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恃无恐

蜀山卧月眠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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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阙没有食言。三日之后,两人来到了不孤山。

    山月居刚落成时栽下的桃树已长得颇高了。树花夹牖,植物过度旺盛的生命力更反衬出此地人迹的荒芜。

    想想初来此处盖楼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春天的早晨。

    江蓠踱进房内,看到半年多前抄写的那句“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暗笑自己矫情。她取下镇纸的紫黄晶,把纸揉了,复写上一句: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手里握着冰凉的紫黄晶,回想当初欲将之送给陵越时的窘迫,从小臂到手腕处又是一阵酸麻。

    无阙看她失神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说:“来这里若是触景伤情,那还是不来的好。”

    江蓠出了屋,一直走到朝露亭中。只见落叶满地,案上的酒器中也盛着雨水和泥沙,显然已是许久无人问津。于是她更觉得来到这里像是参观过去,而颓败的景物就是在提醒她,往者逝矣,何必多情而自扰。

    她平定了一下心神,仿佛是自言自语地感慨道:“怀旧固然伤情,但人们依然喜欢怀旧,难道不是因为在伤感之余,还偷偷高兴着有感可伤么?人有情,但不一定要内伤其身。魂驰梦想,亦终有尽时。我不是那种会沉湎于痛苦的人,陵越那么放心我,知道我不会寻死觅活,不是没有道理的。”

    无阙不以为然,反问:“你要是真的放下了,怎么不去见见他?”

    江蓠挥挥衣袖,施法把朝露亭收拾干净,一边回答:“不是我不愿意见他,是他不愿意见我。不见也好,也许许久不见,他就会想起我曾经对他还不错呢。”

    “呵,一个痴心,一个固执。”无阙继续嘲笑道,“你的师兄对自己的前程颇有一番规划,可惜你没在他的计算之中,他也不愿为你改变分毫。”

    “我大概就是喜欢他的固执。人心易变,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不改初衷……”江蓠低头看了眼紫黄晶,愈觉黯然神伤。突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她轻出了一口气,将紫黄晶往无阙的方向一抛,道:“这个送你!”

    无阙稳稳接住了那块晶莹的矿石,笑说:“这是什么?送不出去的定情信物?”

    “是啊是啊,你别嫌弃。”江蓠没想到无阙猜得这么准,“礼尚往来,你送我长剑,我送你剑饰。给点面子,姑且收着吧。”

    “那就多谢了。”无阙以掌心热力熔化七曜摩夷剑的鞘面,将紫黄晶镶嵌进去,一点也不客气地说,“还挺合适。”

    明玉说紫黄晶对江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这话也不尽然。若是送给陵越,当然意义非凡。不过送给无阙嘛,她觉得就只是普通的朋友间的赠礼罢了。

    离开山月居后,江蓠去了一趟观澜斋,向陵川问好,顺便捎上一坛昆仑山雪松下酿成的花露酒。陵川欣然接受。

    回程之前,还去看了桃汐镇的桃花汐,一偿夙愿。

    这天夜里,陵越又来找陵川对饮。

    酒一入口,便觉花香扑鼻;这气味似曾相识,又别有清凉幽远的寒意。陵越忍不住赞叹道:“你从哪儿弄来的酒,好香!”

    陵川偷笑了一声,道:“这回是你问起,不是我非要说——江蓠今日来了一趟,酒是她送我的。”

    “她……可好?”陵越嘴上虽这般问着,脸上却是毫不在乎的表情。

    陵川:“她很好,而且不是一个人来的。”

    陵越:“哦?”

    陵川盯着陵越,似乎是想从他脸上发觉一丝一毫的异样,便添油加醋地说道:“她神采奕奕,还有了护花的良人。”

    陵越不再言语,一手牵起袖子,一手提笔在那仙箓司执事举荐名单上书写评议,好像已经放了适才的话题而过。

    陵川坐在他对面,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终究识趣闭嘴,长指拾起墨锭,为陵越磨起墨来。半晌之后,他才用一副了然的神情说道:“也难怪你无所谓,她走了,还有我给你研墨。你身边,倒是从来不缺人。”

    陵越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陵川,脑中浮现那个碧玉色的身影:她长发斜垂,青丝如瀑,浑身散溢似苦又甜的清香。苦,使人清醒,甜,又使人迷醉。将往复旋,醒而复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时而又有妙语解颐,那确是段快乐的时光。

    快乐的时光本就注定短暂,他不觉得有多么可惜。

    笔势只是稍稍一滞,又开始流水一般地倾泻在纸上。他的字看似墨韵清秀,其实暗藏筋骨。陵川一边磨墨,一边赏书,想着眼前这个内峻外和的师兄若不是凡事都这般克制,偶尔张扬恣肆起来,笔下也该另有一番风光吧。

    更深露重,即使是暮春时候,山里也还是浮起了一丝潮潮的凉意。陵越至今也不知江蓠到底去了何门何派,想是往南一些的,类似琼州无极岛这样只有春夏两季的地方吧。

    将笔势一收,他漫不经心地说:“缘聚缘散凭天意,太过执着便是庸人自扰。”

    陵川亦停下了研墨的手,听了陵越的话,他叹息一声,不住地摇头。

    陵越见状,问他:“怎么,师弟有何高见?”

