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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对方比自己紧张,两个四十出头的大男人忽然有种“我比他好点”的心理,一下就给不紧张了。
他们大眼瞪小眼,安然就和孔南风相视而笑。
这两个男人,真的是,多大的人了,还小孩似的。
其实早在一个礼拜前,安然就收到港城寄回来的鉴定结果了,不出所料,世界上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可能是偶然,这压根就是双胞胎,而且是血型、身高、智力和易感疾病,甚至基因都完全一模一样的同卵双胞胎。
一时半会儿安然还有点搞不清楚,这个“基因一样”是什么意思,明明俩人除了长相一致以外,性格、气质和擅长的领域,甚至性取向都不一样,怎么就……虽然疑惑,但安然也不敢问,毕竟要是问出去,那就相当于是告诉别人秦京河喜欢男人了。
这个秘密,她和小野会保守一辈子的。
至于宋致远,他才不会注意到为什么秦京河会带一个男人过来认亲呢。这一对平时还是很谨小慎微的,除了那天胡同里如昙花一现般的十指紧扣,从未在外面表现出过分的超越朋友的亲密。
帮他们找亲生父母,安然其实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因为萧家和老街坊们都说那对夫妇走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况且没有海外关系,想要找两个移民多年的老人就是大海捞针,没头苍蝇乱撞。
如果按照当时年龄推算的话,他们今年应该是65周岁,但前提是他们还尚在人世。
疾病和意外谁也说不准,即使是发达国家的医疗水平,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还健在。所以安然就只能拜托悠悠的外公帮忙想想办法,在她认识的人里,能有海外关系的也就是李老先生了。
李父也是出乎意料的上心,让自己那些在国外的亲朋好友发动起来,还真在德国找到林婉如女士了。他们虽然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但圈子还是以华人居多,一个传一个,只要想找人,尤其是这种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华人,七弯八拐总有认识的。
老两口旅居德国,宋竹隐给一所大学做物理学教授,林婉茹则是成为职业小说家,每天养狗弄花的很是潇洒,但因为一直深居简出,想要找到他们还是花了点时间。等李父的人联系上林婉茹的时候,具体的也没说是因为什么事找他们,因为安然怀疑宋老二一直留在国外没回来,说不定就是在变相的监视他们。
所以,即使找到了他们,并且确定就是二老本人,李老的人也没泄露一个字,只是带了一句话——“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对于两个根植华国文化的人来说,这句诗的含义林婉茹十分清楚,当场就问找她的人是谁,那人又跟她重新约了一个避开宋老二的时间和地点,在一家咖啡厅详谈。
谈话只说在华国石兰省书城市有一对四十一岁的双胞胎找他们,不知他们是否愿意去见上一面,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林婉茹当场大惊,回去悄悄跟老伴儿一说,顿时心头就起了疑虑,于是又联系李老的人,想办法避开宋老二买了机票飞回来。
四个人都知道,这一面,将是改变他们命运的一次会面。哪怕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两口,走出闸口的时候也是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宋致远和秦京河一直站在出口那儿,因为个子高,又英俊,颇有种鹤立鸡群之感。当两位老人随着人流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彼此。
六十五岁的宋竹隐非常清瘦,腰背挺直,哪怕头发全白,戴着金丝眼镜,脸上皱纹十分明显,嘴角紧抿着,但还是一个帅老头。
