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事过无悔

蜀山卧月眠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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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跑。”陵越知道自己若敢放眼前人回去,眼前人便敢消失给自己看,“我怕我没处找你。”

    江蓠自己都还没料到这一步,但听陵越这么一说,她好像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她最擅长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江蓠:“那我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我自会陪你回去。”陵越扬剑出鞘,一只手仍搭在江蓠腰间,“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便直接问我,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江蓠没辙,只得伸手将陵越稍推开了一些,也打算御剑。

    “我说了,我陪你回去。”陵越将江蓠的静岳剑按回鞘中,而后轻巧地一提,携身边人登上了自己的佩剑。

    一直送到山月居门前,陵越才停步问道:“我现在没有亭子可以落脚了,能进去么?”

    正说话间,天上打了个响雷。

    江蓠:“今天的、天不好,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下大雨,我也跑不到哪儿去。”

    陵越:“你不愿让我进去,我便不进。”

    江蓠在陵越的注视下跨进了门,而声称不进屋里的陵越则果然也没有听话地回去,只是站在外头等候。

    又听到两声雷响,江蓠怕他一直在外等着,心肠一软便投了降。她打开门,对陵越说:“你可以进来,但是请你不要动手……”

    “好。”陵越大步一跨,人便到了房中。

    再想让他出去可没那么容易了。

    江蓠照例奉茶相待,在陵越对面坐下。

    陵越见她给自己沏茶的模样,不禁遐想道,夫妻之间本该相敬如宾,时而举案齐眉闲话家常,时而相濡以沫亲昵无间,不管是否有儿孙绕膝,不管外头几多风雨,也无所谓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如此便堪称人间至乐。

    只是,如今多了一点“相敬如宾”,而少很多“亲昵无间”。

    江蓠不太习惯这样□□裸的直视目光,那种炽热烧得她不敢抬头。

    她脑中盘算来,盘算去,只是在想如何才能让眼前人放弃当下疯狂的想法。她不喜欢一切剧烈的变化,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调适到能安然面对眼前人的无情,她十分确信投入新的感情才是自己人生最好的出路。

    “我不一定能生儿育女。”江蓠摆出了第一个理由,“夜生渊的毒毕竟太厉害了,何况我又去阴间转了一趟。身上寒气太重,连红玉和神兽之血也很难将我调理回去。至于云汐师姐……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陵越的视线依然胶着在她身上,不假思索地回道:“那就收养孤儿,或以族人之子为嗣。”

    “你——”江蓠见晓之以理无用,便打算动其恻隐之心,“云汐师姐就是孤儿……你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

    “背弃承诺,是我对不起云汐。父母双亡,亦确实身世堪怜。但她不能一直靠我的怜悯活下去。”陵越说得很直接,“她也该学会自己面对一切、学会对自己的生死负责了。我可以帮她、救她,但若我心中有别人却依然娶她为妻,恐怕反是误她终生。”

    心中有别人?这个“别人”竟然是自己?……

    江蓠心想,若是这番告白来得早一点就好了。若是来得早那么一点点,她也许可以心无窒碍地接受。但现在,她只觉得与眼前人隔着千山万水路。她对陵越失去的不只是视其如兄如父的依赖与默契,更是信任。

    陵越为何会突然改变态度?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假死么?如果没有捉阴魅一事,想必他自会与云汐白头偕老,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又或者,是李居仁的事刺激到了他。

    虽然从前他并不在乎,但想到原本喜欢自己的人竟要投入别人的怀抱,便心有不甘,这大概也算是人之常情。

    “我不一定嫁人。”江蓠决定来一个缓兵之计,“我年纪偏大了,找婆家不易。跟李居仁的婚事没谈成,家里虽然着急,但他们毕竟强迫不了我。我想我今后也许会收一个徒弟。教徒度日,也不至于寂寞。”

    陵越似乎根本没把江蓠的话听进耳里,只说:“我有话想问你。”

    江蓠觉得手脚都没处放,搓着膝盖道:“你、你请问……”

    “你去捉阴魅之事,为何不早告诉我?”陵越对此事十分介意——即便只是假死,这也实在太冒险了!她这么一声不吭地去执行任务,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有去无回,也不跟他说一句道别的话,任由他以为这是天人永隔,这难道不残忍吗?她不知道他在听闻她的“死讯”时几近发狂,她不知道差一点他就自愿随她而去……这样的事情,决不允许再次发生!

