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

楼边初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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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原定的计划,周六就是最后一期节目的拍摄了。她提前两天订好了去成都的机票,回程订在周三。今年的休假还留下好几天没有用,宋亦然打算等节目录完以后在这里再待上两天,算是给一年的辛苦奋斗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小玖苦追男神成功,最近天天在她面前秀恩爱,阮夕暮大学的朋友来上海出差,顺便找她叙叙旧。所以这次的旅行只有她一个人。

    这期节目本来不用她上场。晚上十点她刚刚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就接到了队长的电话,开口语气刻不容缓:“亦然,这期你可能也要上场了,现在过来准备一下吧。”

    她匆忙赶到准备厅,厅内人少了一半,气氛压抑。队长告诉她,原定的二辩小冉妈妈去世了,她现在情绪特别不稳定,刚刚准备的时候偷偷哭了好几次,可能需要她上场了。队长眉头皱的极深,眼角细纹都爆裂出来显在她面前。

    宋亦然答应得爽快,她轻轻绕过后门找到蹲在地上的小冉,递给她纸巾:“没事的,我们都在,你放心吧。回家见妈妈一面吧。”

    辩手拿到题目,通常提前几天就能开始准备起来了。这次情况特殊,留给宋亦然的只有这一个晚上。别人的稿子到底不如自己来的顺手,宋亦然草草看了一眼获得一些思路,最后还是决定赶一个新稿子出来。那晚她算是完完全全地临危受命,而他们组已经没有时间了。

    夜里十二点,按照以往大家都已经回酒店睡觉了。这会儿他们聚在宋亦然的房间里,扎堆坐在铺满毛毯的地板上,把声音压低以免影响隔壁的住户。队里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哈欠连天但说什么都不肯走。

    最为关键的一场比赛遇上突发状况,本来就是最不幸的打算。宋亦然把他们挨个轰走,泡了一杯咖啡坐回电脑前。

    咖啡的苦涩在嘴里化开,她舔了舔唇边,明天前途未卜,她不敢怠慢。窗外的道路上零星两辆过往的车辆在橘色路灯的照耀下显出几丝仓促。她自己一个人翻查资料,来不及润色的演讲词显得粗糙。

    等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她的脑海中一遍一遍过着讲稿的内容。桌上的讲稿字迹潦草,几乎每一句都有修修改改的痕迹。

    夜里宋亦然翻来覆去觉得心里不踏实,其实也接近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午间的录影,化妆师直言她脸色不好,关切地让她注意休息。宋亦然在后台哈欠不断,眼皮子都要合上,不忘抓紧最后的时间熟读了两遍讲稿,灯光再起时已经神色若常。

    那一场的辩论她明显发挥的不好,中间一段说起来有些磕磕绊绊,明显的语调不稳。最后的结尾部分因为忘词,宋亦然下意识地放慢了语速。聚光灯下一切细小的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连同着她慌乱的细微表情都能被精准抓住成为人们日后评判的依据被刻在耻辱柱上。

    这一场比赛REALWORN因为五票之差输了,总积分沦落第二。

    队员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毕竟也是临危受命,只说她已经很棒了,不用自责。安慰了几句,看宋亦然勉勉强强堆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吃了一顿散伙饭便各自收拾行李赶飞机回家。宋亦然拎了两箱啤酒回酒店,连灯都没有开,借着卫生间的微小光亮一个人缩在角落。

    队里的人知道她是临时上场,别人都只会看结果。发挥不好,这没什么好说的,队长力挽狂澜都没有救回来这是事实。

    她知道节目播出以后网上会怎么评价她——

    “论点平庸。”

    “一点感情都没有,就像在死记硬背。”

    “顶着一个清纯少女的人设就以为自己火了,准备都不用心了。”

    “大概是被自己「无疾而终」的初恋冲昏了头脑吧。”

