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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几个小时,看看快到十二点钟了,大家还意犹未尽。小强的老婆还在加菜,王一鸣说:“吃好了,吃好了,嫂子你也忙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大家于是就站起来,王一鸣掏出随身携带的提包,从里面拿出500块,递给熊小强说:“这是我的一点意思,是给两个孩子的,让他们好好上学,争取考上好的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到时候,如果我有能力,一定会帮忙的。别人的不帮,因为找我的人太多,我的能力也不够,但你的孩子,我还是会想点办法的。”
小强推让了几次,看王一鸣执意要这样做,只好留下,说:“别的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总之,我这一辈子是完了,没出息了,我希望两个孩子比我强,如果他们能够考上大学,到时候少不了还要麻烦你,我们全家先谢谢你了,感谢你来看我,我两个孩子知道了,对他们,就是很大的鼓舞。”
王一鸣说:“你和嫂子也要保重身体啊,该休息时要休息,挣不完的钱啊。身体好了,才能多挣钱。”
小强两口子,不住地点头,说:“记得了,记得了。”
大家握手告别之后,四五个同学,拦了两辆出租车,陪着王一鸣,回了县委招待所。这个时候,县城的大街上,空荡荡的,笼罩着的气氛是令人不安的,不时的有三五成群小青年手里提着酒瓶,喝得东倒西歪的,大声地说话,或者在大街上公然撒尿。有的把喝过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碎玻璃溅得一片片的。
第二天早上,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来陪王一鸣吃早餐。说起对县城的印象,王一鸣说:“这次回来,最大的印象就是县城里像是回到了解放前的上海滩。这样下去,人民怎么会有安全感。你们都是父母官,该抓一抓了,总不能大家都上不了街,憋在家里,看电视吧。养那么多警察,干什么用的,连个县城都管理不好,我看公安局长该撤职了。”
他的话把县长和县委书记,说的成了大红脸,一个劲地说:“是,是,我们这就安排,限期一个月,再整治不好县城的治安,我们就联合向市局打报告,要求市公安局调换人员。太不像话了,整个县城的社会治安,一天不如一天。晚上老百姓连上街都害怕,我们实在是惭愧啊!王部长你也知道,这县公安局,局长不归我们县委管,是上面局里派来的,可以听我们的,也可以不听我们的,有什么事情,我们还得看他的脸色,真是难啊!”
王一鸣也体谅他们做父母官的难处,知道他们这个位子,也确实不好干。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一个大县,要工业没有,财政困难,基本上寅吃卯粮,靠借款度日,有的时候,连县委机关,都会拖欠工资。所以他们见了王一鸣,就像见到了财神爷,想通过他的影响力,给县里多弄点资金。对于他们的要求,王一鸣有时候也会力所能及,安排些资金,特意交代部里的有关部门,对老家这个县倾斜一下。几年下来,也为老家的县,弄了几百万的资金,虽然不多,但也解决了一定的问题。所以他回到老家,说什么话,这些父母官们还都买账。
第二天,王一鸣又在县城里呆了一个上午,抽空到弟弟二虎家看了看。二虎现在是县二中的校长了,副科级,官虽然不大,但管着几百老师,学校的学生,也有五六千了,在县城里,也是一个有影响的人物了。
最关键的是,大家都知道,他是王一鸣的弟弟,他哥王一鸣是个大官,说的话连市里的市委书记和市长都给面子,县长和县委书记,就更不用说了。他这个副科级,还是县委书记和县长,看在王一鸣为县里办了不少事情的份上,特意安排的。
原来二虎上班后,一直在县城的一个初中当老师,成了家,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两口子都是教师,都在一个学校,日子虽然说不上好,但教师的待遇,在县城里还是有保障的,所以比着别人,还是过得挺好的。
等王一鸣的官越当越大,先是当了市长,在老家引起了轰动。后来又到了北京,做了副部长,回到省里,连省委书记和省长都要给面子了,二虎在县城里,也成了知名人物。
有的局长什么的,要到北京办什么事情,都要千方百计,和二虎套近乎,让他向王一鸣写个信,或者打个电话,通融通融,找人的时候方便些。
二虎这个人,性子爽快,别人三句好话一说,就耐不住性子了,拍着胸脯,为别人办事。有的时候,甚至亲自和别人一起,千里迢迢,坐上小汽车,到北京城里找王一鸣,为别人办事情。当然自己也落点好处,吃点喝点,还可以分点好处费。
王一鸣对这个弟弟也是没办法。知道弟弟是个急性子,直脾气,你说得狠了吧,他生气;你不说他吧,他耳根软,容易为人驱使,不明不白的,为别人跑腿办事,也给王一鸣平添了不少麻烦。
