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唯有空白

蜀山卧月眠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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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蓠考虑到成亲之后的新婚夫妻难免如胶似漆,到时自己更没有与陵越单独说话的机会,便只能趁婚前三日、新人不能互相见面之时,来跟陵越谈无脸人的事。

    她只能跟陵越说,因为在这玉浮山现有的弟子之中,她只有信心确认陵越的真假。

    在此之前,江蓠反复问了自己好几遍——到底是不是出于私情才以正事为借口来找陵越。

    不是的,或许倾慕之意犹在,但想拥有的贪心却早已消失了。而且,自己要跟陵越说的事,确实非同小可。

    她往前迈了一步……

    虽然她直觉认定陵越不是无脸人假扮的,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试他一试。

    陵越早就知道江蓠站在自己屋外,他只道江蓠是来谈情说爱的,便一贯地假装无知——

    怎能趁自己将要成婚时前来夜会,真是不知轻重!自己若出去相见,岂非……

    “啪——嗖!”

    静岳剑刺破窗户,似闪电一般穿屋而过。那凛冽的寒光与陵越最近时相距不过两寸,剑气划破了他的衣襟。

    她这是要干什么?!

    陵越破门而出,静岳剑也已绕了一圈回到江蓠手中。

    江蓠没等陵越开口相问,就又刺了一剑过去。

    这小院四周已被江蓠用静息术封印,因而即便百步之外有其他弟子的居所,也不会有人听见院中兵戈之声。

    江蓠从来不是陵越的对手,但她的剑术也没有太弱,尤其是在昆仑学艺数年之后,原本灵动的剑招之中更多了几重不可捉摸的凝重之势,张弛飘忽——陵越要在百招之内制服她实非易事。

    兵刃相击,数度交错,陵越终究占据上风,只是偶尔近身搏斗时长发拂面的清香会使他略微失神。

    江蓠见右手的剑招落空,便速速回身,以左手击出一掌,却被陵越硬碰硬地接住了掌风,并顺势将她的左手擒住。

    陵越索性将眼前人往自己的方向猛拽了一把,使江蓠跌入自己怀中。

    陵越:“你干什么!”

    江蓠原本还没打算罢手,但贴近陵越之后,忽然看到他胸前的衣衫被剑气划破之后,露出了锦囊一角……她很快便领悟过来陵越为何会有这东西——

    无非是防止自己把两人的名字挂上卜缘仙树,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锦囊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人竟然会做这种事,那就可以确信是真陵越无疑了。

    “师兄,刚才多有冒犯。”江蓠弃剑投降,而后长话短说,将无脸人告知她的事情匆匆讲了一遍。

    她所陈之事实在骇人听闻,但又由不得陵越不信。

    陵越:“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假的?”

    江蓠:“疏远之人不可信,像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实在难辨虚实。但若是兄弟手足,青梅竹马,这样熟悉的人,应该不难看破吧?”

    陵越:“你就那么确定我是真的?”

    江蓠耸耸肩,道:“本来没有十分肯定,不过看到那个就知道了。”

    陵越见江蓠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才发现破烂的襟前掉出了半个锦囊,里面的竹片都露出了个头。

    “陵越师兄若曾拆开锦囊看过,便该知道自己实在多此一举。”江蓠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言尽于此,告辞。”

    “等等——!”陵越抓过江蓠的手,似是有话要说。

    江蓠:“师兄有何吩咐?”

    “既然来了……不如入内一叙?”陵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也不知自己怎会发出这样荒谬的邀请。

    江蓠瞟了一眼敞开的门,心想自己唯一一次进去乃是盗取莣枝那回,当时确实连其中的摆设都没来得及看清。然而没看清就没看清吧,她再也没有踏进那个门的意愿了,便回绝道:“无脸人之事自需从长计议,但今日天色已晚,只你我二人,恐怕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妨等师兄成婚之后,叫上萧师兄、云汐师姐、无阙等人再作计较?”

    陵越听江蓠这么说,略为松了口气。

    江蓠:“师兄,还有什么交待吗?”

    陵越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过几日的婚礼,邀请了许多门派的同道。师妹……若心有不满,可以私下跟我说,莫在……”

    江蓠:“莫在婚礼现场生事?”

    陵越:“此事毕竟关乎门派体面,不可不慎。”

    江蓠嘴角勾了一下,似乎对陵越的说辞有些不屑。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前人的面孔,想象他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并不觉得嫉恨或痛惜——反正这人从来也不是她的。至于去婚礼上捣乱,更是她从没想过的事。她不知道陵越会不会相信她的话,但还是自感绝非矫情地说道:“我为你高兴。”

    陵越:“你说……什么?”