林婉茹看起来更温和也更年轻一些,皮肤保养得很好,虽然皱纹和斑块明显,但光泽度很好,也没有坑坑洼洼,佩戴全套的珍珠项链珍珠耳钉,还擦着口红……一看就是很体面很气质的老太太。
他们看着眼前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样貌和气质的遗传就是最铁的证据,而就在八目相对的一瞬间,四口人心头都涌过了一股暖流,是惊喜,是意外,是释然。
四个人抱在一起,无声胜有声。
安然不得不在心里感慨:这天才的世界就是不一样啊,连阔别四十年的父(母)子相认场景也是如此的天才……她当年看见小野的时候可是控制不住情绪抱着嚎啕大哭的。
一直抱到侧目的旅客都走光了,安然和孔南风才上去,一人牵住一位老人,“宋先生,林女士,你们辛苦了。”
两位老人眼睛通红,看看她又看看两个儿子,不过很快就判断出来她应该是更像宋竹隐的那个“儿子”的伴侣。
宋致远和秦京河也是一样的双眼通红,幸好吉普车还算宽敞,安然开车,孔南风坐副驾,他们四口挤在后排。虽然一路上静悄悄的,只有林婉茹老太太擦眼泪的声音,可安然就是觉着,这样的会面,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心酸的父子(母子)重逢了吧。
上辈子,这四个人终其一生也没能聚到一起。
他们,本该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血亲啊。两老孤苦无依的死去,宋致远躺在熊熊烈火里,孤独的死去,秦京河也将孤独的死去……任何人,都不应该孤独的离开这个世界。
安然别过脸,擦了擦眼泪。为了以防万一,她没有接他们进城,而是先在机场附近找了一家石万磊事先安排好的足够安全的旅馆,让一家四口坐定,她才开始从头说起。
“宋先生林女士你们好,我叫安然,是宋致远的妻子,就是你们身边戴眼镜这位男士。旁边的是秦京河,那是他的好朋友孔南风,很抱歉以这样仓促的方式跟你们会面。”
两位老人连连点头又摇头。
直到他们喝上热茶,安然才继续把自己是怎么发现宋老大不对劲,以及怎么怀疑他俩是双胞胎,又是怎么找人做DNA鉴定,怎么查到当年海城旧事全盘托出。
两位老人接过鉴定结果,随意瞟了一眼,这层血缘关系不需要任何科学或者文字的证明,他们知道,这就是他们已经“死掉”的亲生儿子。
林婉茹擦了擦泪水,“当年,我在隋懿家滑倒,意外引发早产,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三天后我们藏身的消息不胫而走,隋懿协助我们登上货轮,并承诺会帮我们照顾好两个儿子,等R军搜捕一过,我们再慢慢转回来接……你们。”
她看着两个儿子,热泪盈眶。
哪个母亲会舍得抛下自己的儿子呢?当时情况紧急,如果他们陪着孩子一起留下,四个人必死无疑。可如果光大人逃走的话,孩子还可以蒙混过去,要是大人不幸被捕,那他们死也不会说出孩子和涉密内容,如果侥幸逃脱,那以后还能有机会回来接孩子。
当时,虽然跟隋懿感情不算特别深厚,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了,甚至也想到了他们会不会因为敌人审讯而交出孩子,或者嫌生活压力过大而放弃孩子?为了确保这两种状况不会出现,宋竹隐还拿出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一块金表和所有准备跑路用的金条,拜托他们。
金表和金条先给隋懿,光这两项就够养几年孩子的,然后签下一份借条,如果几年后他们能活着回来找孩子,就按照借条上承诺的兑现他们二十万英镑。
如果不幸被捕,就让他们拿着借条联系瑞士的宋林两大家族,只要看到借条,又知道他们的死讯,祖父母一定会给他们兑现二十万英镑……时限是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能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政权的时候。
他们在赌,赌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这个国家一定会越来越好,哪怕他们死了,国家也会好起来。
