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罪魁祸首

蜀山卧月眠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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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天光的预示似乎来得晚了一点。

    十日之后,各派就收到了来自东海的求救信号:阆仙派围攻垂空岛。

    一艘艘行进如风的仙船濯波浮浪,朝东驶去。

    说起来,凭借仙力建造起这些颇具实用功能的庞然大物,又何尝不得归功于阆仙派于此道的大力推广?以精密的机械原理结合法力的巧妙施用,这一新生门类的开派宗师正是和光,如今他却要面对装备着自己心血结晶的敌军阵营了。

    昆仑派不擅此道,不得不与玉浮同舟共济。微明掌门命陵越与云汐专心习剑,但这回云汐却执意前来,陵越自然也相伴在侧。

    船舱上下三层,尽管舱房众多,但要装下两派的援兵,就难免有些拥挤。江蓠被安排在一间并排摆着两张小床的隔间里,要跟她同屋就寝的人是云漪。

    海上夜行寒气逼人,无阙本想来问候江蓠的寒症,但江蓠一见他进来,就借故离开了,留下云漪和无阙二人“培养感情”。

    她想去甲板上透透气。

    夜不成眠的不止她一个人。陵越此时就站在甲板右侧,右手随意地搭在云汐腰间——这画面看得多了,倒也不觉得有多么刺目了。只是现在甲板上有一对,船舱里也有一对,江蓠觉得自己简直有点进退无路。

    看来只能回去无阙和云漪那里破坏气氛了,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正欲转身,却被云汐叫住。

    云汐:“江蓠师妹,你可好些了?”

    这还是云汐第一次与自己对话,江蓠有些紧张,答道:“我……我没事。”

    云汐:“既然修炼双剑可以缓解寒症,你何不早日回归玉浮?你师兄和我都希望你能找一个火命的同门弟子结对。”

    江蓠听得有些头皮发麻,答道:“多谢师姐关心,师姐和师兄的教诲和期望……江蓠会记在心上的。不打扰师姐师兄赏月,江蓠告辞。”

    唉,她也不是不想找个伴儿,问题就是没有那么好找嘛……

    她在船舱的走廊里来回走了十多圈,心想已算是给云漪和无阙留够了时间,才回到自己屋中,却发现无阙早就走了。

    夜里,云漪对江蓠说了不少心事,还闪烁着坚毅的目光对江蓠表达了信任:“江蓠师姐,我之前还以为……原来你们真只是朋友而已!嘿嘿……”

    垂空岛悬浮在东海之上,西北面丘陵起伏,如翠绿的屏障一般阻挡了冬季的寒流,而东南面地势低平,似张开怀抱迎接海洋上温暖的湿气,因此四季如春。

    阆仙派的弟子们已经占据了西北面的山头,垂空岛弟子在地势上落了下风,但依然守而不攻。和光垂立山巅,意思安闲,气息沉定到连海风都兀自绕他而过,周身没有一丝杀意。他命令手下弟子按兵不动,只等垂空岛岛主石清镜现身。

    如此僵了七日,各派的援救队伍已陆续赶到,乘着仙力驱动的大船围在垂空岛四周。但船上却显然并非各派精锐。大家都张头探脑,怕战火烧身,只想看点热闹——背负着友派之间守望相助的道义,但又时刻准备着撤退。

    决明副掌门坐在船舱中,他已将自己与微明推测的事情原委具告众人。原来和光一直以来所做的,乃是先使人饮下返魂薮之水,陷入合生梦境,待梦中分不清此身彼身、灵智二世的魂魄各自穿游梦栈之时,用莣枝漂去灵世的生魂,于是智世的魂魄就会向流水一样被压进灵世空空的躯体,等这人醒过来时,便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

    蝶成庄周。

    若时机把握不当,人就会永远失去生魂。比如安平泰与林夫人,都是失败的例子。云夷本来不是目标,只是受到牵连而已,被少量的莣枝洗去了半缕神魂。和光游遍神州,只选与垂空岛主石清镜八字相同的对象下手,那或许是在反复操练,确定药物剂量与下手的时间。

    有昆仑弟子提问,和光若是为寻旧情而来,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石清镜并未绝情弃爱,两人破镜重圆,本是美事一件,为何非将石清镜彼世的魂魄吸引过来不可呢?

    决明听言喟然长叹,直谓昆仑弟子不知“情”字:“人之情爱,非爱其形也。净风既怀彼世之魂,他所牵挂的,又怎能不是彼世的石清镜?只是无论此世彼世,无论二十多年前还是今日,他都是一般固执!”

