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二部·往世梦 王孙去

蜀山卧月眠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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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道漓撞见秦畴夜对月独饮,第一反应是赶紧溜走。毕竟姓秦的看上去情绪不佳,未必想被人瞧见自己失意的模样。她自己也正心潮低落,没有安慰他人的闲情。

    不过秦畴夜已然发现了她。

    他浑身酒气,眼中还有些湿润,目光停留在尤道漓身上,似乎有种强迫她过去意味。尤道漓踟蹰了一下,弯腰捡起两个歪七倒八的酒坛,小心翼翼地走至秦畴夜身侧,踢了踢他的脚,问:“喂,你没事吧。”

    秦畴夜随即又灌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竟有这等幻觉了。”

    “幻觉?”尤道漓把酒坛往地上一扔,“你再喝就真该喝出幻觉了。”

    秦畴夜眯起眼睛:“你……?”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尤道漓扯掉耳珰,拔下银钗,披散长发,想让眼前人看清自己本来的模样。

    秦畴夜有些不敢相信地伸手轻触尤道漓额边的碎发,原本极为颓丧的表情中竟露出一丝笑意,道:“是你……”

    尤道漓用银钗敲敲酒坛,说:“平日里看你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还有这种不良嗜好。”

    秦畴夜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可知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

    尤道漓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没意识到秦畴夜所愁苦之事如此严重。她忙把酒坛推给秦畴夜,说:“你喝你喝……”

    秦畴夜:“不陪我喝吗?”

    尤道漓:“不不,我酒量差极,除非你想背我回去。”

    秦畴夜:“背你回去,也无不可。”

    尤道漓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别扭,心想秦畴夜该不是在调戏她吧?不过看他面上又恢复了愁云惨雾,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尤道漓:“唉,人固有一死。方生方死,即死即生,如水结成冰,冰消成水,自然之道也。想开点。”

    秦畴夜:“有人生,千秋不知名。有人死,万物尽涂炭。”

    尤道漓:“是……是谁没了?”

    秦畴夜:“你可知道,今上的七皇子?”

    尤道漓张大了嘴,半天发不出声。

    陈留王赵絮未及弱冠之年便去北国做了质子。在双方交战的数年中,他被北国的皇帝流放荒山,饱尝北地风霜之苦。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一命呜呼了吗?

    秦畴夜:“此前北虏受常山王之降,便已使今上颇为不快。如今……皇叔陨殁,恐怕……”

    “皇、皇叔!?……”尤道漓赶紧捂住耳朵,“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话音未落,西北方向便“嗖嗖嗖”飞来三支利箭,钉在了杏树的枝干上。秦畴夜一阵冷汗沁透背脊,将醉意消得干干净净。

    尤道漓大脑一片空白,心肝儿颤得好似那箭尾不断震晃的羽毛。

    没等尤道漓反应过来,秦畴夜便一把将她拉到了隆起的土堆之后。

    偷袭者显然意识到了远攻的无效,很快便以轻功跃上了山头。

    杀手脚步轻捷,没发出丝毫响动,但尤道漓却能觉出死亡的气息无限逼近,害怕得耳朵嗡嗡地响。

    瞧了一眼身边的人,唉,竟是个皇子!虽然自己不想死,但皇子更不能死。尤道漓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快手拔下秦畴夜头上明晃晃地簪子,束起了自己的长发,再指了指西边。秦畴夜起初还不明所以,但下一瞬便见尤道漓跃出土堆,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她竟想帮他引开追兵?!

    东边的密林尽是阻人前行的毛竹,尤道漓因身材纤细且熟悉地形,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用剑砍断身后的竹子。

    三个追兵果然因横七竖八的毛竹而难以速行。从那斑驳的竹叶间,也分辨不清逃跑的人是男是女。

    “啊!——”一支利箭擦过,尤道漓只觉得左胳膊似被狂风猛刮了一下,瞬间的冰凉触感过后,火辣辣的疼痛钻进肌理。

    秦畴夜从后方追上黑衣人,先趁其不备击杀了最末一个。随着那黑衣人一身惨呼,前面两个立刻掉转过身,发现真正目标乃在背后!

    两人抛了□□,拔出一刀一剑,齐向秦畴夜袭去。尤道漓听见短兵相接之声,意识到情况不妙,也匆忙折返。

    “跑!”秦畴夜大喊。

    尤道漓抓握剑柄的手剧烈颤抖着。

    她有上前助阵的冲动,但又知面对训练有素的杀手,自己没有丝毫胜算。

    一刀,两刀,三刀,一连三招都差点击中秦畴夜的要害,幸被他一一接住。尤道漓紧张得透不过气。

    想哭,想喊,却像被暗夜与恐惧扼住了喉咙,不能出声,更无法动弹。

    终于,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退到十步开外的位置,凝神运气。

    秦畴夜在黑衣人的左右夹攻下快要支持不住时,两个杀手的头发忽然起了火。

    二人慌忙倒地一滚,想熄灭这无由之火。秦畴夜趁此机会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心脏。

    还未把剑从死者的肋骨中抽出来,另一杀手已一跃而起,一道寒光直冲秦畴夜后颈。

    “呃!!——”

    尤道漓用捡起的□□朝那杀手连发两箭,其中一支没入了杀手股间,那杀手也因此失去了刺死秦畴夜的最后机会。

    秦畴夜用手肘顺势一击,中箭的杀手便伏倒在了地上。

    “谁派你来的!?”秦畴夜摁住杀手的脑袋,问道。

    尤道漓见状,想到应撑开那人的嘴巴以避免其自尽,但慢了一步。

    最后一个黑衣杀手也翻了白眼。

    秦畴夜这才发现尤道漓左边的衣袖已被鲜血浸湿。

    双唇发白的她冲秦畴夜摆摆手,接着撕下半条裙摆,随意包扎了下。

    血是止住了,但二人尚未脱险。

    不远处响起哔哔啵啵的声音,呛人的烟气弥漫开来。凉如水的山中暗夜,被灼人的冲天火光打破了静谧。

    秦畴夜试图以御剑术带走尤道漓,但他御剑的本领还未至精湛,自己逃脱有余,带一个人却力有不逮。

    尤道漓只得提出另一个逃生之法:“秦师兄,你能引出地下水流,是么!”