这样,如果隋懿是好人的话,哪怕不为了二十万英镑也会好好将英雄的孩子抚养长大。如果她只是为了钱的话,也会一直抚养孩子,直到建国,把钱拿到手。
每个孩子十万英镑的抚养费,已经是天价了,能给孩子带来足够优渥的生活,足够优良的教育了,为父母者为子女计,他们已经计划到这个程度了……依然算错了人心。
等他们多国辗转,三年后回到瑞士的时候,收到隋懿两年前寄来的信,说是他们刚走没一年,孩子就病死了,他们没有脸见他们,因为得的是传染病,政府不允许留下遗体,又久久联系不上他们,就把孩子烧了,只留下几件小衣服做遗物。
当时,宋竹隐和林婉茹就悲伤过度晕倒了,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楚真相,孩子是因为什么疾病去世的,可当时正是两党内战时期,他们还在国.民.党抓捕名单上,音讯难通,一直等到海城解放,改天换日之后,两口子才有机会来到海城。
孩子的“遗物”保留得很好,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从小婴儿到一周岁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洗得干干净净,让人一看就能昏死过去。
宋家两个稍大的儿子,宋明远十四岁,老二十二岁,还能说出双胞胎弟弟在家里有多可爱,多招人喜欢,因为害怕人多眼杂,他们从来不敢把孩子抱出去,都是由两个哥哥藏在家里带的……所以要说感情深厚,就两个哥哥和双胞胎最深厚。
他们说双胞胎弟弟得传染病的时候是他们负责照顾的,他们看着弟弟们咽气的,弟弟们一定是去了天上成了星星,一定会保护好叔叔阿姨的。
十几岁的青少年哭得双眼通红,鼻涕一把泪一把,宋竹隐和林婉茹再次动容。
看到他们,林婉茹两口子仿佛能看到他们的儿子,要是能活下来也就比他们小七八岁,现在也是六岁的能活蹦乱跳的孩童了。
眼见着他们喜欢老大和老二,隋懿干脆跪下负荆请罪,说辜负了他们的嘱托,没脸见他们,让他们失去了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孩子还给他们。
同时,因为他们家成分不好,作为曾经的城市小业主,是这个新社会接受不了的资产阶级,以后怕会连累老大老二没有学上,希望宋林夫妇看在他们照顾双胞胎一场的份上,他们不要英镑不要感谢,只希望能带走老大老二,让他们出去哪怕是打.黑.工也行。
虽然,宋林夫妇不赞成他们把新社会描述成这样的存在,但也没办法拒绝,让青少年打.黑.工的事肯定干不出来的,只能出钱供他们在港城上学,并成家。
后来没几年,本就没什么真本事的兄弟俩在港城日子过不下去,又去瑞士向他们求助。看在他们曾经照顾过双胞胎,宋林主动提供启动资金,又请动家族里的长辈给他们介绍资源,传授成功经验,几乎是手把手教会他们做服装生意。
后来,老二留在瑞士继续照顾宋林夫妇,老大则回港做生意。
要不是杨荔枝丈夫的那场大火,安然不会被迫转型,就不会想到联系宋明远,他也不会来书城,不会见到本来已经“死了”四十年的秦京河,更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个秘密,也将随着老一辈人的逝去而消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林婉茹每说一句,安然就在心里冷笑一声,到最后她给老太太擦了擦眼泪,转头问宋致远:“老宋你说宋老大和老二出国前那次,你因为被宋学山踹了一顿,他教你躲出去,你就一直在外面躲了几天是吗?”
所有人屏住呼吸,原来宋致远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嗯。”翻垃圾喝雨水,等他躲到宋学山“气消”的时候,完美错过了亲生父母找来的时间,只知道“大哥”“二哥”抛下他出国留学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聪明人,跟林婉茹的话一对,时间地点都能对上,这分明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什么双胞胎已死,什么社会要迫害他们小业主孩子没学上,什么认作义子,分明就是想要李代桃僵霸占宋林两个大家族的家产!
