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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朝堂之上一片嘈杂之声,无外是要求皇上严惩太子,以儆效尤。
成昭帝一个头两个大,既不接招,也不包庇,只将事实摆在众人面前,以博采众议的姿态将决定权交到了朝臣手中,只是总结陈词时不忘加上一句,万望诸位爱卿以大局为重。
针锋相对的反对派自然不会放过此番大好契机,以暴虐寡恩德不配位之名要求弹劾太子。
同仇敌忾的同僚则大肆褒扬太子嫉恶如仇,斩杀恶妃实乃为国除害。
虚怀若谷的中立者,譬如兵部尚书颛孙长夷则进言,后宫投毒实为重罪,当交由大理寺审查定罪再由刑部监刑,太子大义灭亲固然可贵,然则还是勇莽了些。为免授人口实,当先将李婕妤定罪,再按东离律例中的越权一罪来惩处太子。
越权一般都以罚俸、降级或撤职论处。太子年纪尚轻,未领官职,降级和撤职自然谈不上,而太子之位俸无定制,可谓富有天下,罚奉则显得有些不痛不痒。但颛孙长夷所言也算中肯,大多朝臣点头附和,个别不死心的在成昭帝的一锤定音中也不敢再造次。
下朝后,姬初阳主动求见姬云野,他开门见山道:“本王谢太子殿下不告发之恩。”
姬云野略带审视地看着他,却又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禁疑惑道:“小王叔不恨我吗?”
姬初阳眉头一挑,理所当然道:“她毒害缅儿在先,死有余辜。本王岂是是非不分之人?”
“哦?我还以为小王叔恨不得杀了我。要知道有人胆敢伤害缅儿我可是恨不得和他拼命,更遑论失去她。”
“太子多虑了,本王对李婕妤之流还谈不上一个爱字,本就不是非她不可,更何况本王向来不喜太过狠毒的女人。缅儿如此可爱,又岂是她所能比的?”
姬云野不由细细打量起他,但见他容寂视端,不似作伪,虽不全然确信,却有了几分释然。
姬初阳续道:“今日朝堂之事想必太子已经有所耳闻,杀害李婕妤一事非同小可,朝堂之争看似平息,实则未然。太子还需早做打算。另外,虽然不知太子因何而未告发本王,但本王仍是铭感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本王绝不推辞。”
尽人皆知,姬初阳乃成昭帝最信任之人。自古以来,王爷手握实权乃皇帝大忌,但姬初阳一来是成昭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二来在助他登临高位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功不可没,因此颇受成昭帝的信任和器重,掌管了京城十万禁军中的五万骁骑兵,受封骁骑营都统一职。
他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若能拉拢他,对姬云野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他谦恭道:“我知此事一出,皇权之路定会出现一番波折,还望小王叔不吝赐教。”
“本王定会鼎力相助。”言罢,他话锋一转,“只是本王有句话要送给皇侄。”
姬云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王叔但讲无妨。”
“男儿欲成大事切不可太过感情用事。就算缅儿能转危为安,你们以后只怕还会遇上其它变故,更多关卡。有时该放下便放下,否则只怕会一切成空。本王言尽于此。”
姬初阳离开后,姬云野的心仿佛静湖中被人投入一粒小石子,久久无法平静。姬初阳或许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告发他,可他却清楚得很,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放过了花缅。花缅就是他的全部,一旦遇上她的事,他又怎能不感情用事?
放下她?答案只有一个:绝不!
