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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柳村出发,步行到沙口镇需要40多分钟,这段路窄,路况不大好,有好几个陡坡,所以还没通客车,大的货车也难行,来往的是小货车,更多的是三轮车。
这段路虽不笔直宽阔,但路两旁的柳树婀娜多姿,远看一团团淡雾,近看一片驼黄,像是画家用细韧的笔锋画出的绿痕,一点也不跳跃刺眼,颜色是那么纯,全部用差不多的调子托着衬着。
任苇走到沙口镇时,天更阴了,一把可以捏得出水,她不敢做太多的停留,喘了几口气,继续往学校方向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中飘起了细雨。躲雨吧,前不着村后不巴店,况且天色不早了,毛毛小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躲雨吧,这小雨有点烦,额上的头发已濡湿,有水珠直往眼角钻。
此时,路上的车极少,行人一个也不见了。
在一转弯处,路边有一大片麦田,麦子长势很好,任苇不经意地瞅了一眼,麦田里隐隐有几个人影,多么辛劳的农人啊,她心里喟叹。
当她接近这块地时,田垄里的几个人突然跳到她的身边,并排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莫名其妙!她抹了抹脸上雨水,定眼一看,是三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其中两人头发上染着黄色,一人袖子卷起,露出了胳膊上的刺青,是一条斑斓的蛇,蛇的嘴里吐着鲜红的信子。三人面相狰狞,虎视眈眈。
毋庸讳言,这是几个无法掩饰的小流氓。任苇心里暗暗叫苦,这怎么办?她强作镇定,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往前走。
其中一个黄头发把她拦住,阴阳怪气地说:“识相点,把手里的钱交出来。对你说实话,我们劫财不劫色。”
要钱?这不是要任苇的命吗?
“我没有钱,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任苇想首先给他们亮出底牌,让他们死心。
“你没有钱?怎么背里鼓鼓的?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学生,刚从家里出来,现在回学校去的。”
“学生回家都会带钱到学校用,你以为我们是脑残?”
“我真没带钱。几个大哥,放我走吧,我还要赶到学校上课呢。”任苇苦苦哀求,想用温顺感化他们。
“去你的,我来搜,看你能把钱藏哪儿。”那个剌青显得不耐烦了,他扯下任苇身后的背包,放在地上,撕开了拉链。
三人围过来,只见包里是几本书和几个塑料瓶:一瓶萝卜干,一瓶咸菜,是奶奶炒的;还有一瓶装有小鱼干,这是泥鳅二爹给的。他们有些失望了,他们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的包里会是这么寒伧。其中一个高个子黄毛捏了捏鼻子,摆摆手,动了恻隐之心:“你快走吧,那么穷,读什么狗屁书!”
任苇拾起地上的背包,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准备逃离,刺青又一把扯住了她:“我就不相信你一分钱也没有。昨晚我输惨了,现在手头连买一包烟的钱也没有了,我要在你身上一寸一寸地搜,我不会放过你的。”他的牙垢极多,一阵烟臭,差点把任苇熏倒。他的目光像秃鹫,那种从死人堆里飞出来的秃鹫。
纯洁总会遇到卑劣,而卑劣又总是振振有词。
他从后腰拿出一把小刀,是弹簧刀,衔在嘴里。他先摸了摸任苇的裤子口袋,空空的。
任苇万分紧张,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他摸了摸她的上衣口袋,空空如也。她的脸涨得通红。
任苇的钱装在衬衫的口袋里,眼看他的手快要拉她的外衣拉链。
此时,任苇的恐惧感悄然消失,另一个想法占据了她的头脑:只要他触摸到她的内衣口袋,她就立马抢过他的刀,刺向他的眼睛。哥哥的钱,是一个男人失去了尊严饱受屈辱才换来的;奶奶的钱,是一个老人从牙缝里苦苦挤出来的。狗逼急了也跳墙,今天,你若犯我,我必犯人!
剌瞎他,然后把他打倒在地,我多年揉面团的力气是该显现一次了,最后主动去派出所自首,哪怕在牢房里呆上半个月也无所谓。任苇已想好了后路。
怒目圆睁!说时迟那时快,她握紧的手,准备随时出击。
“英子,你个死丫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看看你,淋得像个落汤鸡,还不快走!”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的吆喝声从身后传来。
任苇回过头,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老人从脸色到服装很像屋前的梧桐树皮,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篮子,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把伞遮在她头上,动作很轻,皱纹细密的眼角流露出笑意,就像呵护着他的宝贝孙女。
这位老人,我从没谋面啊,我不叫英子啊,可能是对方人老眼花认错了人?正当她纳闷时,三个小混混一眨眼不见了踪影,做贼心虚!
“这几个牛鬼蛇神经常在这儿做坏事。我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欺负你。小姑娘,我送你一程,转过这个弯后,你就安全了。”老人低声说,他从篮子里摸出一块塑料布递给任苇,“披上吧,一个女娃娃,不要凉了身子。”
任苇的眼角湿润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在猝然之间撞见了野蛮,在危急之时感受到了慈爱,任苇顿了顿调理呼吸,她浑身的肌肉松弛下来。
老人陪她走了一程,四下看了看,收住脚:“没事了,你放心走吧。”
任苇朝老人认真地鞠了一个躬,谢谢。有些看似平凡普通的外表,却隐藏着气壮山河的灵魂。
她把塑料胶布裹在头上,使劲地裹上,只露出了两只眼,将世上的一切风雨阻挡在外,朝着学校的方向一路奔去。这点小小危险算不了什么,人世间多的是真正的大灾难。
风,越来越大了,夹着凉意,将薄薄的白色塑料胶布吹得鼓鼓的,远远望去,任苇像风中一只翻飞的素色蝴蝶。
向前跑吧,树木为她让路,青草踩在脚下。她的衣角上粘有各色味道,总有自然界忧伤的花朵折断翅膀,跟着她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