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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之中,“忘忧楼”三字显得有些模糊起来,依稀之间,有红色血光。
“忘忧楼”共有七层,最顶楼便是那间年轻掌柜怎么也不让众人入内的阁楼雅间。
第六层则是王子选择入住的那间略微偏大的客房。
雷雨声中,三位醉酒之人,好似正趴在桌子上酣睡。
当楼梯口响起那一声声细不可闻的登楼声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倏然睁开眼睛。
原来此楼内的森森鬼气,三人早已察觉防备。
就这么直直站在楼梯口的三位相貌相同的年轻掌柜之一,咧嘴一笑,“既然各位早已醒来,不若出门一叙?”
岳独尊向跃跃欲试的两人轻轻摇头,见李王二人最终还是压下了那份想要出门降妖伏魔心思,岳独尊心下稍舒,但他心下还是忙不迭叫苦。
其实一行人初入小镇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此楼有些异样,不然他们一行三人也不会放弃就建在小镇镇口的旅舍不住,退而求其次,来到这座“偏居一隅”,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忘忧楼”。
在王子瞧见“忘忧楼”上三字匾额时,心下就已确定了八分。这三字在寻常人眼中可能没什么,反而还会让人觉得三字格外好看,定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但是落在满腔浩然气的儒殿子弟王子眼中,或者崇尚“有妖魔处降妖魔”的道观,以及追求“天下无魔”的佛门之中,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忘忧楼”这三个本是大气滂沱的字,在他们眼中犹如被一层墨色阴云蒙住,让人心下极其不适。
这一点,着重于炼体魄大境,不重神魂的纯粹武夫岳独尊可能没有王子感受深刻。
这也是如今岳独尊犯愁的原因,若是论拳拳到肉,你推我一掌,我擂你一拳,这种凭借肉身厮杀的打法,他岳独尊自信除了李小友的那位神人朋友,自己敢称天下第一,就没人胆敢站出来拍着胸脯说一句“老子天下第二”。
这并不是盲目自大,就如同金刚境与他这半步金刚境的差距一样,两者之间的跨度区别,可不止是一个“半”字便能说清的,当然的,岳独尊这副靠着在战场上生生打熬出来的半步金刚境,也远不是寻常那些方才摸到金刚境门槛的人能够媲美的。
之所以无人敢称呼自己为在岳独尊之后的“天下第二”,原因无外乎于此。
若是这“天下第一”与“天下第二”之间的差距像某位青衫老者与某位醉汉一般,两人的剑术毫厘之差,不分伯仲,那这个“天下第二”当起来,多有面子?
可是论第一大境体魄上,人家一个“天下第一”,能把一百个所谓的“天下第二”同时吊起来打,还打得游刃有余,谁愿意做这个“天下第二”?
也忒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吧?
当然,如今是某位孙姓少年敢称自己为天下第一,而他岳独尊不敢称第二喽。
岳独尊幽幽一叹,如今三人面对的是涉及神魂鬼魅一事,他这一身蛮力,应付起来,总有种有劲儿没地施展,一拳打在空气上的感觉。到时候一旦发生冲突,他自己倒是有护身手段,但是同时兼顾着保护两个小的,就有些麻烦了。
不愧是纵横沙场几十载的老将军,有鬼叩门,仍旧临危不惧,开始细细思索权宜之计。
楼梯口直挺挺站着的年轻掌柜好似终于没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他轻轻笑道:“各位不愿出门一叙?唉……吾心甚伤,那便只能请各位‘客随主便’了?”
王子猛然起身!
岳独尊豁然抬起头来!
李清源胸口无端绽放出耀眼金光!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年轻掌柜轻轻挥手,三人的房间竟忽然幻灭起来。
楼阁变换,李清源只觉得像是家乡的电梯,转瞬之间,白衣少年像是被人生猛拔高数丈,待定住身形,他的四周,哪儿还有岳独尊与王子的身影?
李清源压抑下心口躁动不已的小家伙,定睛望去,红木赤銮榻,流云彩凤衾。窗有各色盆栽,花团锦簇,争相艳放。
居于房间中间位置的桌子,同样以红木刻就,有四只桌角,呈现弯曲瀑布形状,分别自桌子四角高山流水,倾泻而下。
桌上摆有青瓷陶制的精美茶具。
桌下四角,分别摆有相同雕饰的四角凳。
可以确定的是,李清源还在房楼之中,因为房间陈设摆放,皆与“忘忧楼”其余几间相似,大体格局相同。
白衣少年突发奇想,自己所处的楼房,是否就是被年轻掌柜严令禁止入内的那间?
