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兴

戈壁王叔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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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姆小姐已经三十来岁了,她之前是一位幼儿园老师,富有爱心且十分温柔,喜欢穿浅蓝格子的碎花裙,热爱一切明朗的颜色。会戴坠着卡通图形的花俏耳饰,将蓬松的栗色卷发别到耳后,露出饱满且布有雀斑的白皙脸庞。

    她每天过来的时候都会给姜兴带一束花。

    有时候是白色的小雏菊,有时候是粉色的花信子,有时候是红色的康乃馨。

    包扎得很精致漂亮。

    花瓣上还沾着一圈露水。

    这些花都是保姆小姐从在清晨的阳光里刚开门的花店里买来的。

    保姆小姐告诉姜兴,这世界上没有比花更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这位女士非常外向且可爱,对待姜兴总是有无尽的耐心和宽容。

    她有一本已经在午后反复朗诵过的故事书,书页都翻得微微起了个卷儿——《小王子》。

    每次在读完这个故事之后,保姆小姐都要忍不住感慨:“写得太好了,真是写得太好了。”

    姜兴并不能理解:“那小王子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有一个星球,又为什么会成为王子?”

    “小王子就是小孩子啊,就像你一样。”保姆小姐思索了一下,然后尽其可能地用孩子可以理解的方式向六岁的姜兴解释:“小王子就是所有小孩子里最纯真可爱的那一个。”

    有雪白的光影从云朵掉出来。

    姜兴凝望着保姆小姐黑色的眼睛。

    那是一面湖,盛着一片从云朵里掉出来的光影。

    “那小王子的妈妈呢?小王子的妈妈也像我的妈妈一样被关起来了吗?”

    窗外蝉鸣声聒噪不休。

    灼热滚烫的光透过鱼缸落在姜兴的手指上,他被烫得微微瑟缩了一下。

    姜兴看见鱼缸里那只红色的小金鱼,它有两只鼓起的硕大黑眼睛和漂亮飘逸的金臀鳍,这是保姆小姐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没有人回答他。

    在姜兴的注视之下,红色金鱼缓缓吐了一个透明泡泡出来。

    姜兴紧紧贴着玻璃鱼缸,冰凉沁了过来,为了更加靠近一些,他将自己的脸挤成一个奇怪的形状:“鱼缸是鱼的家吗?”

    保姆小姐这才说:“是呀,鱼缸当然是鱼的家了。”

    “那鱼只能永远待在家里。”

    姜兴盯着那只金鱼看。

    “不能逃开吗?”

    “家怎么会是想要逃离的地方,只有囚笼才会要逃离。”

    “为什么不能逃开?”

    姜兴这样说,他的目光转到了一旁放着的蓝色海豚玻璃摆件上,在阳光下几近显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美丽。

    “哗啦”一声巨响。

    水涌了出来。

    金鱼在地板上弹跳,拼死挣扎,姜兴将它捡起来。

    它的嘴在一张一合,试图汲取一点儿空气里的水分。

    玻璃渣子划破了姜兴的脸颊。

    血珠顺着下颚落下,掉在了金鱼的嘴唇上。

    它吸.吮了那颗血珠。

    过了一会儿,姜兴抬起头来:“保姆小姐,它为什么不动了?”

    保姆小姐惊慌失措地将姜兴送到了医院。

    没有人注意到金鱼死了。

    死在了他伤痕累累的掌心。

    姜兴将金鱼放进了口袋里,然后埋在了庭院里。

    来年的春天,樱花开得很漂亮。

    云蒸霞蔚。

    姜兴在樱花树底下遇见了一个男孩,手里攥着一束叫自己连根拔起的花,脏兮兮的,笑起来会有酒窝,很甜。

    “你可以跟我做朋友吗?”

    姜兴问。

    “为什么不可以?”

    对方这样反问他。

    他告诉姜兴,自己叫陈一。

    姜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保姆小姐,保姆小姐也很高兴,她想了很久,对姜兴说,作为奖励可以在他十岁生日的时候带姜兴去看一看自己的母亲。

    但前提是姜兴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母亲很漂亮。

    姜兴觉得她看起来很脆弱,就像是墙角里长出的一朵花。

    保姆小姐告诉姜兴,他的嘴唇和脸型都很像自己的母亲。

    虽然保姆小姐告诫过姜兴不要自己一个人去见她。

    可是姜兴还是忍不住,他会将蛋糕和零食偷偷藏起来,然后带给自己的母亲。

    她平日里蜷缩在朝西的一间房间,里头阴暗潮湿,并不通风,身上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连衣裙。脖颈与脚腕上都系着一个沉重的锁链,已经因为反复摩擦有了一圈脱落结痂的伤口。

    他的母亲很安静,乌黑头发披散在肩胛上。

    美得像一幅画。

    姜兴看见了她脚上的伤口。

    当天晚上,姜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高山之上追逐钥匙,最后却掉进了滚烫的岩浆里。

