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南越

枕冰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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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王,是我把隆乐陵寝的台阶,按照兄长的身量凿空的,兄长很想您,您该下去陪他了。”姬照轻言细语。

    燕王瞳孔猛缩:“子盛是你……你!”

    “是我,我想至少亲手,送走我最后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姬照俯身下去,温柔的抱住他的父亲。

    他看到男子颈边因为愤怒而爆起的青筋,柘木准确无误的扎了进去。

    “父王,这截柘木我磨了三年,日夜不敢忘……”姬照收紧怀抱,感受到燕王的身子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静止。

    耳边依稀,听得他最后的呢喃。

    “阿嫚,是你母亲的字,这段历史中只有我唤她,也将由我带走的,她的小字……阿嫚阿嫚,她笑起来有好看的酒窝……我儿,等你坐上这个王位,你的命运,不会比我好多少……”

    怀抱最终冷却。

    姬照指尖用力,那截柘木彻底的刺入了肉里,没有血流出来,只看到一个小黑点。

    他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殿外,日光洒下来,他眯了眯眼。

    就好像不适应这光明。

    “太子。”燕国丞相姜攸向他拜倒。

    “后续的事,就拜托丞相了。”姬照拱了拱手,然后离去,看上去有些累。

    姜攸叫住他。

    “太子杀伐果断,燕国得王如此,是幸。”

    “杀伐果断?照自问,不若丞相,毕竟根本威胁不到您的亲女儿,丞相都不放过。”

    姬照回头,幽幽道。

    “根本威胁不到?”姜攸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嘲的笑笑,“……我惧怕她,就如惧怕这世道啊。”

    姬照疑惑,却不再多问。

    姜攸压下上涌的心绪,正色:“太子,您和臣的盟约,希望一切顺利。她南下之时,便是我姜家,拥立太子之日。”

    姬照浑身一晃,脸有些白:“……身为她的父亲,姜相,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我交换条件的?”

    姜攸扯扯嘴角:“……那请问太子,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明明是您的安排送她南下,却让臣,来做那赶马的车夫。”

    顿了顿,姜攸似笑非笑:“不亲手,是想瞒她,还是瞒自己?”

    “姜相,既然是盟约,就不要追根刨底了,各取所需就好。”姬照打断,语调微寒。

    姜攸消失在宫墙尽头时,姬照还按着自己的手,因为抖得厉害。

    他逼自己平静的,说出接下来的话:“南越的人牙子安排好了么。”

    心腹从暗中走出,跪倒:“太子放心,接应的回话了,只要姜相送她出城,他们就能保证,她南下一去,永无回路。”

    最后四字落在姬照耳里,让他身躯又一晃,差点没站稳。

    “太子?”心腹忙来搀他。

    姬照摆摆手,他真的觉得好累,想好好睡一觉,睡到再不醒来。

    人间寂寞。

    当天,燕王突然病重,太子姬照忧心过甚,不理朝政,故由丞相姜攸总代国事,传诸公子入大内侍。

    当天,大量的盐和咸鱼被偷偷摸摸的送进寝宫,侍疾的宫人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只有诸公子伴驾左右。

    当天,布置完一切的丞相姜攸,出了宫,回了家,换上布衣蓑笠,踏上了一辆特制的马车。

    他静静等待着,面容泛着激动又疯狂的光亮,他知道他,这个国,这个乱世的命运,都要在今晚改变了。

    日落,夜色降临,黑暗里有骚动和哭声,从王城深处传来。

    姜攸感到马车后厢晃动,车身下沉一分,寒气和甜腥味弥漫开来。

    “人到手了,请行车,去城关西南角。”后厢响起阴阴的男声,中原话还不熟练。

    姜攸没吱声,他扬起马鞭,车轱辘转动,就是回答了。

    夜深。

    马车划破夜色,向城关驶去。

    宫城,皇城,里城,外城……

    每过一道关卡,姜攸掏出备好的令牌,他哪怕蓑笠掩面,看上去存疑,也能得侍卫放行。

    燕东宫敕。令牌上小篆,无人敢拦。

    于是畅通无阻,车里寂静,后厢有包扎伤口的动静。

    “她会被怎么样?”姜攸忽的一句。

    “呵,人牙子手里出去的人,能怎么样?”后厢不熟练的中原话,反问。

    顿了顿,话里带了嘲讽,续道:“我知道,你们中原人看不起南越。所以你们就把犯罪的判刑的带煞的,反正不是好东西的都往南越送,到头来骂我们蛮夷化外,根儿不出在你们身上?”

    姜攸想了想,又道:“……请至少帮她寻个好人家,吃穿不愁。”

    后厢的人翻动着什么,满意:“这张脸,吃穿不愁没问题,好人家,我就不能保证了……等等,你不是贵太子的心腹么?怎恁的多话!”

    姜攸遂不再问,车内重新陷入寂静。

    暗流涌动,燕国初夏的夜。

    魏凉在夜色里狂奔。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骑马,就凭着凡身肉胎,狂奔过沉睡的王城。

    他紧抿着唇,憋着一口劲,脚步追寻着石砖地上的白灰线,急促,沉重,又慌乱。

    “小将军沿着白色的线跑!是朱莺用草灰留下的记号,能追上!”

    半个时辰前,叫奉娘的闯入魏宅时告知。

    奴仆怒不可遏的阻挠,奉娘却奋力的朝他喊,声音都哑了:“小将军,求求您!只有你能救她了!来不及了!”

    他冷静,辨认着话中真假:“非亲非故,尔等为何为她奔走?”

    “夫人可怜,不,是奴等皆可怜,这乱世浮萍命……”奉娘声泪俱下,“奴等起先还以为是宫里来接夫人,结果发现那人非寺人,马车也陌生,察觉有异……阿保和大力在和拦奴等的侍卫击杀,朱莺跟着马车,乌梅烧了附近的柴房,故意走水,让街坊来救,把动静闹大……”

    顿了顿,奉娘扑通扑通磕头起来:“是景吾君和南越的人……枕边人尚且如此,世道尚且如此,夫人……只剩小将军您了……”

    话音刚落,白袍少年就冲进了夜色里。

    ……

    魏凉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只剩这一个念头。

    他脑海空白,没追上人或者留不下人,哪怕丁点可能,他连想都不敢想。

    南越,穷山恶水,蛮夷未化。

    向来是中原各国的流放地,一个少女被送到那个地方去,跟进地狱差不多。

    最可怖的是,她还美貌。

    生不如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