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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宁醒来的时候,藏书阁的风很大,风铃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很是清脆。
风吹了一会儿,不见停,岁宁起身查探,风铃上书:沈青云,殁。她身子晃了晃身子,退了几步直接坐在地上。
呆滞了几秒,理智回笼,在反复看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她跪下来,先朝沈府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才溢出眼泪。
“爹爹,我还没有出悬岭,还未成当世名医,还没有赶得及回家救治你。”赶回沈家的路上,她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句话。后面夜里,她偷偷跑到棺木旁,说的还是这句话。
沈家乱成一锅粥,临渊的小叔带着母亲从涯安境最南侧匆匆赶来。
沈老夫人在门口一看,沈府内一片凄凉,在外行医的沈家人统统赶了回来,这是家主之丧。一路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晰了,老泪纵横,活活昏死过去。
这两天的繁杂事,都是由族中长辈主持族人来进行的。
临渊阁内,还保持着原样,只是临渊的堂妹,已经许久未往临渊阁送过饭菜了。
岁宁是在离沈家三里的地方遇到沈家人的。
她接到消息就开始往回赶,无奈十二岁的短腿,似乎总也走不快。
沈家小叔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找家主令。
这家主令是所有沈氏族人的共识,家主令一出,沈氏全族都会应令而动,此令,也是悬岭结界的钥匙,凭此令,可控悬岭。
沈家真正的命脉,是在悬岭。
不过一千多年里,雅安境内,除了沈家家主,从未有人见过沈家家主令。
如今,这沈家家主死于非命,他接到族中长辈传书,说家主令不知所踪。
找遍了沈家大大小小的地方,未果。
岁宁回到沈家时,脸上还有泪痕,眼睛红红的,十二岁的女孩子,在人界还是豆蔻梢头二月初,但是在涯安境的岁宁,红红的眼眶里黑白分明的眸,目光坚定。
进了沈家大门,抬头看看沈府这块牌匾,她想,从今以后,这块匾,她沈岁宁来扛,爹爹未完成的事,她来做。
她瘦了很多,一个月前,姐姐还捏着她的婴儿肥,叫她煮鱼汤,半个月前,她用鱼汤和姐姐换了一坛桃花酿。
她在悬岭藏书阁内喝得酩酊大醉,打翻了书案上的烛台,差点点燃藏书阁,幸好北坡的阿明来找她换药,救了她一命。
沈岁宁于醉酒次日重生,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所以她挑灯夜战,在藏书阁内苦读医书。
现在瘦了,没有婴儿肥,眼睛显得大了许多,为了配合眼睛里的坚韧,脚步也一步一步踏得十分坚定。
她直接走到议事厅,已经通知了族中长辈和小叔,厅中议事。
岁宁进了议事厅,径直坐在首位,那里曾经是沈青云的位置。
“岁宁回来了。”先开口的是小叔。
“回来了怎么不先去看看你父亲?”是二阿公。
“列位阿公,还有小叔,从小看岁宁长大,如今岁宁没了父亲,只剩下一身无用的嫡系血脉,不知各位可还愿意支持父亲,让岁宁继承他的遗志?”岁宁没有回答,扫了一眼坐在书房的几个人,开口问道。
沉吟半刻,大阿公缕着胡子说道:“岁宁小女娃,如今还未出悬岭,为何就要着急坐这家主之位呢?”
岁宁扫了一眼余下的几位,沈家小叔低头思索着什么,别的几位阿公看向大阿公,心中赞许。
“除了我还未出悬岭之外有什么问题吗?”岁宁目光停在沈家小叔身上,他仍低头思索,毫无反应。
几位阿公也沉默。
她迟早要继任,这是父亲和他们讨论出来的,她是沈家这一代里,唯一的继承人。
“你们可知家主令?”岁宁张开手心,文无在她手心变大,直到长成人身,一个小小的孩子躺在岁宁手心,瞧不清性别。
沈家小叔的终于抬起头。
“家主令竟然到了你手上,我怎么没想到呢,大哥一生做事滴水不漏,怎么会拱手让出家主令。也罢,既然大哥早料到有今日,如此安排,我信他,也信你一回。”沈家小叔先是自嘲,然后看向岁宁,眸子里,流光更甚,心中已有决断,虽不知对错,“众位阿叔,沈家人可悖逆家主,却不能悖逆家主令,违此令,与判族同罪。既然大哥吧此令交到岁宁手中,我沈流云从先家主遗命。”沈家小叔起身,退后两步,率先向岁宁拱手。
这一辈的嫡系一脉里,能继承家主位的也就只有岁宁了。
大阿公叹了口气。
“我们老了,终究沈家的命运,我们的手,握不住了,青云之死,我们难辞其咎。但这族规不可破,身不在悬岭,心要在啊。”大阿公站起身,不似先前,缕着胡子的手,竟在颤抖,他有幸,见到了家主令。
剩下的几位阿公也起身,拱手。
岁宁走下书案后的主位,“劳烦诸位长辈今后指点岁宁。”
沈家新一代的人,在涯安境成长起来。
这一天沈家二姑娘沈岁宁的名字,涯安境众人皆知。
虽然这些人显然更加疑惑沈家这千百年里,长幼有序,嫡庶分明,沈家大小姐还在,二小姐就当了家。
涯安境一大奇闻。
同一天,沈家族中内斗,沈家大小姐在宅院之争中如何如何被打败就被编成故事,在茶楼酒肆传得不亦乐乎。
尘埃落定后沈家小叔带着老娘回了涯安境南侧,沈老夫人死活不愿走,最后众人答应让她抱走沈青云牌位她才流着泪,离开了沈府。
这座府邸里,她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又送走自己的儿子,她本不想离开,小儿子和她说:“岁月不回头,何苦苦了自己。”她流着泪,捻着佛珠,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这里,她活过的岁月忽而出现在眼前,那一刻,她突然看开了,抱着牌位的手紧了紧,流着眼泪离去,人生最多乐于此,最多苦也于此,如今,何尝不是解脱。
最后一次回头,她看向门口目送她的岁宁,其实还有一人,当初她憎恨,如今,竟也惦念。
捻着佛珠,余生什么也不做了,就为这几个孩子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