    江蓠:“我说,我为你高兴。今时今日,如果师兄依然想通过自绝七情来提升修为,可能我还是会忍不住搞破坏。至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我实在没有阻挠的理由。早点休息吧。”

    说罢,她的目光又在陵越胸前的锦囊上停留了一瞬,但没有将之取回的意思,只是施咒解开静息结界,御剑而去。

    陵越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才终于取出了锦囊中的竹片。

    借着月辉看到……

    原来,其上唯有空白。

    他突然发现,比起空白,他更希望看到竹片上写着他二人的名字:萧世凌,苏珞如。就让两人的名字在狭小的锦囊中互相偎依,去代替它们的主人完成地老天荒的承诺。

    就像他其实暗暗希望今晚的江蓠是来与他风花雪月的,而不是说完了正事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只是他不知道,在这空白背后,有多少绝望的累积。他不知道,当许愿之人提起笔而自知决不能写所爱之人的名字时,是多么心灰意冷。

    次日早晨,虽知陵越如今俗事缠身,恐怕连综事堂的公务都应付不暇,但江蓠还是按照惯例送了两册书过来。

    进门发现堂内空空,连云漪都不在。

    人不在没关系,留下东西就行了。她把两册书搁在陵越案上,再借笔墨写了个纸条,说明书来自何处。

    她今日心情不错,主要是先前困扰她的难题已转交给了陵越,不必由她一人承担了。何况她身上还穿着从京城买来的新衣裳,脸上搽着价值不菲的胭脂水粉——有时女子取悦自己便是这么容易。

    哼着小曲走到门口时,遇到了刚回来的陵越。

    江蓠:“师兄,我是来送书的,已经放在你桌上了。你……最近是不是没有时间看?要不我过阵子再送来?”

    陵越:“不必,放着吧。”

    “那师兄辛苦了。”江蓠客套了一句,打算离去。

    “师妹看上去心情甚佳?”陵越身体微微一侧,挡住了江蓠的去路。

    江蓠冲陵越咧嘴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只准你心情好么?”

    陵越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于是有了接下来阴阳怪气的一问:“如此喜事,恐怕总有一天也会落到师妹头上,不知到时师妹是否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江蓠没搞懂陵越在想什么。

    陵越:“二人同心才做得美满夫妻,你就不怕家里为你安排一个夫婿,而你只得听从父母之命么?”

    “哦——”江蓠没想到陵越还会为她考虑这个,“师兄放心,家父曾在信中说,像我这样的女道士,恐怕寻常人家也未必敢娶,不如让我自己找个……男道士来相配。只要那人身世清白,且真心待我,他老人家便不会反对。”

    “真心待你?哼。”陵越冷笑了一声,“师妹好像很是憧憬?”

    江蓠心想,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承认自己有所憧憬,应当也不丢人吧?理是这么个理,但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带了几分面红。

    “憧憬憧憬,哎,师兄别管那么多,快让开吧,我得回去了~”她对陵越露出了无所顾忌的俏皮态度,这证明她确实心绪正佳。

    殊不知,她的满不在乎,只能使陵越更为恼怒。

    “师妹可曾想过,已有人将真心付你,只是你浑然不觉?”陵越恨不得当下就把话说开,恨不得此刻就让江蓠知道——把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的人就在她眼前!

    江蓠是收到了不少派中男弟子释出的好意,但她觉得她跟这些人不曾有过多少来往,他们既对自己不够了解,又怎么谈得上“真心相付”?至于那些相对熟悉的人,倒都没表现出对自己有超过朋友的感情。

    江蓠:“对我好的人很多,但多半是出于朋友之谊。若有人将真心付我,我又怎会浑然不觉?”

    陵越:“也许那人有苦衷,不能让你知道。”

    江蓠心中一凛,对上陵越炽热的目光——难道他在说他自己?

    呵,这怎么可能。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笑道:“就算真有这样的人,也恐怕只能让他排队排到下辈子了。我总不能为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而孤独终老吧?”

    陵越:“师妹就这么有信心,能再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再?自己何曾找到过如意郎君?江蓠面上没有了戏谑的神色。她皱着眉头对陵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想他该不会是觉得他能算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吧?

    她可不敢高攀。

    “不管有没有信心,都得试一试。希望我可以有师兄这样的福气。”

    江蓠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苦笑着微微摇了下头,无意等候陵越的回答,迈步离开了综事堂。

    她说她不会为自己孤独终老。

    是的,自己都要娶妻了,她凭什么为自己孤独终老?

    难怪她心情甚佳,呵……是因为自己娶妻之后,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嫁人!

    嫁人……

    会有另一个男子掀起她的红盖头,然后——

    陵越握紧昭渊剑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谁要敢打江蓠的主意,他非拔剑相向不可。

    谁敢碰他的江蓠?谁敢?!

    若是易地而处,若是过两天要成婚的人是她,自己是否也能像她这般袖手旁观,且表现得毫不在乎?

    恐怕……不能!

    想到这里,陵越只觉得心如锥刺,浑身肌肉紧绷得似铁石一般坚硬。

    从前为了清修才不能接受她,早知今日非娶妻不可……或许还不如当时就认了跟她的婚事?

    陵越忍不住去想如果早与江蓠成了真夫妻,今日会是怎样的光景——

    夜里可以拥着那让他神驰梦想的香气入眠,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那张温柔恬静的脸。

    他可以占有她眼神中的光芒,可以牵紧她的手,可以抚弄她的长发,可以无止境地贴近她的柔软,感受她的心跳和呼吸……

    他不用担心她被其他男子逗得心中小鹿乱撞,他更不必要求她每隔五天送书过来,想留她多聊一会儿、却总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这已经不能实现的幻想,越发让人痛到失去理智。

    该怪天意弄人,还是恨自己作孽?

    江蓠觉得今天陵越对她说的话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

    在她看来,当她说到“对我好的人很多”时,那个从不过问自己的近况,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甚至未曾关心过自己的伤势的“陵越师兄”,是绝不包含在那“很多人”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