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地宫探秘

蜀山卧月眠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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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莣枝寻回后,失魂一案又没江蓠什么事了,她也因此更有时间独自修行。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

    这土行之术习成之后,可“疾雷破山而不能伤,飘风振海而不能惊”。江蓠自然还没达到那样的境界,但也越来越有相似的感受了。最近她正欲突破“静空术”的关隘。这种术法可以在一室之内将时间凝结,而施法者游离于时空之外,随心所欲。只是术法凝滞的时间,将会加倍从施术人的寿数中减去,所以不能多用。

    经夏入秋,黄叶摇坠,山月居清寂无比,不孤山鸦默雀静,江蓠心头也莫名添了几分郁郁。

    这一日,稀客陵川登门,这让江蓠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陵川向来知道避嫌,别像说陵越那样,把山月居当做自己的后院似的随意进出,就是孤身造访,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想到这里,江蓠胸口一闷——陵越大概有两个多月没来朝露亭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日日为陵越准备好酒器,亦沏好香茶,用真气温上几个时辰。此刻陵川到访,泡给陵越的茶正好挪作它用。

    陵川喝了一口,眉间却未因茶香而舒展,眼睛也不直视江蓠,只是呆呆地看着茶碗说道:“江蓠师妹,近来可好?”

    江蓠不曾见过陵川这般模样,疑惑更甚:“我很好,陵川师兄不必客套,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陵川抬眼看江蓠,问:“你可知你带回来的莣枝要作何用?”

    江蓠笑道:“不太清楚,想必是研究它的解法?”

    陵川复垂下眼帘,道:“你可知,是怎样的解法?”

    江蓠摇摇头。尽管已经打开四面的窗户以增加室内的亮度,但因为外面的天色本就灰蒙蒙的,山月居里更像是弥漫着灰色的雾气,昏暗又压抑。

    陵川便躲在那消解了许多色彩的灰雾之后,似是尽量低头,以隐藏自己不太愉快的表情。他又喝了口茶,攥住茶杯的纤长手指因为微微用力而显得骨节分明——好像接下来的话,得需要一些勇气才能说出来。

    陵川:“是要炼成丹药,让陵越服下,然后潜入夜生渊中,去地宫寻那返魂之法!”

    江蓠浑身一凛,手中的茶盏啪嗒落地。

    江蓠:“难道,难道师兄已经……”

    陵川:“至阴的时辰,在下个月的初五。”

    江蓠这才有些许恢复镇定,但心里还是没个主意。

    陵川:“不管江蓠师妹是否打算前去阻止,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该知道。”

    江蓠:“请说。”

    陵川:“从夜生渊出来的男子将会弃情绝爱,掌门亦不想拆散鸳鸯,因此数次追问陵越,是否有心爱之人……”

    江蓠:“师兄,他……”

    陵川心中不忍,但还是得说下去:“没有。陵越说他心中并无所爱。……莣枝炼出了两颗丹药,到时候云汐会陪陵越一同下去。”

    江蓠呆若木鸡,没有反应。

    陵川:“陵越说他心中并无所爱,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然后再去衡量,有些事值不值得做——”

    没等陵川说完,江蓠就抄起宝盒里的紫黄晶剑坠夺门而出,直直飞往陵越的居所。

    陵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声,也不知自己这样多管闲事是对是错。

    ……

    陵越一眼便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紧接着想起了明玉的提醒,警觉起来。

    江蓠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师兄,有些日子没见了,最近很忙吗?”

    陵越点点头:“是的。”

    江蓠:“我从你那里拿走簪子后,还没给你回礼——”

    陵越打断江蓠道:“师妹,此前你我一同下山,是为了完成掌门交托的任务。其间用些手段,也不过是情势所需而已。希望你不要误会。”

    江蓠:“师兄……你……讨厌我么?”

    听到这话,陵越的语气软了几分,道:“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看待。”

    江蓠:“就算师兄于我没有男女之情,难道……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么?”

    陵越:“师妹,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江蓠的眼泪毫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她赶紧擦了擦,然后默默把剑坠藏入袖中——知足不辱,听到这四个字,她哪还敢把这东西送出手?