    骨销肉融,片甲无存。

    他从噩梦之中醒来,额上冷汗潸潸。

    直到姜兴十三岁的时候,他才成功打开了母亲的所有身上的锁链。

    并不如同想象那样是拥抱,是赞美,是感激。

    而是在黑夜之中滚烫的灼痛。

    是深埋在血脉里然后顺势钻出皮肤的红色霉菌,掉落下无数毫无意义的上皮组织。

    是尖叫与嘶吼。

    卡在喉咙里翻涌的血气。

    姜兴打碎了所有能看得见的镜子。

    他捂住了耳朵,没办法捂住自己的眼睛。

    那些窃窃私语从人们的目光之中流泻出来。

    他们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母亲。”

    “烫伤很严重,应该是很热的开水,幸好隔了一层被子。”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用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平静地讲:“很有可能会留下伤疤。”

    姜兴垂下头,并不说话,神情漠然。

    陈一想了很多办法逗他开心,每天都会踩着自行车千里迢迢跑到医院来陪姜兴。

    即便是姜兴不跟陈一说话,陈一也可以自顾自地讲上一天。

    可是姜兴的父亲并不喜欢陈一。

    所以陈一总是偷偷摸摸地来,他嘴巴热闹,笑起来又甜,很讨大家的喜欢,于是大家都多多少少愿意帮他一二。

    来的时间多了,陈一甚至能清晰分辨出护士和姜立的脚步声。

    一听到是姜立的脚步声,陈一便会像小老鼠一样,迅速地钻进床底去。

    等到姜立再走了,陈一才从床底下爬出来。

    他摸到了姜兴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果糖,拆了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口齿不清地让姜兴猜一猜自己吃的是什么味道。

    姜兴不理他,低着头看自己缠满绷带的十根手指头。

    陈一嚼吧嚼吧两下将糖吃了,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忽然眉尖一蹙,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舌尖一舔,便尝到一股子弥漫的血腥气。

    护工见到陈一手里的牙齿就笑了:“陈少爷,你是不是糖吃得太多了,把牙齿都吃坏了?”

    陈一也不在意,漱口之后又坐了回来,扯了两张纸巾堵住自己流血的牙槽:“我这是换牙了,不是糖吃得太多了。”

    姜兴看见了陈一翻来覆去查看的那颗小牙齿,黑黝黝的,肯定是吃糖吃多了。

    陈一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好像永远不会感到气馁或者悲伤。

    姜兴第一次看见他掉眼泪还是陈一被他爸爸带来医院看自己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哭?”

    姜兴觉得很奇怪。

    陈一说:“因为你看起来很疼。”

    陈一第二次哭,是在姜兴出院之后,他偷偷跑来跟姜兴见面,姜兴不领情反倒跟他吵了一架。陈一半路跑回来帮姜兴挡了一刀,血流了一地。

    大概是因为太痛了,他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边抽抽噎噎地对姜兴交代后事。

    也是在这一次之后,姜兴的母亲因为两次伤人被关进了疗养院里。

    姜兴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陈一痊愈后不久。

    他身体好,恢复起来也快,没过多久又变得活蹦乱跳的了。

    在某个春光明媚的下午,陈一扯了一朵花攥在手心里,他将那朵花碾碎了,然后突然间提议:“我们去看你妈妈吧?”

    陈一又很平静地讲:“我知道你想她了。”

    疗养院的屋顶是红色的沙地,裙子像白色腹鳍。

    天空是深蓝的湖底。

    雪白的金鱼在阳光底下游曳。

    她跳出了鱼缸,从禁锢之中释放。

    倏然跌落在地上,发出了巨响。

    金鱼在柔软的掌心中死去。

    引人观赏。

    姜兴的视线忽然被温热的黑色包围,陈一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告诉他——“不要看。”

    姜兴轻轻攥住了陈一的手指,不言不语。

    当姜兴又从睡梦之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陈一就睡在了他身旁,大半手臂伸在了被子外面,露出无名指上的钻戒。

    在昏幽夜色里也熠熠生辉。

    姜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陈一感觉有人亲了亲自己的手指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半个影子,就爬起来笼着姜兴的脸亲了一口,哄孩子似的讲:“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姜兴摇了摇头。

    陈一看见他摇头,觉得有点疑惑:“那是怎么了?”

    “我没事,明天你还要上班,先睡觉吧。”

    陈一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他也没反对,亲了亲姜兴的嘴唇,趴了回去,嘴里还嘀嘀咕咕地抱怨:“公司的事情太多了,弄完这个季度一定要放个长假,还有夏向阳那个小崽子最近还敢搞早恋,无法无天,他妈的……”

    陈一的声音越来越小。

    姜兴将被子拉上了一些,盖住了陈一的肩胛。

    然后低头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又轻轻吻了吻。

    戒指内侧刻着他们两个名字的缩写。

    这个系列的戒指被设计师名为“b-612。”

    小王子所在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