    房间特别安静,她知道窗外这座城市车水马龙,今天是万众期待的平安夜,大家都等待着那一分钟的到来,可以和心爱之人度过。这将会是一年中最独特神秘的一天。

    她以前也很喜欢圣诞节。

    高一的平安夜,易城偷偷摸摸塞给她一个苹果,说吃了可以心想事成。苹果用一个纸盒子包住,上面画了一个简陋的笑脸。没凭没据的事情宋亦然没有放在心里,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小口啃了起来,嘴里怔怔有词地念叨着:“明天的物理考试我希望可以考第一。”

    物理是她最烂的一门学科,结果第二天真的考了第一。

    高二圣诞节前一周,她和易城因为吵了一架,冷战了好几天没有说话。易城大少爷没有等她放学,这会儿她独自一人坐在学校的小径上,无人的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空气都带着诡异。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猛地一用力把她拽了过去。宋亦然害怕地闭上了眼,口中下意识还是喊了他的名字。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额头抵住的胸膛让她异常踏实。

    她睁眼抬头,面前的少年脸上的表情还是酷酷的,一只手把她的头压在自己怀里,宋亦然感觉自己再次眼前一黑,额头传来的说话语气还有些不情不愿:“说吧,愿望是什么?”

    “可我还没有吃苹果……”宋亦然语气小心翼翼,害怕易城一个生气又好几天不理自己。易城把她松开,宋亦然从下面仰头看比自己高了好多的易城,望他的眼神带了些试探。

    “有我在,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的。”

    易城的声音掷地有声,说着一点都不靠谱的话,宋亦然却信了。

    “周一的升旗仪式,你唱首歌好不好?”

    宋亦然许愿带着恶狠狠的报复,易城噗嗤就笑了:“一年一次的愿望,你就许这个?一年不如一年,这么没出息啊?”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接着问,“多大点事儿,满足你就是了。”

    “不一样,要特别难听的那种。”

    “你唱歌太好听了,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宋亦然露出酒窝,凑得离他更近了些。

    易城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取下自己的围巾绕到她的脖子上,带着她去隔壁的面馆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那天的面条选的是八宝辣酱的浇头,配上一罐新开的雪碧。

    宋亦然依稀记得那个冬天很有暖意。

    礼拜一的升旗仪式正好轮到他们班,宋亦然作为班长,依旧是主持人。千篇一律的主持稿没什么新意,台下压根没人留神听,周一的早上谁都昏昏欲睡,脑子里还想着等会儿要交的作业。

    那周发言的学生代表是易城。

    按照常规的发言套路,他应该讲一讲自己是如何在篮球训练的同时刻苦用功,短短半年时间里年排进步100多名、考到年级前十,接下来为学校下周的篮球比赛宣传一下,讲述篮球训练多么刻苦,一定会拿下第一为校争光,最后动员大家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但是现在……宋亦然有些小小期待。

    易城穿正装就收起了平常的顽劣,站得比平时都要挺拔很多,领带还是宋亦然刚刚帮他系的。男孩子端正帅气,经过她身侧时手还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她的掌心——真是猖狂。

    宋亦然退到主席台后方,透过台阶向上仰视他。冬天穿裙子特别冷,双腿都快被冻得没有知觉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两只手来回揉搓,视线却死死不动弹,也不知道少年会不会如她所愿。班主任过来和她交代接下来的事情,宋亦然却透过她将视线上移,定住。

    易城照常展开了手中的白纸,把话筒调高了一些。

    “错错错是我的错

    热恋的时候怎么不说

    生活的无奈我已好困惑

    你能不能不要再啰嗦

    最好沉默”

    跑调太厉害了,第一句都没引起什么反应。台下有人听出来了,大吼了一句“是《错错错》,易城唱的是《错错错》!”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一片骚动,同学们交头接耳、笑声响亮。乔晔眉眼弯得更甚,班主任深深蹙起了眉头。教导主任从操场的那一头气急败坏地走过来,从旁边巡逻的体育老师手里抢过大喇叭,嘴里大声喊着:“高二三班在搞什么!”