    海上忽然响起随风而至的大笑声,浑厚的嗓音自西北隅的山巅发出:“白夜果然知我,所料分毫不差。”

    岛上徒众和四周营救的其他门派都没听见决明于船中的一番议论,自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和光还是继续说道:“本座此行不为杀戮,但请石清镜掌门出府一叙。只要石掌门愿意配合,则死伤可免,兵戈亦息。”

    石清镜藏身岛心下嵌的洞府“冲波殿”中,对着铜镜已坐了三天三夜。她这些年来怀忧丧志,论修为,倒还不至于输给各派掌门,但神伤过度,面上已无修道人该有的容光,只似一个已见色衰的美妇。她不知谢净风何以突然登门,心中的怨气和哀伤早已沉如垂空岛下大海那般幽深无底,更不知如何去面对眼前的波澜,甚至连会面的勇气都需要时间来酝酿。

    决明见和光终于发话,也以内力传音到岛上:“你想漂去石岛主此世的生魂,就是让她魂飞魄丧,竟还说得如此含情脉脉?”

    此言一出,垂空岛众人大骇,洞中的石清镜也浑身一僵。

    和光:“若不是二十余年前,汝等违背天命,使灵世的和光服莣枝、绝七情,抹去他二人命中该有的一子,今日智世的和光又怎会被返魂薮指引穿梦而来?违逆天命之错,自当被天命修正。汝不若收剑弩,退仙兵,留下来喝杯喜酒,岂不欢喜?”

    决明大笑:“哈哈哈,当年是你以故友之情相求,以本派机密相逼,才说服我予你绝情之法。我不管你是彼世的和光还是此世的和光,总归是自相反复,实在可笑。那些听你之命前来攻岛的弟子们,可知你这掌门如此出尔反尔?以举派之力成全掌门一人姻缘,倒是前无古人的佳话一段啊。”

    和光:“白夜且勿挑拨,你不妨上来瞧瞧我这山上的弟子们,可有什么不同?”

    决明心中一震:“莫非,你,你将他们都……”

    和光:“引魂之法极为凶险,我怎能不先在本派弟子身上试过?清镜,你不必害怕,我已渡过八百弟子的魂魄,亦在九州遍寻与你命格相近之人,反复调试,确保万无一失。你此世魂魄虽消,肉身却可得以保全,还能继续执掌垂空岛,更再无空闺寂寞。”

    石清镜冷冷一笑,心道:“都是在九州大陆上选的命格相近之人么?如此,如此甚好……”

    各派之人听了这段陈年往事,便想大约是不需要打架了,众心祈盼石清镜赶紧出来自我牺牲,于是气势更加松懈。江蓠看来一眼身边的无阙,忍不住感叹道:“原来这世间事,翻来覆去,不过那些老套的剧本。”

    岛心缓缓升起一个身影,石清镜颜色虽衰,体态还是曼妙如昔。长发扬空,海蓝色的长裙像水母一样浮起来。

    石清镜:“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既然如此,我愿意献上我此世的魂魄,成全‘你’和‘她’……多谢友派诸位不辞千里而来,但今日之事,似是不必劳动各位了。”

    和光信步下山,不多时已到了石清镜面前。他直直地看着眼前人,道:“垂空岛与阆仙派的恩怨宜解不宜结,更不必牵连各位。既然清镜已经应允在下的请求,在下保证不伤垂空岛一草一木。”

    众人如蒙大赦,如此全了道义又不伤甲兵,自然欢欢喜喜,口中称颂石清镜岛主的大义,归帆去棹不提。这时昆仑派姜直烈怒吼一声,道:“玉浮派云夷命丧和光之手,神州亦有多少无辜人因他生魂尽失,就是那山头上的八百阆仙弟子,又难道不是八百条此世的命魂债么?!我等怎可就此离去,任由和光胡作非为!”

    有些门派只当没听见姜直烈的话,兀自扬帆离去。有几人稍为迟疑,但也被同门劝走。还有人遥遥答话:“和光距收手只一步之遥,石岛主又自愿献身,一切正好到此为止。我等若不依不饶,不过多加死伤而已。玉浮派想寻仇,那是玉浮的事!”

    姜直烈怒发冲冠,正欲登岛开战,却被一人抢在了前头!

    没人想到云汐会在此时飞身而至,她一步一步逼近石、谢二人,一直镇定自若的和光见到云汐,气息竟然乱了几分。

    陵越想上前助力,但被青木道长拦下。他丢下一句“我等家事你这外人休管”,就踏剑登岛,在石清镜身后落定。

    青木道长为石清镜岛主的胞弟,这一点众人皆知,但云汐年纪轻轻,又怎会与这段往事有关?