宋竹隐那边,到他父亲一直是三代单传,结果现在只剩他一根独苗。林婉茹的家族里也是一样,祖父母也只有她一个后代,等双方的祖父母一死,再等他俩一死,这强强联合的家庭就彻底绝后了。
这偌大的家业,两个家族积攒了百多年的家业,就落入宋老大和宋老二的手里。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别说安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就差当场升天了,就是历来隐忍不问世事的宋家三个男人,也气得眼冒金星。
“欺人太甚!”宋竹隐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气得咳嗽起来,林婉茹赶紧给他顺背给他找药。
当年颠沛流离三年,一直飘在海上,伤了身子骨,后来回到瑞士又骤然听闻双胞胎病死的消息,两个人就彻底垮了,这么多年一直病病歪歪药不离身。
安然只觉心痛无比,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隐藏的?还有多少坏人藏在深处?
幸好,孔南风很会照顾人,将二老安排妥当,又让老宋老秦上楼陪着,给他们一家四口留下足够的空间叙旧。
不,不是叙旧,是一步步的,慢慢的摸索着了解彼此。
安然则和孔南风低头,迅速地做好了另一番安排,作为双胞胎的伴侣,他们一定要为他们的爱人讨回公道。
***
刚回到单位,安然办公桌上的电话乍然响起,卫东苦笑:“厂长,这电话已经响了十几次了。”
是她目前名义上的婆婆隋懿打来的。安然接起来,把听筒放得远远的,以免听见那把恶心至极的声音。
安然听她摆了十分钟的婆婆谱,在她累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终于说:“你们下飞机了吗?需要我派车去接吗?”
“这不废话?”
OK,安然给卫东做了个手势,他立马就出去办了。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有点难为情地说:“厂长,那个宋……老板,也太……”
他都没脸说。
“没事,不怕他不要脸,就怕他还要脸。”
一会儿,安然给严厉安打个电话,收拾好东西,拿着笔记本,自己来到省医院心内科。
安然敲门,里头一阵兵荒马乱,一直等到里头没了声音,宋明远轻咳一声说“进来”,她才进去。
宋明远正躺在安然给他调配来的高干病房里,翘着二郎腿抬着本书,不过封面是倒的,一名护士正在给他整理床铺,脸色通红。
安然恍若未闻,“宋先生,您看您妻子和太太那边,是不是也需要通知一下,毕竟她们都与您有子女……”有的成年,有的还未成年,好大一群孩子呢。
“不用不用,只要我母亲来了就好。”
安然“哦”一声,行,那你就可劲作吧。她也不愿待病房,闻着里面这些乌七八糟的气味,嫌恶心,她走到医院门口,看看天,看看云,想想小天使安文野,心里就无比的舒坦。
终于,被蒙蔽了两辈子的宋致远和秦京河,在此刻找到了他们的父母,他们作为一个“人”的来处。
他心里那个六岁的小男孩会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不是不爱他,他们为这片土地这个国家奉献了自己的青春,他们当初留下他是迫不得已,是错付他人,后来他们曾经尽过最大努力回来找过他,这四十年里也在为没保护好他而自责、痛苦。
宋竹隐和林婉茹,是爱这两个孩子的,安然扪心自问,在那样的条件下,她不一定能有他们思虑得这么周全……只是可惜了,他们那样的家教,那样的光明磊落,又哪里算得到隋懿的贪婪呢?
今天她安然,就要给这四口人讨回一个公道。
正想着,熟悉的吉普车停下,卫东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车上就“哗啦啦”冲下来四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安然只认得其中的隋懿和宋清远,多年不见,她们倒是没多大变化,看穿着和打扮,倒是养尊处优啊……看来宋明远兄弟俩没少孝敬他们。
用着宋林两个家族的钱,真是贻孝大方啊。
生活过得好,隋懿越发趾高气扬,看着这个曾让她吃瘪的“乡下儿媳妇”,想怼又忌惮那年小安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泼辣了:“老三呢?他怎么没来?”