果不其然,姬云野一怒之下斩杀李婕妤之事,看似已经平息,实则更大的隐患还在后面。
李婕妤的父亲乃一品定远大将军李良安,手握二十万大军。因为邻国西延和北宇时有骚扰,是以事发时他正在边关卫城驻守。
李良安得知爱女惨死,飞鸽传书要求废除太子,严惩凶手。
成昭帝回信:“朕失爱妃也很痛心,但李婕妤投毒杀害花缅亦是不争的事实。朕定会严惩太子,命其悔过,但废除太子必会动摇国之根本,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不久,李良安的信函再次传回皇宫,仍是那句话:“请皇上废除太子,严惩凶手。”
随之传回的还有亲信的信函:“李良安意欲调兵回京。”
成昭帝头疼地扶额,李良安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朕不废了太子,他还要谋反不成?他一时怒也不是,恨也不是,只怪自己识人不清,养虎为患。却在此时又有人来报:北宇和西延正在秘密增兵前往卫城。
成昭帝腾地一声拍案而起。看来他们已经得到了风声,想趁乱攻打东离,这次绝非以往的小打小闹,必是要有大动作了。李良安,有你的,看在东离还要靠你这个栋梁支撑的份上,朕这次就成全你,待危机解除,朕定要将你收拾妥帖了。
他对侍立一旁的连喜道:“传朕旨意,太子姬云野有失德行,不堪大用,特废除其太子之位。”一来,太子废了不代表不可再立,再者,即便不做太子,也不代表不可以传位于他。
李良安向来支持二皇子姬锦言,但他还算识趣,没有抓住此事不放,既未催促皇上重新立储,也未要求对姬云野再行惩处。为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暂且就此作罢。
自此,边关危机方解。
由于未立太子,姬云野仍居东宫。他并不在意能否做太子,他只知道,失去花缅,就是给他整个天下也毫无意义。
与此同时,水华宫传来一个好消息。在送走了无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医者后,终于迎来了一位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当花缅在昏迷七日后终于从死神怀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姬云野欢喜地一头栽倒在地。
太医的说辞是,大皇子连日来因煎熬与焦虑心弦绷得过紧,此刻终于放松,身体的虚弱便显现了出来,一时疲累不支才会晕倒,睡上一觉大歇一下便会无碍。
花缅闻言总算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若野哥哥因自己而累出个好歹,她真要去撞墙了。于是吩咐宛陶过去好生侍候。结果宛陶很快便折返回来。
见花缅一脸诧异,宛陶嘻嘻一笑:“反正那边有秋棠伺候,今日姑娘方醒,还是照顾姑娘要紧。”
花缅心下不由一阵感动,正要说些肉麻话来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目光却被门外遮住半扇阳光的优雅身影吸引了去。
那人在门外站了片刻,然后抬步缓缓走了进来。一步一步,仿佛踏着命运的节拍,一直走进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当他终于站定在她床前,那沐着金阳的身影亦明朗地展现在她眼前。
原来这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花缅吃惊地无以复加。
让她吃惊的,不是他儒雅的天人之姿,而是——他是她来到这世上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一个赋予了她生命的人。
年轻俊逸,一如当年。
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他的样子,那有如谪仙般的容貌,早在第一眼便刻入心底。每次对镜,望着自己与他相似的容颜,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她想过无数种与他再见的情形,却唯独没有这一种。
“我开的药一定要按时服用,不出半月你便可四处走动了,只是若要康复如初,还需几月的汤药调理,此间切忌剧烈运动。”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的声音仍然动听,笑容依旧迷人,宠溺得一如自己出生时温柔凝视她的样子。
“你”花缅想说,你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张开口却又觉得自己甚是可笑。
如今有一个叫花若水的女孩占据着她的身份。若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又怎会放任自己流落在外?可是若他不知道,他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掩饰尴尬,她转头看向宛陶:“这位是”
“这位是天照女皇的皇夫凌月公子,你出事的时候他恰巧在帝都游历,也幸亏如此,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是吗?可她之前说他是五日后才揭的榜,而从凤凰岛的天照国到东离帝都燕州快马加鞭要四五日的时间。只怕他是得到眼线传给他的消息后从凤凰岛昼夜不歇地赶来的吧。可他为什么要说谎?难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她莫名有些欣慰。或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只要他是关心自己爱着自己的,那她就姑且原谅他对自己的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