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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雪已经停了。
家用小壁炉烧了一夜,现在只余尚有余温的木炭残渣。这房子供暖不太好,当时郁南之所以一眼看中,也是因为他喜欢这里的院子与格局,谁叫他天生有无处安放的浪漫细胞。
走出房间,灰色布艺沙发上的男人还在熟睡。
一时间,奇异的感觉涌上郁南的心头。
现在想起来,十九岁时与宫丞在一起那些日子,竟然有些不太真实。那样仓促的开始,分开是必然的。
他们的开始的确一点都不美好,好在有人坚持不懈地纠正,现在算不算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郁南很少有机会看宫丞的睡脸。
他走过去,踩在地毯上,然后悄悄蹲在沙发旁观看宫丞睡着的样子。
其实宫丞真的属于老派审美中很英俊的长相,只不过平时醒着时气势太烈了,连郁南都不太敢仔细去打量他的五官。现在宫丞沉睡着,郁南大气也不敢出,用目光慢慢扫过宫丞的眉毛、鼻子、嘴巴。
看到眼角那一根不甚明显的细纹时,他心想,啊,宫丞的年龄真的好大了,都快40了呢。
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宫丞,郁南其实觉得心理医生讲的有一定的道理。
听到那个说法,他当时也信了,迷茫过、失落过,他想,难道他的爱情从来就不是爱情吗?
后来在宫丞找到他,他摔碎娃娃的那一天,他才彻底明白他的爱就是爱,与年纪无关、与什么年长不年长无关,他就是要命地被这个人吸引了,所以才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迷得晕头转向。
这一次,他不会再那么一头扎进去了。
就这么蹲着悄悄地看了一会儿,他用手轻轻将宫丞身上的毯子替他往上提一提,打算就这么悄悄地去上学。倒时差是很难受的,休息不好会连续几天都没有精神,他不太想打扰对方。
谁知他刚松开毯子,手腕就被男人的大手握住。
再轻轻一拉,他就整个人扑倒,被男人抱入怀中。
“喂!”他喊。
“偷偷看我。”宫丞还是闭着眼睛的,嘴角勾起笑容,“看了就想走?”
郁南:“……我没有。”
宫丞笑道:“说谎话会长长鼻子。”
郁南脸热:“我又不是匹诺曹。”
两个男人压得可怜的布艺沙发陷下去一大块,宫丞身上温暖得不行,将郁南的头按在胸口,郁南可以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神,沉稳有力。
幸好宫丞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否则就太尴尬了。
男人也怕人说老,何况宫丞。
接下来他们没有说话。
清晨的相拥仿佛有点令人迷醉,就像他们从来没发生过那些事,也没有分开过一样温存。
郁南怀疑宫丞又睡着了。
他动了动:“宫丞。”
宫丞没有反应,宽阔的胸口呼吸平稳。
“宫丞。”他试着爬起来。
身下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再叫一次。”
晨光中,男人的瞳孔呈琥珀色,双眼皮的褶皱也比往常更深,可以清晰地看见瞳孔中装着的人是谁。
郁南僵住。
宫丞说:“我的名字。南南,你再叫一次。”
过去的无数个瞬间里,郁南曾无数次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软软的、耍赖的、撒娇的、恼羞成怒的,每当郁南这样叫的时候,宫丞的心就会软得一塌糊涂。
郁南自然也想起来了。
他没有再叫,而是迅速从宫丞身上离开:“不和你我玩了,我上学要迟到了。”
宫丞侧过身子,懒散地应了声,仿佛一点也不介意郁南的逃避。
郁南临走找出钥匙放在桌上,告诉他:“我把钥匙留在家里了,你要是出去的话,一定要记得带钥匙。我的课下午三点结束。”
宫丞却道:“没有告别的早安吻吗?”
郁南脸红了下:“你等我回来就行了。”
郁南拿起包要往外走。
正准备带上门的时候,他往屋内看了一眼,总感觉自己在家非法饲养了一头松懈下来的成年雄狮。
他忽然觉得,宫丞都能这样做了,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于是他倒回去,在男人深沉的目光里弯腰,如同男人对他做了许多次的那样,学着一样的方式在男人额头留下一个早安吻。
“我走了!”
趁宫丞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郁南逃也似的出了门。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外面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路旁的轿车被积雪覆盖,成了一个又一个雪块。铲雪车已经开始工作,阳光初现,今天会是一个晴天。
下午三点,郁南以比以往都要积极的速度收拾好了东西往外走。
家里有一个人在等他,这份认知让他有些新鲜,他在想,他们一会儿去哪儿呢?