安然按捺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你儿子没空。”
她要是太客气,隋懿还得怀疑呢,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这利欲熏心的一家子,病房还有两场好戏等着他们呢。
这不,安然带着这一大家子就浩浩荡荡直奔顶层的高干病房,离着一段,安然只用指指宋明远所在的病房门,他们就气冲冲过去。尤其是宋学山,他还要让儿子知道这世上他才是最关心儿子的,比老太婆还关心,那一年就是因为老太婆提出要李代桃僵的时候,还是他想办法去实施的,他们两口子,一个脑袋活,一个胆大心细执行力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没有他们的精密配合,宋家哪来今天的好日子?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要给儿子准备遗嘱的时候,他们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儿子身后的家业。这么多子女里就数老大最聪明,老二只是个跟屁虫,只知道跟在哥哥身后,让往东就往东,让往西就往西,失去了老大,他们不是失去一个儿子,而是失去了整个宋家最大的财富来源。
想想真是心痛啊,他们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家,活脱脱的社会最底层,最穷那几年只能去菜市场捡点最烂最臭的菜叶子回家熬稀粥,喝到满脸菜色喝馊了都舍不得倒掉……要不是隋懿见机行事认识了女校的校长,卖房子典当了两个家庭所有的家当才终于换来一个工作机会,又想办法给他开了一家澡堂子,他们一家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讨生活呢。
当然,要说命运的转折,那必须是隋懿认识一个去女校采访的林记者开始。那时候林记者多年轻啊,一身洋装戴个小礼帽,小羊皮靴子珍珠项链和很多他们见都没见过的首饰,那真是王母娘娘七仙女一样的人物啊。
隋懿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丫鬟都不如啊,宋学山觉着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初见林记者的那一天,感觉皎洁的白月亮出来了,他的妻子被衬托成一只死鱼眼睛。
那个时候林记者刚怀孕,孕吐非常明显,隋懿借着过来人的身份经常给她带点市井小吃,酸酸的话梅啊,开胃的山楂啊,对于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来说,这种从未吃过的市井小吃仿佛给她打开了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而她报答隋懿的方式就是跟她做朋友,每次带啥给她都会回馈以价值数十数百倍的金钱或者小首饰,能让隋懿高兴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一个弄堂里最穷的人家出生的姑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跟林记者那样的千金大小姐有接触,更没想到能跟她成为朋友。
可是,隋懿并不满足,越是接触得久了,深入了,她越是能发现她们之间的云泥之别,越是能体会这种跨越阶层的无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捡点从这个大小姐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够她一家子边吃边寻出路了。
而出路就在夏天的某一天,大着肚子的林记者神色平静地告诉她,他们要走了,要回瑞士,以后有机会的话会来看他们,隋懿混了这么多年能一步步改变自己的命运,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她通过不动声色的试探知道这林记者怕是背着日本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说什么家里长辈生病回去探病,保不准是被日本人追捕想要逃跑呢!
太平洋战场已经传来胜利的号角,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已经成立,日本投降还会远吗?她隋懿会让她走吗?
她忽然就灵机一动,如果自己能成为林记者的“救命恩人”的话,她或许就能彻底改变命运了,到时候林家和宋家还不得好好的感谢她?她“救下”的可不仅仅是林记者一个人,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宋林两个大家族里唯一的继承人啊!
于是,本来可以趁早离开海城,彻底脱身的宋林二人,愣是被隋懿和宋学山设计留下了,错过了最佳离开时机……身份暴露后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一直躲在隋懿家,躲到八个多月的时候早产生下孩子。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偷偷夹带着就能带走,谁知道却是一对双胞胎,成功的几率就更低了。
就在宋林小两口纠结要怎么带着孩子回瑞士的时候,隋懿再次主动提出能帮他们暂时养育孩子,让他们大人先脱身要紧……当然,她打的主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把宋林两家的继承人掌握在手里,以后不愁好日子过。
旧社会有一种特殊职业叫奶妈,好的优秀的奶妈能让小主人敬她爱她,唯她的命是从,甚至很多时候能左右未来继承人的决定,到时候亲爹亲妈是啥?有她这个从小含辛茹苦养大他们的奶妈重要吗?