    江蓠撇撇嘴道:“我、我以为假掌门都跟你说了。”

    陵越:“我若知道,怎会让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你怕我有危险?……”江蓠只是理所当然地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句话却着实戳到了陵越的痛处。

    她竟然认为自己并不在乎她的生死……

    是的,回想自己过去所为……也无怪乎让她产生这样的误会,无怪乎她临去之前都不想再见他一面。

    他当然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不敢在乎。他一直强迫自己忽略眼前人,才尽量不去探听有关她的消息,不去关心她所经历的事。这是一种极为自私的想法,然而他之所以如此做,还不是因为江蓠的一举一动太容易牵动他的心神?

    江蓠见陵越一脸懊悔的神色,也不是很明白他在想什么,便说:“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只是承担了责任而已。”

    陵越一时无言,他没想到因为听进了自己的一句话,这个傻丫头便不顾一切地以身犯险。他忍不住捉过江蓠的一只手,将之攥在自己手心中,道:“以后这些责任,都让我来承担!”

    江蓠默默把小手抽出来,起身离开了座位,好像有些不能承受这般热情。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那从前是朝露亭的所在。

    “师兄,我很感谢你这么照顾我。”江蓠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其实做兄妹也很好啊,就像以前一样,你把我当作妹妹看待……兄友‘妹’恭,既存故人之好……亦不妨碍修行。”

    “哼,什么兄妹?”陵越大步走到江蓠面前,盯着她说,“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这四个字听得江蓠耳朵发烫。

    江蓠:“师兄……其实兄妹之义与男女之情,有相似之处……也许只是因为之前你以为我‘死’了,太过悲伤,才觉得——”

    “也许你分辨不清,但我清楚得很!”陵越将自己的佩剑之剑柄塞进江蓠的掌心,使她紧紧握住,“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你昏迷之时,对你那般胡来。”

    江蓠:“胡、胡来?”

    “那段时间总弄得你浑身淤青,你不记得了?在你假死之后,我一直在想,会不会你已有了我的孩子……”陵越终究坦白了自己的恶行,“你可以杀我泄愤,我死得不冤。”

    江蓠睁大了眼睛,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脸色煞白,手脚冰凉,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江蓠:“你、你胡说什么?!”

    陵越不忍心看她眼中的惊骇,亦难以面对自己曾经一再犯下暴行的事实,只能耍赖似地抱住已然僵成木头人的江蓠:“我知道你很难原谅我。与其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还不如、让我死在你剑下。”

    江蓠内心的震惊已无法言喻,泪水像珠子一样顺着面颊滚落下来:“你、你——毁我清白?!……”

    “你想把清白留给谁?!”陵越自知无理,却还是忍不住这样吼道。

    江蓠不住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会做这种事……”

    陵越:“有什么不可能?别忘了……师兄也是一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妻子、总在昏迷时喊其他男人的名字!”

    江蓠还是不敢相信,自顾自地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陵越:“我也没想到,我会轻薄无耻至这般地步……”

    痴恋多年的心酸一齐涌上心头,江蓠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一切算是噩梦还是美梦。

    陵越的吻从江蓠的鬓发一直绵延到脖颈,而江蓠已完全忘记了反抗。

    江蓠:“你……真的……喜欢我?”

    “不能跟你修炼双剑,是因为,与你在一起时我无法专心。不与你共事,是因为……我不敢太纵容自己……”话说至此,陵越已有些哽咽,“我会忍不住看你,忍不住想靠近你,我怕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从前我以为,你最多不过跑去其他门派躲我一阵子,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狠心到……你狠心到想要永远离我而去!你狠心到不想让我记起你来——我差点就被你骗了!……”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的。”许久之后,江蓠终于才又开了口。她努力匀顺了气,抹去泪水,试图用一种无条件乐观的戏谑态度面对现实:“……算我倒霉。”

    “我上辈子应该欠你很多吧。”她轻轻推开陵越,并把剑还给他,“拜过堂,圆过房,也不算奇怪。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不要再提了。你以后……好好跟云汐师姐过日子。”

    陵越:“你这话什么意思?”

