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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冯昧的声音透过漫长的距离传到她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欢乐。宋亦然抬头看着黑暗一片的房间,手机屏幕透出唯一的光亮。她勉强扯了扯嘴皮子笑了笑:“嗯,谢谢哥。”
聊了两句,冯昧就发现她不对劲。
“怎么?又生病了?”
“没有。”她清了清嗓子,挪动了一下屁股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我刚刚在看电视,都没注意到十二点到了。对了,圣诞节你看烟花了吗?我听说巾门广场那里每年平安夜都会放烟花,特别漂亮,我还没去看过呢,一个人看也没什么意思——你今年去了吗?”
“没,我还在家里。”冯昧眉头蹙起:“到底怎么了?”
冯昧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从小就有,宋亦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他的。她眼眸一下子暗淡了不少,低头看着自己牛仔裤上的破洞,不停把几根线搓到一起,开口慢慢讲今天的故事。
她讲得很慢,语调平静,冯昧也不催她。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说话像发泄一样,三言两语可以讲完的事情她硬生生扯得好远:“昨天早上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里面瘦肉根本就没有,上面还加了葱……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味道。”
“上周一买的快递到现在还没到,他明明说好周四就可以给我送来的。”
“我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让我给他买两包香烟,我直接给拒绝了。我妈和他说了好多次不要抽烟不要抽烟,我爸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去年体检出来肺已经不好了,自己还憋不住。”
“成都晚上好安静啊,安静了就……特别孤独。”
宋亦然还是坐在地上,等心里话一股脑的说出来,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进门处的两箱啤酒刚刚话语间已经被她干掉了两瓶,等白色的泡沫在舌尖慢慢化开。冯昧妈妈过来,问他和谁打电话说到这么晚,就看到儿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手机,一边说:“我在。”
他不擅安慰人,理科生直白惯了,张口话语无力。他是真的不放心对面的人,踟蹰着如何开口,甚至想把手机递给自家妈妈。电话那头宋亦然突然就毫无征兆地笑了。
“哥,我真没事,不用担心我了。这儿有吃有喝,再说了,我本来就是出来旅游的。”
“现在都已经……一点了,你快睡吧。”宋亦然眼睛染上一层雾气,凑近分辨自己手腕上的指针:“我说出来就好多了。你也好好睡一觉,明年大家都能开开心心、顺顺利利的。晚安。”
冯昧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等宋亦然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那边声音又扬了起来,带点涩:“晚安,好好休息。”
宋亦然至此自此没有说一句圣诞快乐——
原因很简单,她从小没有过圣诞的习惯,到后来圣诞节的快乐以前都是易城给她的,如果他们之间还能走完第三个圣诞节,她一定会像样的许一个自己期盼已久的愿望,拉着十八岁的易城一起去巾门广场那儿看一场烟花。但既然后来他不在了……
那她也不需要过圣诞节了。圣诞快乐太虚伪,她不想这样说。
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她坐在窗边看着夜色转为全黑,只有路灯自始至终泛着光亮。
第二天醒来已经十一点,她嗓子有些沙哑地痛,明显小病未愈。宋亦然前些年体质很好,几乎没有生过病,今年却明显败下阵来,自从上次感冒到现在断断续续快要一个月了……她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昨夜的水,冷水咕嘟灌下,喉结撕裂般的疼痛更甚。
泡腾片、感冒药什么她一样都没有带,最近的药店在一公里之外,她看着窗外的大雪认命地放弃了买药的想法。空调的温度被她往上又调了两度,热气扑腾着冲上她的脸颊。
这会儿宋亦然也没有了出去玩的兴致,好好的假期作罢,她翻出平板窝在被子里看电视剧。
2016《太阳的后裔》年刚播的时候,她和前男友刚刚分手。本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说一句再见显得更加艰难。她消沉了两天,看完剧就没事了。现在物是人非,自己当年喜爱的男女主角在现实中结婚又离婚,只留下当年的纸短情长难以平息。
看起来还别有一番感受。
故事中爱恨自成一体,宋亦然脑中想的却是自己的故事,头疼得就要裂开。她抓着平板的手脱力般得一松,在反应过来之前平板抢先滑落到了地上,再捡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一条细细长长的裂缝横亘在屏幕上,看得糟心。
她把平板放在柜子上不再看,闭上了眼睛休息。
电话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她看着屏幕上闪烁跳跃的“冯昧”两个大字,升起一股美梦被吵醒的烦躁,宋亦然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头发乱糟糟的。
生起病来,梦到他的概率就变高了,而且都是他们最好的模样。
宋亦然居然还有些舍不得。
电话再响起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开口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她微微坐直,手里拿着根皮筋转圈玩:“怎么了,有急事找我?”
“我到成都了。你住在哪里?”
她报出了一连串酒店名,脑子发懵还有些不太清醒:“来干嘛?”