李清源身后的板凳无端得动了一下。
李清源猛然转身望去,却见板凳之上,空无一人。
白衣少年心生警兆,转头看向身后的那座落地镜子。
忽有风动,一道闪电猛然划过天际。
镜中有位年轻掌柜坐在本来无人的板凳上,面色惨白,双目泣血。
年轻掌柜伸手擦去眼角血珠,对着白衣少年笑了笑。
……
楼转阁移,一袭儒衫的王子脚下不稳,差些就要稳不住身势,他下意识伸手一扶,入手冰冰凉凉,竟是一口有悖常理,写满墓志铭的水井。
王子蓦然间怵在原地,而后他赶忙踱步绕井而走,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犹如魔障。
墓志铭上,记载了某位儒殿年轻人的悲剧一生。
那位年轻人,十岁破入点星境界,二十岁得以窥见仙门。这等资质,古往今来称达人,绰绰有余。
只可惜儒殿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各有自己的学术,自有反对年轻人士这一脉主张之人。
儒殿成立之初,有开山祖师言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为此儒殿广纳天下有才寒士,有利有弊。
利处为学术百家争鸣,齐头并进,锦花齐放,这才有了之后儒释道三足鼎立的基础。
而弊端也很明显,入了儒殿门,可能最初的那一代寒士饱受寒窗苦,尚且知道眼下这处能让自己恣意发表自己学问的地方来之不易,可是之后的数代,当真应了那句如今教书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一代不如一代”,以至于就连儒殿哪一家出了位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这种寻常事,都渐渐成为了件稀罕事。
其中缘由,既有数代学术大家之后人,没了那种攻苦食淡,清汤寡水的体验,不可能心临其境,切切地体味到其中的百姓疾苦,也因此就没了那份“为王朝之崛起而读书”的心志。同时更多的原因?儒殿某位老祖宗那句发自肺腑的疑问,一语中的。
“不同的人,读同一本书,有人读成了言念君子,怎得有人却读成了真小人?”
王朝最大的那一座学宫近几年逐渐没落的原因为何?无外乎于此。
一座交流学问的学宫,每日激吵得,却是如何争名夺利,捞取百姓油水?
为了证明自己的学术是对的,后辈读书人以天下为棋,借由小国的生死存亡用以推演验证自己,人命草芥,毫不关己。而且这种风气,竟能愈演愈烈,这其中有年轻人的嘴上说着心系天下的口是心非,也有部分老一辈人的纵容。
难怪如今学宫时常会听到有人喟然长叹,人心不古啊。
这其中,自然涉及到那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在世人皆追求“功利”二字时候,年轻人却主张以“仁”治国,废黜“贵贱有序”的这一部分“礼”,更推崇与如今以“功利”为主流天下背道而驰的“大同”社会,为学宫大部分“功利”学派所不容。
事后,年轻男子主动走出学宫,趟过山水,负笈游历,亲身体验到寻常人家中的“平凡人生烟火气”。百十年间,这位男子是头一位自那座巍峨学宫重返寻常百姓家的年轻后辈,当年那日,竟惹得学宫中数位老头子前来送行。
一位颇有些吊儿郎当的少年郎背着书箱,身披千里阳光,渐行渐远。
身后是一群耄耋之年的老学士,向着那位年轻人的背影深深作揖。
无一例外。
这一幕,在这座屹立有千年不倒的儒殿总共发生过两次。
“功利”学派的学宫学士们本想着借此机会,给予这位年轻人好看,甚至将无依无靠的年轻人绝杀于远离朝堂学宫的那座江湖之外,却没想到年轻人天赋异禀,学问修为齐头并进,一路高升,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谁也没想到,一位年仅二十岁出头,尚不过三十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了与之学宫内足不出户近百年的老祖宗一较高下,比试手腕的能力。
于是就有了之后埋伏千里的杀心一局,一位姑娘碰巧在某个小巷遇见了某位年轻人,又碰巧喜欢上了这位年轻人,之后更碰巧地爱上了另外一位男子…
一位年轻人悄无声息站在一袭儒衫的儒士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儒生一遍遍绕井而转。
他的眼角,悄然又流下两行血泪。
……
岳独尊猛喝一声“沉!”
他的身形急速下坠,“咚”得一声踏于木制地板上。
在木制地板即将要承受不住岳独尊这迅猛一坠崩为两截时,木质地板上忽然漾起一阵涟漪,堪堪抵住了老将军的迅猛一坠。
已然身处“忘忧楼”一层的老将军定身后,抬眼看去,却见白日了书童模样的小二们,着一身宽敞厨衣的清冷美妇们整齐划一,排成一排,似是专门在迎接老人的到来。
原来年轻掌柜抬臂轻轻挥手间,已然让一行三人,身各一方,
为首的年轻掌柜拍手笑道:“不愧为半步金刚境,果然名不虚传。”
岳独尊想起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想起白日里看似正常,实际上一反常态的乡镇妇人们,想起了路人看似无意地指引,冷笑道:“你费尽心思将我们引到此地,意欲何为?”
“年轻”掌柜笑了笑,自顾自搬来一条板凳坐下,食指轻叩桌面,“没什么,就是听过了许多贤人道理,如今我想听一听这两位小朋友的道理罢了。”
“年轻”掌柜忽然一拍桌面,向老将军怒目吼道:“不行吗!?”
不同白日的神色狰狞,一如既往的神经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