    秦畴夜黯然道:“恐怕无力抵御这四围烈火。”

    尤道漓:“从这里向南——约五十丈处,有一口半枯之井。合你我二人之力,咳、咳咳……或许能用水冲出半条生路,逃到井中避火。”

    秦畴夜:“五十丈?!”

    尤道漓:“师兄若不愿独自逃走,就与我一起试试吧!”

    风助火势,秦畴夜已无暇多想了。

    涌自地下的水流果然在火海中浇出了一条道,两人不顾一切地趟进了大火的缝隙中。

    脚踩滚烫焦土,胸中憋着一口真气,这五十丈的路途仿佛比千里万里更遥远。

    尤道漓原本还担心自己记错水井的方位,好在老天怜惜,那井就在眼前了。

    秦畴夜快步上前,推开了挡住井口的断木,接着迅速跃入井中,并接住了随后而下的尤道漓。

    头顶还有火光照耀,井底的两人均喘着粗气。

    尤道漓看着身上被烧得破烂的衣裙,感到十分无奈。但见秦畴夜也没好到哪里去,那浑身泥泞的模样与他贵公子的身份颇不相称,便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一笑。

    秦畴夜:“我们差点就成了两只烤羊,你还笑得出来。”

    尤道漓:“这不是大难不死嘛,有什么笑不出来?”

    秦畴夜:“……让你跑,为何不跑?”

    尤道漓:“我也让你跑啊,你为何不跑?”

    秦畴夜:“圣人教诲,不敢背义偷生。”

    尤道漓:“怎么,你以为我就没读过圣贤书吗?”

    秦畴夜:“哈哈……圣贤书……你一个姑娘家……”

    尤道漓:“姑娘怎么了?”

    秦畴夜:“你一个姑娘家,胆子倒不小。如此九死一生的办法,也亏你想得出来。”

    尤道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只知凡事不可轻言放弃。”

    秦畴夜:“比如对谢瞻白,你也不会轻易放弃么?”

    “没错!”尤道漓毫不犹豫地答道。

    听到这样的回答,秦畴夜忽觉心中隐痛,苦笑了下。

    他对眼前人,有好感。也许没有太过强烈,但十分真切。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输在了一个数字上:第二和第一,真有那么大的区别么?

    他向长老交代的八字,本也不是真的。

    其实他知道自己大可争上一争,无奈他已不能在山中久留了。身为皇族,过的却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对谢瞻白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他却难以奢望。

    尤道漓见秦畴夜神色愀然,不禁有几分为他担忧。她敛起嬉笑之色,极认真地说:“秦师兄……前路凶险,你若再遇绝境,也不可随便放弃。”

    “……嗯。”秦畴夜对尤道漓笑了笑。

    山火应是惊动了玉浮中人,没过多久就被扑灭了大半。狼狈不堪的尤道漓和秦畴夜爬出枯井后,发现四周还有不少刚参与了救火的玉浮弟子,心想这一夜的危机总算是渡过了。

    漆则阳疾步跑至秦畴夜跟前,确认他无碍,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该走了。”漆则阳神情严肃地催促道。

    秦畴夜点点头,曰:“稍等。”

    他将尤道漓拉到一边,问:“你可有……那种东西?”

    尤道漓:“什、什么东西?”

    秦畴夜:“荷包也可,香囊也可,玉坠也可,剑穗也可。”

    尤道漓:“没、没,没,都没……”

    秦畴夜显得有些失望:“今当远别,何以赠我?”

    “你要去哪儿?”尤道漓话一出口,便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在身上东摸西摸,也实在是摸不到什么可赠人的物事,只好说:“唉,那些都没用,我送你几成功力好了。”

    说罢,她夺过秦畴夜手中的剑,将自己好不容易修得的一点灵力,慷慨地注入其中。

    秦畴夜:“你这样……恐怕会难以通过下一次行崖副掌门的考试。”

    尤道漓:“谁说的?还有半年呢!师兄有所不知,我之前专修火系道术,但越修便越觉得不适合我,想转成水系,却又舍不得已有的一点修为。这下正好,我可以从头来过!等你我下次相见,保证让你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秦畴夜笑着摇摇头。

    尤道漓以为秦畴夜在质疑自己的能力,皱起鼻子道:“师兄,山下俗事虽多,可别放松修炼啊。若是三五年后被我赶上了,你可没面子。”

    秦畴夜:“师妹的嘱咐,为兄字字记在心上。”

    尤道漓:“那就后会有期了,保重!”

    秦畴夜握紧佩剑,道:“后会有期!”

    迎接秦畴夜的护卫已在山脚等候多时,不知何时换上一身戎装的漆则阳也跨上了马鞍。

    他想问秦畴夜前一夜的遭遇,却也不知从何问起,倒是秦畴夜先开了口:“你为何总撮合尤道漓与那姓谢的?”

    漆则阳坦然笑道:“怕殿下在山中多有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