一开始,她是打这样的主意,可没多久,小两口一走,她发现这两个孩子一点也不好带,不吃不喝夜夜啼哭还爱生病,不是自个儿孩子,她也不舍得花这么多钱在这两个小崽子身上。
家里生计本就艰难,现在无异于雪上加霜。
本来靠着宋竹隐给的金表和金条能过几年安生日子,谁知道赌.狗男人不争气,没几下就把东西给输光了。
再加上宋林二人在海上漂泊一直联系不上,她开始担心这两口子不会是死在海上了吧?那样的话这俩崽子怎么办?她慌忙之下往瑞士写了好几封信,但因为忽略了时局的混乱,书信难通,但她却想不到这么多,她开始怀疑那个所谓的“宋林两大家族”是真实存在的吗?
以己度人,她平时就爱装清高,死要面子高高在上,会不会他们的身世全是林记者瞎编的?这世上哪个女人不虚荣呢?为了虚荣编造身世她隋懿又不是没干过。
如果真这样的话,这不是白养了吗?亏本买卖到底要不要做,她犹豫了。
哭哭哭,小破崽子,你们爹妈都成丧家之犬了还以为你们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吗?赌.狗宋学山这时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又被妻子天天在耳边念叨林记者是个假富家女,他们搞不好要赔本啥的……赌.狗赌.瘾一上来,干脆随便抱了一个哭得最凶的孩子出去,卖给一对也不认识的外地夫妇,换来几天赌本。
等隋懿知道的时候外地人已经走了,而剩下那个孩子除了哭还是哭,她也受不了了,弄死又没胆,只能先养只小猫小狗似的养着,寻思先等啥时候遇到个没儿子又有钱的冤大头给卖出去……谁知一直到孩子都快满周岁了也没遇到合适的冤大头,那就只能当多养个给他们养老送终的人。
当然,做戏得做全套,她还得多写几封信去瑞士,管他们能不能收到,告诉他们双胞胎病死了,她愧对他们之类的话,以防万一以后有一天他们真能回来,自己能撇干净。
可六年后,收到“噩耗”的宋林两口子,排除万难亲自过来问一问到底双胞胎是怎么死的时候,她又灵机一动,既然都说死了那就坚决不能让他们看见宋致远还活着,有那过好日子的机会为什么不优先照顾自己亲生孩子呢?
于是才有了宋致远六岁那一年的“留学”事件。
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当年那对买孩子的外乡人已经杳无音信,宋致远也慢慢长大,他们的老大老二也在港城和瑞士过上了好日子……可偏偏,老大居然要死了!这怎么能让他们不心痛?痛得都滴血了好吗?
此时,他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把门“哐当”一声推开,本以为看见的是儿子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样子,他们脑海里已经计划了好几个方案,怎么能让他们打个时间差把遗嘱搞到手的时候……他们揉了揉眼睛。
病床上那白花花的两坨人形一样的肉是什么意思?
他们本该苟延残喘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儿子,怎么会趴在一个女人身上那样那样……
而宋明远在医院里躺了这么多天,又乖乖听医生的医嘱,不敢激动,更不敢碰女人……这让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娶老婆都能娶三个的宋明远怎么受得了呢?尤其是今天的针水打进去以后,身体燥得都能爆炸的时候,自己撩拨了大半个月的小护士就在跟前,他这段时间已经以一副成功港商的形象给她画了很多大饼……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安然出去就忍不住来一发。
好死不死的,正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亲爹妈弟弟妹妹都来了,看着他的大白屁股……你说吧,他能好得了?
