,从大的开始,自动走出队伍,到麦场以外,且,摆好了大小便的架势并不马上大小便,直等到马桶放好才动作。赶牲口的“工夫”只掌控最老的那匹骡子,其他的连管也不用管,自大到小自然排队,各拉着各的磟碡,跟着老大打场。
场院外柳树梢上知了的叫声、麦场上碌碡吱妞声、看光景人们的啧啧赞叹声,混成一片。
老掌柜的,就是赵铁头的爷爷,端着长烟袋敞着胖肚皮躺在竹椅里,看着自家打麦场,引来那么多羡慕的眼光,心里恣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线,不停地指使“工夫”打着骡子跑起来,以至于忘记了打场的“”火候。骡子们跑呀跑呀一直跑,十八匹骡子满场飞跑,最后把满场的麦子打成了粉末,收不起来了。一年的收成,就这样化成灰了。
就是这样不靠谱的人家,愣是人丁兴旺,赵铁头的丑奶奶一生生了“六大个子”,就是六个高个子男人,一家子生了六个高大个子的男子汉。
赵铁头就是六大个子之中老大的儿子,堂属弟兄有三十多个。小小的村庄,这一家子就有三十多个小子,那势力之大,自不待说。
赵铁头依仗家族势力,免不了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其中,他就看上了东南坡与自己邻墒的冯学善的那块地,好几次找人说和,想买下来,与原来的土地连成一片。
冯学善的日子也是蒸蒸日上,只有买田的钱哪有卖田的理,自然是出钱多少无所谓,就是两个字:不卖。
这赵铁头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出了不少的馊主意,使用了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法,逼迫冯学善卖地。偷挪界石,只是其中手段之一。
满街打滚的赵铁头,看到没有人来拉自己,心里又生一计。
他叫过自己的儿子到眼前,问道:“你,是我的儿子不是?”
儿子不知赵铁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回答说:“是。”
赵铁头指指身边的一块半头砖,对儿子说:“是我的儿子,你今天就拿起这块半头砖,朝我的脑袋上砸来。”
儿子看看赵铁头,看看地上的那块半头砖,不动手。
赵铁头急了,大骂儿子不孝。
儿子被赵铁头给骂晕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只见赵铁头自己动手,拿起地上的那块半头砖,朝着自己的脑袋,“啪”地一声拍下。赵铁头的脑袋当场就开了花,血流如注。
“回家推出架子车来,推着我到府里告状去,冯学善动手打我!”赵铁头顺手扯下毛蓝褂子上的一幅布条,随意往头部一缠,暴跳起来,催促儿子送他到府里告状去。
官司赵铁头打赢了。府官当时因为地方上有几起土匪闹事,忙的不亦乐乎,哪有闲心调查研究,仅凭臆断,认为自己是不可能打破自己的头的。
“自己的牙齿能咬到自己的鼻子吗?自己能把自己打的头破血流吗?”府官的几句话,就把想为自己辩解的冯学善给问住了。
冯学善就这样吃了哑巴亏,自己东南坡的那块地,也赔给了赵铁头做了将养身体的费用。
每每想起这些,冯学善的心里就窝火。自己笨嘴拙舌,一家人都那么善良,眼睁睁的是自己的理,到了公堂之上,几句话就给打发了。像这样下去,日子过个什么劲头?有多少房子多少地,最终,都将成为人家的。
冯学善一遍又一遍听赵小讲故事,其实自己的心里在想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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