“你生病了,来照顾你。”那边电话挂得很快,没有给她再追问的机会。
宋亦然再回电话过去,那边已经变成了忙音。
她抓了抓头发,随手用发圈扎了起来,靠在床沿翻看手机。门铃响的时候只离电话过了三刻钟,宋亦然有些意外他的迅速,撑着床站起来帮他开门,身上还穿着昨夜的睡衣,不修边幅。
冯昧只带了一个双肩包,见门开毫不见外地进了屋子。宋亦然穿着睡衣,略长的裤腿耷拉在地上,脚上连双拖鞋都懒得穿。地上好几个喝完的啤酒瓶还没扔,冯昧看着皱起了眉头。宋亦然躺回床上,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冯昧,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擦干手翻起自己包里的东西,翻找半天拿了一个温度计递给她:“自己量,到时间我提醒你。”
宋亦然有些抵触地皱了皱眉,还是听话。
37.5℃,低热。
冯昧看向她,糟心地又要开口喋喋不休,宋亦然已经乖巧地闭上了眼。脚步声慢慢从床边移了出去,她听到卫生间传来烧水的声音。
下午睡得不踏实,宋亦然睡梦中踢了好几次被子,总有人过来帮她盖上。
再醒来夜幕已经黑了。冯昧不知什么时候洗了一个澡,在室内只随便套了一件黑色的卫衣,下半身一条灰色的运动裤,来时的装扮已经洗好挂在了衣柜里。看到她醒来,冯昧起身去拿放在桌沿的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晚饭要吃什么?”
“海鲜粥。”宋亦然吹了吹冯昧端来的水,发现水温正好。她小口抿着喝水,眼睛瞄向沙发,冯昧盘着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沙发上,模样不羁。他点了点头,用美团搜了搜最近的饭店,给自己选了一个青椒炒肉丝、一个麻婆豆腐,很快下了单。
宋亦然今天有些过分安静,不愿意开口说话。昨晚的喋喋不休都被和着感冒药吃进了肚里,现在她头晕、浑身发热,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发愣。冯昧把遥控器递给她,她摇了摇头。冯昧没再招惹她,戴着眼镜在沙发上看书。室内一片安静,只有书卷轻轻划挲过手掌的细小动静。
海鲜粥送来已经八点。宋亦然听到门铃声机敏地抬头,冯昧已经站到了门口。
麻婆豆腐的辣味诱人,宋亦然凭着仅存的一点嗅觉试探性地闻了一下客厅一角传来的香气。冯昧手机里放着新一期的地理纪录片,神色悠然。再看向自己盘中单一的白色和零星几个小虾米,宋亦然顿时失了胃口。
“那个……”
冯昧抬头看她。宋亦然直勾勾盯着那碗麻婆豆腐,吞了一下口水。冯昧心中了然,把所有麻婆豆腐倒进了自己的碗里,鲜红的汤汁把饭的表层淋出汁来。冯昧不紧不慢地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转头看宋亦然,后者赌气地往后一靠,把海鲜粥往前面推了推:“不吃了。”
冯昧满脸“你随意”的表情,不多做挽留,动作迅速地收好了餐盘。
冯昧真的不像是来照顾他的,这会儿自己躺上了沙发,把橱柜里的另一套薄被子拿出来盖在身上,舒服地往里面靠了靠。金丝边眼镜被取下来放在一旁,书卷折了一个小角,已经快要读完。宋亦然无事可干,索性再次躺了下来,闭上了眼。
冯昧中午来时就说房间订不到了,今天晚上会在沙发上凑合一晚,明天再看情况。宋亦然当然没意见——他们二十八年的友谊早就把性别差异看得过分寡淡,冯昧几乎和她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友谊,小时候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睡午觉的时候都有,压根不用在乎。
她迷迷糊糊又要睡着。
那天晚上她再醒来的时候,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面前是冯昧放大的俊脸,再用力睁开眼,看到冯昧拿着餐巾纸在擦自己眼角的泪痕。宋亦然头发有些黏在了脸上,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狼狈。这个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她额头的毛巾还泛着凉意,刺激得浑身舒畅。
冯昧眼睛已经有些朦胧,一双腿撑着全身的重量,在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可怜。看她醒来,冯昧又强打起精神。
“你怎么还没睡?”宋亦然的嗓子哑得彻底,只有气声。
冯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把手中的餐巾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开口声音都带着温柔:“你刚刚做梦了,不知道想到什么,我来帮你换毛巾被你拉住了,一直说别走。”
“抓着我的手已经二十分钟了。”
宋亦然低头看了看,突然脱力似的松开了手。她刚刚又梦到了易城转身离开的场景,这么些天在梦里反反复复,她差点以为自己抓住的是那个人。冯昧手腕上已经是一圈红色的印,难以想象睡梦中发着烧的某人怎么还会有这样大的力道,冯昧却再次抓住了她的手。宋亦然眼睛湿漉漉地,看上去可怜,冯昧只能说:“宋亦然,这样让人好心疼。”
“我们都快三十岁了,我知道你不想将就,但也得安顿下来。”
“以后哥来保护你,好不好?”
宋亦然虽然烧得稀里糊涂,但意识还在。愣了一会儿,她嘴角咧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她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幅度太小,冯昧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人还在等她的反应,听到她开口,用虚弱疲惫的声音说好。
她顺势握了冯昧一晚上的手。冯昧没有挣开,就这样趴在床沿整整睡了一晚上。
成都晨曦再起时,已经山河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