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吹埙

枕冰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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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拜访师秋,什么听琴论乐,高山流水遇知音,昆山玉碎凤凰至,听得姜儿入神,思绪都跟着飞了。

    程鱼所见的世间,她想都不敢想,自打五岁被送入绿水巷,她这一生就被命运困住了。

    “真好呢……”姜儿呢喃。

    “也不尽得都好,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其中的辛苦旁人又见不着。”程鱼安慰她,拿出一个奁子,转了话题,“你看,我给你带了礼,师秋那儿求的埙,他自己做的,音色最好!”

    姜儿瞧那埙,目露尴尬:“妾不会吹埙。”

    程鱼一愣:“伶,歌舞诸艺为生者。姜儿居然不会吹埙?”

    姜儿不好意思的笑笑:“绿水巷中多靡靡之音,埙音太过朴拙抱素,所以妾等没有学。”

    正这时,脚步声传来,魏凉走进堂中时,一袭锦衣落满春光。

    程鱼惊喜,迎上去:“子初兄长,听说你好久不来我程宅了!”

    顿了顿,她周身一打量,打趣:“难道回去开窍了不成?第一次着重衣饰了,啧啧,苏吴的料子吧,瞧这光泽!”

    “子沅回来了。”魏凉抱拳,看了眼奁子,“我会吹埙。”

    说这话时,他腰杆挺得格外直,脸上压不住的得意。

    姜儿想了想,会吹埙,是正在武将中间时兴么?不然那得意劲儿,跟上阵杀敌二百似的。

    “是了,忘了子初兄长会吹埙,那这个埙就转送给你吧。”程鱼拊掌称妙。

    这时,门口传来钱蹊的声音,带了责备:“让你先行一步,是回来向长辈们报平安,不是让你回来先歇着的!”

    程鱼一抬头,燕子般的飞了过去:“先生!小十三听话啦!这就去!”

    钱蹊看到魏凉和姜儿,远远的揖了揖手,目光转回程鱼,无奈:“就跟我一块儿去吧,真是的,愈发没规矩了,偷懒倒是愈厉害……”

    二人说话间远去,屋里就剩下了姜儿和魏凉。

    魏凉有点坐不住,起身,跟着程鱼走:“我也去拜会一下程家长辈,送,送礼。”

    姜儿哪能轻易放了他,抿嘴一笑:“小将军会吹埙?”

    “自然。”魏凉回答,下颌一扬。

    姜儿走进,仰起小脸看他,眉眼盈盈:“不知妾是否有幸,听君一曲?”

    魏凉噔噔后退两步,不敢看:“也,也未为不可。”

    “那就明日巳时,朱红游廊下,小将军莫失约啊……”

    姜儿眼波流转,踩着莲步离去,临到门口,扶廊回头,一笑。

    魏凉心肝一颤。

    他猛地掉头就走,没留神,砰,第二次撞上了柱子。

    翌日,巳时,春光好。

    姜儿坐在朱红游廊下,绣鞋尖踢着地上的桃瓣,见那少年下马,进府。

    她好像从来没认真的打量过少年,有时候脑海里蹦出他的身影,能简化成蛮夫二字。

    或许是春风太柔,桃花太盛,姜儿生起心思,就细细的看他走来,目光切切的落到他脸上。

    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眸底那一抹武将的杀气,都是极其干净的,今日不知怎的特意讲究了,丝锦白袍贴合出他精壮的线条,人都说初生牛犊,他却更像长腿长身的豹子。

    走路铿锵,腰杆笔直,是他自己立在天地之下,都能把自己立成一把刀。

    姜儿唇角一勾,石头也不算呆的。

    只是余光瞥到他的乌靴鞋底,鞋底都刷过了,泥点都没。

    得,还是呆。

    魏凉在她身边坐下来,取出埙,低头问她:“你想听什么曲子?”

    姜儿行了个礼:“多谢贵人了,就听贵人拿手的吧。”

    魏凉点点头,执埙在唇,徐徐吹起来。

    乐音悠远,萧萧寥寥,明明是身在繁华王城中,却若魂飘白芦汀州岸上,风一吹,芦花瑟,茕茕天地间也。

    吹埙的少年不再有那将门的利气,瞳仁落霜,白衣江中,又是姜儿不曾见过的一幅画了。

    姜儿听出了神,一曲毕,她轻垂眼帘:“什么曲子?”

    魏凉攥紧埙,瞄了她一眼:“其实这首曲子有唱词的。”

    言罢也不管姜儿应不应,就嗓子一开,唱起来:“蒹葭苍苍……”

    才出口四字,姜儿就捂住了耳朵。

    中气还是那么足,声音还是那么大,跟唱战歌嘹亮似的。

    她哭笑不得:“贵人别唱了,有些曲子不太适合您唱,您告诉妾曲名就好了。”

    魏凉打住,有些紧张:“好,曲名是……”

    他一顿,话到了嘴边就变得难出口。

    “嗯?”姜儿歪头瞧他,似笑非笑。

    魏凉更紧张了,暗给自己打气,回道:“《诗·蒹葭》。”

    姜儿有一瞬的沉默。

    魏凉胆从两边生,脱口:“我,我教你吹埙!”

    姜儿摇摇头,笑笑:“妾是伶,绿水巷多靡靡之音,埙音朴拙抱素,不适合。”

    话中多了淡淡的哀。

    魏凉心头一热,低喝:“我从未轻人为伶!”

    姜儿挑眉,半讥讽半戏谑:“名门家的小贵人啊,脸上落的都是日光,风雨潵不到你们身上,乱世映不到你们眼中,这些话未免虚妄了。”

    “并不是那样!我只是觉得,觉得……”魏凉脸都涨红了,急道,“我魏家世代将门,我打小习武,跟着兄长去军营里历练过。我见过那些将士,有吃不起饭来当兵的,有走投无路来卖命的,心系家国者少,多是微寒所迫!所以我那时就觉得……”

    顿了顿,魏凉的脸色异常郑重,看着姜儿的眼眸,一字一顿:“百姓苦,凉,不敢轻。”

    不敢,少年用的词是不敢。

    明明是王城中能横着走的出身,却对那些活在他们脚下的百姓,说出不敢二字。

    姜儿顿时心神大动,几乎要涌上眼眶来。

    她别过头去,良久,才复看向少年,伸出手,轻拂去他肩头桃李花瓣,笑了。

    “小将军,身有落花。”

    这一次,那笑不再有勾人的劲儿,普普通通。

    魏凉却觉得比前几次,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是啊,身有落花。

    这乱世风雨如晦,人人一身尘埃,独独这个少年,是身有落花。

    但姜儿绝不会想到,若干年后,把这个少年拖入蹉跎浊世里的,却恰恰是她自己。

    一语成谶。

    姜儿的悠闲日子终于到了头。

    几个寺人拜访了程宅,将她带入了铜雀宫。

    燕王宫,铜雀。

    这是姜儿第一次踏入王城宫阙,这个国最尊贵的禁地。

    安夷君要见她,寺人话是这么说的,多的解释半个字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