    陵越见她襟前露出一线红纸的边缘,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只听呼喇一声,假婚书飞到空中,被陵越的剑气击成碎片。

    陵越转身欲走,江蓠穿过一片片飘落的红纸碎片抓住陵越的衣袖,说:“师兄,我知道那是假的……但、但也不全是假的。师兄用了假名,我用了真名,就像师兄是假意,而我却是真心一般……”

    陵越没有看她,只道:“既知是假,更不应再作纠缠。”说罢略一用力,抽开了袖子,跨步离去。

    江蓠呆立当场,只想放声大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江蓠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虽然她看上去十分平静。

    默默收集了婚书的碎片,然后用法术修复如初。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潜心修炼。

    根据陵川的提示,陵越等人的行动计划应该是定在九月初五的丑时。江蓠不知道夜生渊具体位于何处,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的凝神静息术并不太高明,所幸土系的法术是陵越最难觉察的,这使得江蓠能躲在暗处窥察多时。

    土行之术令人沉静,而沉静使人灵识洞开,能够通过感知空气流动来判断周遭一点点细小的变化,比亲眼所见更加真切。

    丑时差半刻,陵越在卧榻上坐起,摸出匣中一颗丹药。

    就在这时,屋内一切如冰冻般凝结,陵越的动作也随之静止,连瞳孔的光芒都定住不再闪烁。

    江蓠知道自己的静空术支撑不了多久,立刻闯进屋,从陵越手中抠出丹药,一闻,有莣枝奇香,然后想也没想就吞了下去——

    等屋内的时间再度流动时,江蓠已是一具瘫软在地、没有灵魂的躯体。

    陵越实在没想到江蓠这个水命之人竟会修行土行术,并且已经能做到凝滞一屋的时空而丝毫不被他觉察、也容不得他反抗,心中十分惊骇。更可怕的是,若此时不将江蓠的躯体抛入夜生渊中,则这个昔日眼波流转的师妹将永远空洞无神。

    他抱起江蓠,好像握着一朵急速枯萎的花朵,用不能再快的七星幻越穿梭术催动浑身真气,一息之间就到了中丘广庭之上。

    决明、微明见他怀中抱着失魂的江蓠都非常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不难意料。

    陵越几乎是用嘶吼的声音问掌门:“要怎么做!——快把云汐的药给我!”

    掌门叹了口气,道:“云汐已经下去了。你把江蓠放在地上,她也会下去。”

    陵越颤颤地将江蓠放倒,就在触地瞬间,坚实的地面泛起黑色波纹,一下子将江蓠的肉躯吞了进去。

    江蓠的意识渐渐复苏,但身体非常难受。渐渐的,她又觉得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了。

    夜生渊更像是一个沼泽,其间涌动着黑色的混沌,这种莫名的介质会剥除人所有的防备和理智,使人陷入仿佛半梦半醒间混沌自然的状态,只能凭借仅剩的灵识对幻象做出判断。

    江蓠轻飘飘地落在一片白茫茫的幻境中,突然白色转红,红纱帐、红喜帕……江蓠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幻境,只是满心欢喜地又与陵越成了一次亲。

    接着她与扬州的家人团聚,早前登门诅咒的道士亦现身。他说自己当年算错了,根本就没有大祸临头一说,皆大欢喜。

    日复一日,江蓠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于是陵越的父母为他纳了一房妾室。起初,陵越还很照顾她的感受,直到妾室的孩子出生。看着他们三人欢聚的画面,江蓠再次觉得自己如此多余……于是她又选择离家,又做回了一个修仙人。

    修情邪?修仙邪?修命邪?修来修去,不过是为了逃避当下……

    奇香扑鼻,哪儿来的奇香?对,这就是莣枝的味道。

    周围复归黑暗,江蓠对躯体的感知失而复得,终于好似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地上。就在江蓠意识彻底苏醒的刹那,周围突然亮起来,变作一个五色斑斓的世界。

    四下顾盼,原是置身于一片莣枝的花海之中。

    花丛中有很多无脸人,他们在……在画人的脸?