    陵川拍了拍皱起的袖子,道:“无甚高见,不过欣赏师兄的自信,也羡慕师兄能这般……有恃无恐。”

    陵越:“呵,我有何恃?”

    陵川微笑,没有直接回答陵越的问题,只说道:“心灰意冷的女人会很绝情,师兄将来若是后悔……可别怪我不曾提醒你。”

    大半年来,上天入地遍寻和光不得,等再听说他的消息时,他已成了阆仙派的掌门。

    新掌门即位的书函被送到各派手中,这让对失魂案真相心中有数的微明、决明更为了难。阆仙派道众上万,雄踞一方,势力深入庙堂与江湖。别说现在对和光的指控只是推测,就算有真凭实据,那样的人又哪是能随随便便提审的?

    夜里的太虚阁中没有一丝光亮,只听得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决明:“据弟子回禀,能查到的疑似案件约有三十余起,均发生在……半年之前,或许那人,已经开始收手了?”

    微明:“收手?他收集凡人生魂能有何用?怕只怕,他是已经开始得手了。”

    决明:“你是说——”

    微明:“……忘情二十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此劫。”

    决明:“垂空岛那边,是否叫她们早作准备?”

    微明:“你以为,清镜还愿意听我们的吗?”

    决明:“她确实心中有怨……”

    微明:“若只是魂梦穿来寻旧情,倒也没甚么大不了。以清镜的性子,就是牺牲自己,成全了别人,也不会有怨言。但如今看来,风波怕是不止于此。”

    决明:“是的,不知那人,究竟做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微明:“昆仑天光即将降世,遣陵越去看一看吉凶吧。”

    决明:“昆仑山一向不欢迎外人,观测天光可能得在昆仑等候经月,其喻示更被视为机密,陵越如何去得?”

    微明:“这点你无需担心,昆仑山,现在欠了我们一个人情。”

    决明:“哦?”

    ……

    无阙再不复隔月就形体失控之苦,已能在人形和兽形之间任意变幻。

    戴延云掌门出关之后,便召见了江蓠。这昆仑山人不仅沉默寡言,而且脸皮很薄。掌门也觉得于她有所亏欠似的,一见她就嘘寒问暖,还提起了她一直想打听的往复水之秘。只不过,在得知往复水的真实效用之后,江蓠也就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原来往复水是个吃人的血池,要让它吐露奥秘,提问者就得以自己的性命祭之。没入血池的瞬间,灵通意转,豁然开窍,但也肉身消殒,知道那些秘密又还有什么用呢?

    陵越这边已经奉命启程。原本云汐需一同前去,但她为修炼双剑已耗了许多气力,因此以不宜长途奔波为由婉拒了,还托陵越带上自己的小师妹云漪,算是带她下山长长见识。

    有了江蓠这个前例,陵越现在再也不敢对小师妹多加青眼了。一路上云漪跟得气喘吁吁,无论她怎么试图跟陵越说话,陵越都是爱搭不理。但其实他已经照顾到云漪的修为而刻意放慢了脚程,二人行了两日才到了魔瘴弥漫的雾合岭。

    云漪:“大师兄,修炼双剑是不是跟做夫妻差不多,要不然为什么总得是一男一女呢?”

    云漪:“大师兄,你为什么选择云汐师姐而不是江蓠师姐?是因为云汐师姐长得更好看吗?”

    云漪:“大师兄,你想不想念江蓠师姐?……一点都不想?”

    陵越:“此处有魔瘴,不要多话,小心。”

    云漪:“我又没有意中人,怕什么七情魔障?倒是大师兄要小心,一会儿到昆仑山上就能见到江蓠师姐了,你不紧张吗?”

    陵越:“……你说什么?”

    云漪:“啊,大师兄你不知道么?江蓠师姐就在昆仑派啊,要不然云汐师姐怎么不肯陪你来呢?所谓王不见王,后不见后,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云漪:“江蓠师姐上次回玉浮的时候,带着一个大个子。那位大哥,身材魁伟,气度潇洒,好像不输给大师兄哦……”

    云漪:“大师兄,你且看着,如果这次咱们见到的江蓠师姐形容憔悴,那么说明她心里还记着你。如果反比过去更美了,那她可能就已经见异思迁了哦。你真的不紧张么?……”

    云漪:“诶大师兄,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