    众人没有听到的是,和光口中喃喃:“女、女儿……”

    云汐:“不要叫我女儿!是你……二十年前的你,害我此生无父无母,又是二十年后的你,让我绝子绝孙。呵呵,真是讽刺,我绝子绝孙,你便也绝子绝孙……”

    石清镜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轻时容貌极为相像的女子,更有些失神。青木在旁解释道:“她……是你与和光命中该有的一个女儿,由白露塘映生过来的。我不愿姐姐再为那人伤心,就把她……抱到了玉浮山,在那里看她长大。”

    云汐:“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儿,不是智世和光的女儿,也不是灵世石清镜的女儿……你,谢净风,天命的过错,轮不到你来修改,你今天想要取我——石掌门的生魂——就先过了我这关!”

    原来云汐对于似母非母的石清镜还是有心维护,青木道长也拔剑上前。但十余年来和光摒弃七情的修炼已使他的功力远超过眼前三人,他冷哼一声,裸掌对准云汐的剑锋击去,云汐又怕真的伤到和光,抽剑一偏,和光趁机发力冲向云汐失去格挡的前胸,顿时云汐便被点了昏穴而瘫倒在地。同时和光反手擒拿青木,青木正欲反抗,但没防到石清镜的暗算,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姐姐,终于在两面夹攻下也昏了过去。

    电光石火间两个人都被放倒了,心急如焚的陵越与江蓠立即弹剑跃上垂空岛。和光用剑柄敲地一震,整个垂空岛都在空中左右晃了晃,险些把陵、江二人甩出岛去。此时八百阆仙精兵已冲下山崖,与垂空岛徒众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石清镜喝令众人放下武器,声传百丈:“尔等再莫上前,本座已决定答应和光掌门的要求,此乃出于自愿,并非受人胁迫。……请诸位择日再向和光寻仇,今天,就让阆仙与垂空岛做个了断。”

    听了这话,余下未归的各派船只也纷纷掉头散去,只有昆仑和玉浮不能离开。

    无阙刚上岛将江蓠扶起,垂空岛便忽地升高数十丈,四周布起结界,再没有外人可进来。无阙见状,嘲笑道:“早不开结界,非得引狼入室了才紧闭岛门,反把援兵们隔在外面?女人真是难懂。”

    结界一闭,别说外面人的声音,就是风也吹不进了。

    江蓠知道自己的机会只在刹那之间,她先将剑意收拢起来,抚上手腕的血印,朝无阙看了一眼。

    二人心意相通,下一瞬间,静空术就像极北之地穿来的狂风一般,竟将和光与石清镜周围的时空都凝冻了!

    没等其他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江蓠与无阙已经倏忽向前,一人揽起云汐,一人挟着青木长老,退回到了结界边缘。

    江蓠把怀中的云汐交给陵越,然后奔回无阙身边,查看青木师尊的伤势。原来他中了石清镜的剑气“浮生醉”,想是还得再睡几个时辰,倒没有什么大问题。至于云汐的昏穴,乃是和光所点,一时解不开,也还得继续在陵越怀中倒着。

    和光大惊失色,紧接着笑道:“哈哈,水命之人竟然修得了土行术,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后生可畏。小江蓠,你知不知道,连微明的静空术也奈何不了我,而你,你刚才本可一击杀了我!可惜你已经失去了唯一一次机会。”

    江蓠也不看和光,只是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机会杀掉你,因为一想到要杀人,我的心会乱,心乱了更无从施展静空术。只有救人的心,才是坚定的。”

    石清镜:“他二人……并无大碍。”

    和光:“清镜,接下来便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了,为免牵连无辜,闲杂人等是不是应该回避?”

    陵越:“牵连无辜?石岛主何辜之有?!”

    江蓠:“你看看眼前人,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吗?二十年前的和光说要弃情绝爱,她成全了,在此独守孤岛。二十年后的和光说要寻回旧爱,她还是想要成全你,哪怕代价是自己魂飞魄丧!你想念你的石清镜,她就不想念她的谢净风吗?你真的下得去手?”

    无阙:“你们各退一步,凑合一下搭伙过日子,不是两全其美么?”

    和光脸上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吼道:“你们以为我想这么做吗?!我没有时间,没有选择!……那、那头正值乱世,我怕她、她朝不保夕……”

    石清镜冷笑道:“哼,既是一命换一命,也没什么可可惜的。”

    她命手下把青木和云汐带去房中歇息,也让陵越、江蓠、无阙前往凌波坞的客房,虽有礼遇,但意思其实是让他们别多管闲事。

    接着,石清镜扔了佩剑,走到和光跟前,解下他腰间的葫芦,将其中的返魂薮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