所以王一鸣,对他也是讲究了技巧的,首先表扬了他的热心肠,为别人办事,两肋插刀,这样的性子,在县城里混,肯定有不少朋友,人缘好。但今后要多长几个心眼,不要二两小酒一喝,就拍胸脯保证了,现在办什么事情都不容易,要花钱,找关系,就是不用这些,也欠人情,日后还得弥补。所以那些半生不熟的人,就少交往些,少往自己身上揽事情,少给自己添麻烦。把自己的学先教好,以后有机会,向上走一走。
二虎一听就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哥哥是批评自己多事,虽然马上弄个大红脸,但毕竟是自己的哥哥,不是外人,再说了,小时候哥哥没少修理自己,现在也已经习惯了,谁让他是你哥哥了。所以饭吃的虽然不痛快,但从此以后,就长了个心眼,不再像原来那样,为了显示自己能力强,什么事情找到他,他都揽。
过了一段时间,王一鸣觉得自己的弟弟,还是可以造就的。就在县委书记在北京出差,拜会自己的时候,酒足饭饱之际,向县委书记做了交代,想让他关照一下自己的亲弟弟。
县委书记哪敢怠慢,回到县里,就给县教育局长打了招呼,让他提拔王二虎做了学校的副校长,以后又调到教育局,做了股长。两年之后,就提拔了副科级,到了县二中,做了校长。
在县里,这个二中校长的位子,是个肥缺,现在孩子上学都是大事,在农村的孩子,都想去县城里上学,二中虽然比不过一中,但也是重点中学,所以平常里到二虎家送礼的,多了去了。大部分是安排孩子上学的,也有的是师范毕业生,想在二中,找到一个教书的位子。
这当个教师,在县城里算是很好的岗位了,工资有保障,住房好解决,特别是女孩子,当上了有编制的教师,连婆家都好找的多,长的再丑,都有人抢着要。因为你有个好工作。但是,要想得到这样的岗位,不找人,不送礼,在现在的社会,是办不成事情的。
因为二虎的特殊背景,他决定要的人,就是县教育局长,也得给这个面子,所以,找二虎办事的人,很多很多。特别是逢年过节,二虎家里,简直成了超市了。送烟的,送酒、送猪肉羊肉牛肉的,一个春节下来,能拉上一车的东西。这些东西,收了又不算受贿,整个县城里都是这个风气,哪一个领导家里,都是这个样子的,大家见怪不怪了,你不说我,我不说你。
吃不了,就自己办个超市,卖掉,换成钱。所以这几年,二虎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除了工资以外,每年都有一大笔灰色收入。手里有钱了,二虎就在县城里买了地皮,盖了房子,楼上楼下,三百多个平方,围着一个大院子。这个条件,放在北京,就是别墅。
爹娘时不时地会到县城里住几天,享受享受儿子的别墅,吃点好东西,在这个问题上,王一鸣承认,二虎是孝顺的。为父母做的事情,比自己多的多。
到二虎家里,王一鸣才知道,弟弟这几年,家里变化太大了。别的不说,光是院子里那喝过的空酒瓶,就可以看出他的消费档次。那些酒瓶,不是五粮液,就是茅台,少说也有几百个空瓶子,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几个是假的,但这个消费水平,在县城里,已经是生活在金字塔顶尖的人了。二虎抽的烟,最差的也是红塔山什么的,大中华也经常不断,一年下来,没有个十几万,是过不上这样的生活了。
王一鸣看弟弟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心里是喜忧参半。这个结果,是自己当初促成的,没有自己打招呼,他二虎不可能过到今天这个地步。而现在这个结果,确实充满了风险,万一哪一天,二虎犯了事,成了腐败分子,阶下囚,自己也是始作俑者,是自己害了弟弟,让他走上了这样的道路的。
但屋子里陪着的有县委书记和县长,王一鸣不便说什么,晚上他用手机,专门和二虎通了电话。
王一鸣安排自己的弟弟,说:“二虎,你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我当初艰苦朴素的弟弟了,你变得爱摆阔气了,连吃的喝的,都这么讲究了,你的工资,没到这个水平,你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要是把持不住,早晚非出事不可。”
二虎说:“哥,没事,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在我们县城里,你不这样,人家都笑你傻,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看我们县的书记和县长,哪一个干上三五年,不是千万富翁,他们说白了,都是利用手中的职权,为自己谋福利。当官发财才正常,当官了不发财,谁也不会干。大家约定俗成,都是这个样子的,谁也不告谁。你看我们县,这么多年了,有一个县委书记和县长进监狱的吗?他们都是那样廉洁吗?谁不收礼啊!逢年过节,光礼金就可以收个几百万。全县哪一个乡镇、局委的一把手,不给他们送礼啊,除非你不想干了。多了三五万,少了也得个一两万,几十家单位,一年下来,多少钱,你算算就清楚了。所以个个查起来,都是贪污犯。和他们比,我这根本算不上号。你放心吧,我就是吃点喝点,挥霍点,基本上没敢往腰包里装多少,够不着犯法的。”
王一鸣说:“人各有志,我也不劝你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但我提醒你,不能忘本,咱是农村娃子出身,没有担待,你占点小便宜就算了,大的贪污受贿,可别干,到时候一旦出事了,谁也保不住你,你还得自己受罪,何苦呢!”