在极度兴奋的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被这么一吓,原本已经达到最高值的血压再也绷不住,随着剧烈的心跳“唰”一下,蹦到了嗓子眼。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宋明远的脸色红到要烧起来,两眼一翻,一口热血直接从嘴里喷出来。
“医生,医生,救命啊快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了医生!”隋懿尖叫起来。
安然就站在一旁看戏,看着宋家所有人目眦尽裂,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顶梁柱摇钱树宋老大被推针水,被胸外按压,被新电除颤……隋懿顺着墙根跌坐,祈求上苍看在她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能让老大醒过来。
就差一步了啊,等瑞士那两口子一死,万贯家财就是她的了啊,儿子只要撑着最后一口气,撑到在遗嘱上摁个手印,所有的一切就是她隋懿的了!
然而,上苍并没有听到她的祈求,宋明远本来就是极高危的高血压,这段时间一想到自己被安然摆了一大道,就上火,血压控制得十分不理想,随时有爆表的危险,好死不死又动了欲念,做那种事,极度兴奋加上极度恐惧,心脑血管哪里受得了哟?
脑血管直接就爆了,必须马上推进手术室,能不能抢救过来只能看运气了。
宋家一家子觉着他们的天塌了,他们的大哥这副模样很可能是抢救不过来了,这样的话遗嘱怎么办?哪怕早来一分钟,说不定也能把写好的遗嘱让他按个手印啊,“妈,现在怎么办?”宋清远哭着问。
隋懿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她可是隋懿,能从社会最底层爬到现如今老街坊们羡慕称赞的隋懿,她怎么能轻易认命?
“不怕,我们遗嘱在手,待会儿想办法冲过去,拉着老大的手按个手印,咱们悄悄的别让港城那三个女人知道,先把能搂的搂到手,到时候随便给她们剩点……就说是老大生意做亏了,就剩那么多了……啊痛,谁,谁打我?”
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个巴掌,甩得她眼冒金星,自从老大“出息”以后,她还没受过这种气!
“老娘打的就是你,老虔婆!”说话的是一个烫着卷发穿着高跟鞋的时髦女郎,一口普通话流利极了。
可是隋懿和宋清远知道,这不是内地人,这是宋明远的正房老婆,当年在港城娶的,隋懿一点也看不上的能说流利普通话的港女!
“反了天了这,还有敢打婆婆的儿媳妇,这世上还有王法吗?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隋懿想躺地上哭,可是宋明远的老婆一挥手,身后就涌来两个同样打扮的妖精一样的女人,她们身后还有三四个成年子女和五六个高矮不一的小萝卜头。
这,都是宋明远名正言顺的财产继承人啊。
大老婆抢过所谓的“遗嘱”看了一眼,冷笑道:“按照大英帝国的继承法,在没有可生效的遗嘱时,配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子女是第二继承人……你们,我一分也不会给,听清楚了吗老虔婆?”
“凭什么?我们是父母,父母是第三顺位继承人,应该享有百分之……”
宋明远老婆叉腰大笑,另外两房也是哈哈大笑,仿佛没有听过这么让人笑掉大牙的笑话。
“你们,你们什么意思?你们笑什么?”隋懿懵了,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这几个妖精是不是想搞什么鬼,她算过了,据她所知的老大的家业现在至少是两百万级别的,既然拿不到独一份,抢不到先机,那就只能先保住父母那一份,那样即使老婆多孩子多,瓜分后不剩多少了,但也能拿到个二三十万吧?那可是英镑!
普通工人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百来块钱,二三十万英镑是啥概念?省着点也够他们过好几十年的,要是再扒着老二,把老大的所有生意和资源接手过来,二三十万英镑足够他们商业起飞了!
宋明远老婆们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老虔婆你不会是忘了早在三十五年前为了送你的好儿子出国留学,把他们过继给了你的远房亲戚了吧?那可是有法律文件证明的,你们两个老狗东西算哪门子的‘父母’?”
宋清远都顾不上哭了,瞪着眼睛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轰——”一声,两个老狗东西只觉天旋地转,他们的天不仅塌了,还砸出一个大洞,把他们自己给埋了。
安然冷笑:这只是第一拨而已,要埋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