    其实江蓠从没设想过如何与陵越以夫妻相待,当她知道竟然真有这样的可能性之后,便只觉得十分没有信心——若是陵越从此以后都惦记着云汐怎么办?若是他有朝一日后悔了怎么办?她可以不计较陵越从前对她的冷漠,但要她立刻相信眼前人对自己有多么钟情,却也有些困难。

    她觉得,止步于此是最完美的,她知道陵越心中有过她,这就够了。

    至于他做出的荒唐事,也不是杀了他、或是将他送到有司问审能够挽回的。她一点也不想杀他,也不想请人治他的罪,这样的决定当然是大错特错,但她没有办法拗过自己对他余情未了的心,所以她选择原谅。

    “我原谅你了。”江蓠偷偷往后退后了半步,“你说的话……虽然我不是都能听懂,但是我已经满足了。事过无悔,既往不咎……”

    “可是我不满足!”陵越抓起江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我试过放手,但我做不到。”

    已然湿润的双眼痴痴地望着眼前人,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吗?喜不喜欢早就已经不重要了。江蓠曾经觉得自己可以为美梦付出一切,但那似乎只是出于年少时的过度热情。她现在更想过平静的日子,她希望能和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长相厮守,而不是一辈子做陵越的附属。

    她撇过头,不想使陵越看到自己的表情,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陵越:“一点……都不喜欢了?”

    “我们……”江蓠但愿自己能把理智坚持到最后,“我们不太合适。你我本非同路人,勉强在一起,只会互相妨碍。”

    一滴泪水落在她手背上,不是她自己的眼泪。

    “你告诉我,你跟谁合适?跟谁不勉强?!”陵越紧紧捏着她的手,仿佛要将两人永远焊在一起般,“无阙?重岩?谢亭山?我哥?李居仁?还是……玄、谷?”

    这……陵越根本就是把所有跟江蓠搭过话的男子全数了一遍。

    不对,江蓠跟玄谷师侄连话都不曾说过。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江蓠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发现是徒劳。

    “那你便是跟我最合适。”陵越没有再给江蓠反驳的机会,他一面拥住眼前人,一面强迫她抬头面对自己,然后狠狠地吻了下去。

    亲吻的同时,亦肆意呼吸着怀中人的芳香。

    他喜欢这样,没有入魔,没有失忆,也不需趁对方昏迷,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让江蓠知道自己的心意——让她从肌肤的紧贴,鬓发的厮磨,唇舌的交缠中感受到自己爱欲的强烈。

    还有那不可救药的占有欲——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对她做同样的事!

    原来掩藏在心底的这份感情终究是需要表达的。他之所以可以忍耐这么久,是因为从前他不需要表达,就能收获情意绵绵的回应。

    有那专属于他的称呼,有费劲巧思的招待,有含情脉脉的凝视……还有她的紧张,她的追问,她对他无底线的宽容和放纵,一切可以证明她的心中早已被自己占满的蛛丝马迹。

    但是这样的讯息,他很久没有收到了。

    他知道,眼前人一直在与自己渐行渐远。

    自己并非她独一无二的选择……自己是早已被她放弃的选择。

    陵越:“我和你的离婚记录……我早已请人施法销去。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不管你愿或不愿,你都是我的妻子!”

    江蓠:“你、你怎能这样自作主张!”

    陵越:“自作主张?哼,事已至此,我怎能不自作主张?……我问你,你我究竟有什么不合适?八年前派中因朝廷褒奖举行庆典,你我均因不喜入仕而避之唯恐不及,这就证明我们好恶一致!西南地界群峦绵亘,你我偏对悄立其间的不孤山情有独钟,你手上还戴着绝似萧家传子信物的玉戒,这便叫作天赐良缘!仙箓司职位众多,进入综事堂通常需得在别部磨砺一年之久,你一来便做了我的助手,你以为是谁徇私为你放行?雾合岭的七情瘴雾连云漪都能安然通过,若不是听说你正在昆仑山上,我何至于情魔入心而神志大乱?!你在昆仑旧地呆了三年之久,若非我不时催促云漪早日将你的道籍取回,你是否打算永远都不回来?你可知你假死之后我是如何度过每一日的?我夜夜守在你坟旁,我时时想要随你去,不管上天入地,都想再见你一面!……你……你现在跟我说什么‘不合适’?你——!”

    “别、别说了……”江蓠还没有完全昏头——冰释前嫌是一回事,以身相许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说:“师兄,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接受你。请你再写一封休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