二虎说:“哥,我知道了,我会记住你的提醒的,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放下电话,王一鸣感慨万千,看来权力这个东西,真是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多么老实、诚恳的孩子,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仅仅几年,就蜕变成这个样子了,看来,社会风气的影响,真是太大了。
回到北京,王一鸣心里老是想起老家那些下岗职工的镜头,想起熊小强的生活。他为这个没人管没人问,在主流媒体上销声匿迹的庞大群体,担心,焦虑,自责,好像他们的下岗,是自己促成似的。
确实,在出台的政策中,王一鸣所在的S部,也是主要部门之一。当时,全中国的主流媒体,都在灌输一个观点,改革开放,需要一部分人做出牺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有的经济学家竟然鼓动说:“要牺牲一代工人阶级,没有3千万到5千万的工人下岗,就无法推进改革进程。”
基于这样的考虑,国家才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这些下岗职工,在为国家做了多年贡献之后,一夜之间,就被当成了垃圾,扫地出门。他们成了这个国家里,没人管没人问的群体,他们独自在社会上打拼,拖着自己衰老的身躯,没有工资,没有保障,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得了病就只能死在街头或者家里,这样的人加上他们的家属,有上亿人左右啊,这是一个多么庞大凄惨的人群啊!曾经的工人阶级,老大哥,我们竟然这样对待他们,向他们开刀。
改革改革,一个曾经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如今变成了恐怖的代名词。多少人在改革的名义下,成了这个时代的牺牲品,男人靠出卖劳动力,女人靠出卖肉体,才挣得一口饭吃。他们牺牲了自己的尊严,健康,才能够苟延残喘。不公平,简直是太不公平了。
什么改革,实际上都是一场利益的重新分配。在这一次改革中,有权的和有钱的,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和资本,堂而皇之的打着改革的名义,实现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像赵经天,一年的收入就是几百万,这还是合法的,非法的灰色收入,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这些还都不算,国家的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还可以打着职务消费的名义用公款报销,要么说现在最大的款就是公款了。而普通职工,一年的收入也就是几万元。和这些高管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是抢劫,公然的利用权力抢劫,抢劫国家几十年积累的公共财富,从而在一个最短的时间内,造就了中国的亿万富翁。社会在这个过程中,迅速分化,普通劳动者又成为一无所有的无产者,而官员和厂长经理们,则成了这个社会的成功人士。
王一鸣扪心自省,觉得自己就是这场饕餮盛宴的参与者,得利者,自己的月薪过万,在北京虽然不算什么,但自己这样的高官,都有职务消费,是吃喝嫖赌都可以报销的人,你想花钱,为你埋单的人排起了长队。住的房子虽然不是别墅,但国家给的部长楼,也都是200个平方的,在北京,已经算是豪宅了。自己的家人,像弟弟二虎,从一个穷教师,到一个重点中学的校长,官虽然不大,但位置关键,每天都有人去家里送礼,一年下来,灰色收入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也是落了好处的,总之,都属于既得利益者,虽然比着赵经天那样的人是差了好远,人家一出手,就是成百上千万,但比着一般的人,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想来想去,王一鸣却有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他毕竟出身于一个农民家庭,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还没有完全消磨掉他的锐气,对弱势群体,他有着天然的感情,本来嘛,没有当年赵老爷子的提携,他王一鸣还是王一鸣,说不定现在还是个小职员,被别人呼来喝去,能当个处长,已经是了不起了。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忘记,自己就是个农家子弟,没有考上大学的话,那走南闯北的农民工队伍里,就有自己这个人。虽然现在自己成了高官了,成了既得利益者了,但他的良知还在,本性难改。用赵老爷子的话讲,就是他这个人,还是有些良心的,没有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