    无脸人对江蓠“视”若无睹,好像早就习惯了有人从天而降。

    江蓠不知眼前的人能不能称之为人,不知他们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身边一个无脸人行个礼,问道:“请问……地宫怎么走?”

    这时有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江蓠的肩,江蓠惊得转过身来,见又是一个无脸人,就又作了个揖,道:“请问兄台,地宫怎么走?”

    那无脸人虽没有嘴巴,却能发出声响,道:“哟,又来了个灵世的。唉,灵世也来过不少人了,怎么就没人能带个话回去呢?这里不叫地宫,叫地颜宫,容颜的颜,你可记住了?”

    江蓠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地——地颜宫?”

    无脸人:“不是说灵世的人生性灵慧么?怎么是个结巴,看来灵世也不行了,果然天下要大乱咯。”

    江蓠:“……”

    无脸人:“诶,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每次来人了都得解释一遍,真是麻烦。这里为什么叫做地颜宫呢,就是因为灵世、智世里的人脸,都是咱们画的,一式两份。七色莣枝花就是作画的颜料,给你们涂上七情之色。先画一张爹爹,再画一张妈妈,然后左右比对着,画出他们的小孩,再画小孩的小孩……”

    江蓠:“莣枝是……作画的颜料?我……”

    无脸人:“听你说话真费力,刚才那个灵世的美女就顺畅多了。我已经跟她说了一遍,想要让那些人返魂,可以啊,离魂之后把肉体抛下来就行了。什么,超过了一炷香?抱歉啦,回天乏术,重新投胎吧。你看看他们,这不正在给你们赶制新的脸么?以旧换新,又不吃亏,干嘛老喜欢旧的那张呢?”

    江蓠:“……”

    无脸人:“啊哈,我又猜到了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是哪个杀千刀的把莣枝这种害人的东西带上去?你瞧瞧啊,咱们这儿半个守卫都没有,我哪会知道呢?但是你想啊,没有莣枝就进不来,进不来又不能把莣枝带出去,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不妨去打听打听,灵世这几百年来有没有修成离魂术的人,不用借助莣枝,想来就来,想走便走,那估计就是你要找的人啦。”

    江蓠:“除了我和那位灵世的美女,你还见过其他人吗?”

    无脸人:“有,还有一个大叔,我有点分不清他是灵世还是智世的,好像身上两种气息都有,唉,我也是头脑发昏啦,这都分不出!”

    江蓠:“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无脸人:“我只会用心眼观人,看不出人的美丑胖瘦。那位大叔呢,我只能说,是个有情人,情深到夜生渊的池水都不能洗去他的七情,真是够有情的呢。”

    江蓠:“那你说什么美女美女的?”

    无脸人:“美女就是一种尊称,你们听着高兴就好。”

    江蓠:“你刚才说天下就要大乱了,是什么意思?”

    无脸人:“那还不是要怪那个杀千刀的?莣枝这种东西,本在两世三界之外,若是流入三界之中,就会打破两世的平衡……你没有听懂对不对?你快猜猜,怎么个不平衡法,猜对了,我就继续回答你的问题。快快,发挥你的想象力,想想服下莣枝,潜入夜生渊的后果!”

    江蓠脑中飞速转动,循着无脸人的逻辑说下去:“男子绝情,女子绝育……灵世的有情人不能再育后代,但是智世的却还可以……你又说那些脸都是一式两份……”

    无脸人拍手笑道:“就是这么回事!灵智两世要保持平衡,才能阴阳相调。别看莣枝这朵小花,只有轻飘飘的一点重量,它跑去了灵世,害那里一对有情人断子绝孙,智世的却儿孙满堂,那还不乱了套?”

    江蓠:“这种乱套的事情,难道以前没发生过吗?”

    无脸人:“自然也是有的,以前没有天下大乱,就是得亏九湖调息着这些变因。灵世的女娃不能生育啦,没关系,垂空岛的白露塘可以映生一个智世的婴孩过去。男人绝情了,没关系,那效用其实是一时的,过不了多久,智世的魂魄就会穿梦过去,让他跟灵世的旧情人重归于好。但是现在不行了,我都能感觉到,两边在倾斜,总有一天——轰——炸一块儿了!”