    可是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全部都被易城的歌声吸引了。

    宋亦然听到第一句错愕地抬起头,眼里的少年还是一脸平常,声音却被自己搞的稀奇古怪。听到过他认真唱歌的宋亦然很难描述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像是被天使吻过的嗓子偶然有一天又被哈士奇啃了,浑身散发着奇奇怪怪,让人一边向往一边想笑,只有他自己不自知。

    她突然就慌了,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太大了。

    几个老师反应迅速,从正前方一个大跨步上来,撸起袖子想抓他。易城唱歌的气息都不稳了,还是伸长脖子够到麦克风,坚持把最后一句唱完:“因为相信我们的爱从没有变过。”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说完这句看向了黑暗无人的阴影处,少女的身影早就隐去。宋亦然老师解释班级状况,一边竭力保持冷静,心跳声快得就要跳出来了。没有人看得到她的慌张,而下一秒当易城再转头看到教导主任怒目圆睁的样子时,自觉闭上了嘴。

    教导主任吼完这一嗓子,台下的欢笑声立刻就停止了。

    那天的升旗仪式一举改成了全校通报。第一节课被占了大半节课,教导主任口水全部喷到麦克风上,把他骂的狗血喷头。易城低着头乖乖认错,高了快两个头的人站在主任旁边该死的滑稽。碍于校规里没有这一条,主任只好罚他写五千字检讨。过会儿又觉得不解气,教导主任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把话筒一摔、临时加码:“一万字,明天早上七点过来交给我!”

    台下观众被迫听完了整场训话。易城恢复了平日的听话模样,乖巧地点了点头,认错态度极其诚恳,仿佛刚刚当着全校面唱歌的那个坏boy不是他。主任总算顺了顺气,大手一挥把操场上练立正的人都遣散了,班主任三步并两步冲到主任面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易城跟在主任后面下了台。宋亦然自责地憋红了眼,悄悄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的心情很复杂,一边是真的很开心随口说出来的圣诞愿望能被满足,说是少年时代她绝对特殊不过——一场千人见证的升旗仪式,一个男孩为她抛下面子跑调到天涯。可是代价太大了,写检讨、请家长、取消本月的评优资格,宋亦然突然懊恼起说话时的轻率幼稚来。

    易城突然停了下来,把她拉到了饮水机旁的小小角落,一只手抵住她的唇阻止了所有要出口的道歉,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温柔地覆上了她的脑袋。少年眉眼微扬,开口声音清亮:

    “你看,我帮你实现愿望了。”

    “宝贝,开心吗?”

    ————————

    从回忆中抽身已经十二点。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就坐在卫生间门口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两腿都发麻,根本站不起来,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宋亦然叹了口气,疲惫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按照原来的计划,她是想去西岭雪山景区看看的。冬天满世界的雪白柔软而清澈,最是少年心中不可沾染的圣洁。明天再说吧,宋亦然想。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黑暗的情绪一经染上就难以割舍,她现在只觉得心里一片阴霾,圣诞节本来也没什么好开心的。

    输比赛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在所难免,她是临时上场,输了也就输了。可她向来最受不了努力之后的毫无回报,就好像高中数学竞赛发烧严重失常没有拿下奖项——只是她那时还能在易城面前撒个娇,在阮夕暮面前痛哭一场,被老师温柔地安慰。二十六岁,她给一切都封上了龟壳。

    不是不难过,而是难过时不让别人看出来。

    今天突然就绷不住了在后台情绪不对连队员们都感受到了。她今天累得不行,大概也是昨天没睡好的原因,一边失望一边又想安慰自己,反而调整不好情绪。她微微叹了口气往后靠了靠。

    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

    她挣扎着掏出手机。睁开眼时眼睛还漫着白光。她按下接听键,开口喉咙也沙哑:“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