    江蓠实在觉得耳朵听到的一切都荒诞不经到了极致,要不是亲眼看到眼前的无脸人都开口说话了,她还真不能相信:“以前九湖能调息,现在为什么就不能呢?”

    无脸人:“天道就算循环不尽,也保不准有变化的一刻,有什么奇怪?若非如此,昏昏虚无中,如何开辟天地?寂寂天地间,又如何萌生活物?有生即有灭,灭又可能是新生的开始,连这都参不透,你就枉为修道人了。”

    江蓠:“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刚才说‘灵世也不行了’,智世那边出了什么岔子么?”

    无脸人:“打仗啊,烽火连天,饿殍遍野。我看他们那边的人要是逮着机会的话,应该都很想穿去灵世吧。好了,你问完了,现在轮到我问,你能带我出去吗?”

    江蓠:“你也是两世三界外的,带你出去,岂不是天下大乱?”

    无脸人:“已经要乱啦,多我一个也不算什么,我就算见不着你们的红尘繁华,也想看看那天地如何覆灭啊。”

    江蓠:“你自己不能出去吗?”

    无脸人:“我怕那夜生渊的寒毒,我可不想自绝七情。”

    江蓠:“这个我也帮不了你,我自己也身中寒毒。”

    无脸人:“我去,还以为你们灵世的人想出了什么避毒的法子,来得这么勤快,原来都是群不要命的!”

    江蓠:“我问完了,很感谢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教教我怎么回去?”

    无脸人:“这个不用教,你在这儿呆不了多久,一会儿你就自己浮上去了。对了……你要不要再带点莣枝出去?以后闷了,摘一朵吃,然后便能下来瞧瞧我,跟我说话解解闷?”

    江蓠:“……”

    无脸人:“唉,算了,看你满心正气,想也不是会做这种可能‘有害天下苍生’的事的。罢了罢了,后会无期。”

    无脸人话音刚落,江蓠就觉得身子一轻,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一个声音远远地在下面喊着:“你上去之后全身会似被万蛊噬咬,恶寒阵阵,要多休息,找个火命人想依靠,千万保重啊!”

    ……

    等江蓠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躺在一片冰凉的寒玉之上,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四周安静得让人绝望。冷风刮着她的腮,雪花搔着面颊,手脚好像封在冰窖里——今年的冬天来得有点早。

    没有人来问她在底下看到了什么,想必是云汐尽已汇报过了。

    陵越在哪里呢?是不是……照顾云汐去了?……

    就在浑身恶寒不尽时,陵川赶到,给她盖上了一件白色貂裘。

    没错,只有陵川一人,而且他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陵川:“掌门说,你擅自吞服莣枝,罚你休息三日后,到九渊阁整理卷宗两个月……”

    陵川扶着江蓠起来,触碰的瞬间,江蓠果然感到如万蚁噬咬。最后陵川是耗了极大的力气,用真气护托着把她送回了山月居。

    江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多谢你。”

    陵川:“若不是我告诉你莣枝的事,你也不必受这等苦。杜蘅要知道我害你如此,怕是要恨死我了。”

    江蓠扯动嘴角笑了笑:“我不说,她不就不知道了?”

    陵川迟疑了一下,说道:“……陵越,让我代为转告,仙箓司那边,你以后都不用去了……别太难过,或许他只是……不想你太劳累。”

    浑身的苦痛与恶寒,也不及此刻心里的一阵凉意。陵川见江蓠神色黯然,知道自己多留也是无益。

    陵川:“你的生日是九月初五,杜蘅的生日是九月三十。从前我都在她生日那天才把寿礼补给你,今年总算准时了一次。”

    说罢陵川留下一对淡粉色的玉兰耳坠,转出门去。

    .....

    江蓠仰面躺着,没有答话。

    倒是很感激陵川,也感激夜生渊下的无脸人。在今年生辰这天,无脸人的话和陵川的举手之劳,是她能感受到的最大温暖。

    想用这温暖驱散一点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