说实话,郁南对希黎市一点也不熟悉,除了初来乍到时采购一些用品和郁姿姿一起去逛了一次大商场,连希黎的地铁都没有坐过。他平常也不爱出去游玩,许多著名的古迹与博物馆目前都还躺在他的待逛名单上,准备等稍微会看本地语言的时候再去。
他现在是地主,总不可能一直让宫丞和他在家里吧,他们至少得出去看一看,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个会。
刚走到学校门口,他就看到了宫丞。
来来往往的肤色各异的行人里,宫丞穿着一件和他身上款式差不多类似的羽绒服,坐在路边的长椅喝咖啡。
宫丞也看见了郁南,站起身扔了纸杯。
很明显是来接他的。
过去宫丞也到学校里来接人,这还是第一次以独自一人步行的方式,少了许多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多了一份亲近。
宫丞在F国不是没有产业,他的工作注定了他在许多主要城市都有落脚点,有些地方的产业,他自己都会遗忘,只有看理财师给的年度报告才想得起来。
前一天他刚出发,这边就有人打电话说要安排在F国的行程,他直接给拒了。
郁南今天又戴了一顶毛线帽子保暖,看上去年纪很小很乖,惹人怜爱。
当然,看到郁南的不止宫丞一个人……李枫蓝又追了上来。
“Nan,你要回去了?”李枫蓝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是呀。”郁南点点头,问道,“你有什么事?”
李枫蓝说:“我有一点课业上的问题想问问你,就是我明年也该读硕士了,想问问你的研究方向,你今天有空吗?”
李枫蓝还是本科生,问这些问题好像应该去询问老师,老师回根据他擅长的方向来建议。
郁南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已经拒绝过一次的人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不好意思,我最近的课程紧,比较忙。”
李枫蓝说:“为什么?你是不是在介意我上次说的事?其实我不是一定要和你约会,我做你的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宫丞已经走了过来。
他比两人都要高一截,气场强势地插入对话:“南南,怎么了”
李枫蓝看了眼这个陌生的男人。
对方五官深邃,身上有股盛气凌人的气质,看出来年纪要比他们大很多。
他听得懂中文,猜想这应该是郁南的长辈。
“你好。”李枫蓝主动打招呼,“我是郁南的同学。有点问题想请教他。”
宫丞稍显不客气地说:“他没有空。”
说着,他用手揽住郁南的肩膀,将郁南转了个面,“我们走吧。”
那态度太霸道,姿势太过亲密,不太像是长辈。
李枫蓝心中警铃一敲,问道:“Nan,这是谁?”
郁南已走了两步,被宫丞护着好似个宝贝,宫丞冷淡地用好听的英文回答:“我是他的男朋友,准备要度过一生的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他,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宫丞牵着郁南的手十指紧扣,拉着人就走。
郁南脸已经发红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和一个男人牵着手走,因为太不好意思,都忘了这个国家同性结婚合法,根本不会有人用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们。
宫丞的脸却紧绷着,看得出不太高兴,眸中有种情绪,郁南仿佛曾经见过。
郁南一下子就想起了段裕寒告诉他的事。
“我和他没什么的。”郁南解释道,“他就是一个同学。”
宫丞说:“我知道。”
郁南点点头,没一会儿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你调查我?”
宫丞怔忡,皱着眉:“你听我解释……”
宫丞当然是调查过他的。
分开一年半毫无联系,要说半点郁南的信息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呢?光是想一想郁南有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别人在一起,或者喜欢上了别的什么人,他就难以忍受。
所以他必须的对郁南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才能安心地继续生活。
郁南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作为一个少年人,得知自己毫无**可言,怎么可能是一件高兴的事?
宫丞无从辩解,却又无法不那么做,这是他的方式。
郁南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宫丞,你干嘛不走了?”
两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郁南伸出手:“你快点啊。”
宫丞神色微变,大步走上去重新将那只手牵住,紧紧捏在手心里:“南南。”
郁南轻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不要调查我了,有什么就问,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不介意了。
爱是克制,这句话不一定可以在每个地方运用。每个人都需要安全感,连宫丞也不例外。
如果这次他们能一直在一起,那么慢慢地磨合中,总会有为对方改变的一天。
宫丞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不会了。”
郁南说:“我不信,你要对我保证。”
宫丞:“我保证。”
郁南摇头:“不对,你要这样说:我对郁南保证,以后不会了,说话算话。”
这种幼稚的保证,宫丞面色僵硬,还是重复了一遍。
郁南露出个笑容来:“你这么凶,他以后很快不会再来打扰我了。”
宫丞神色放缓了些,却冷道:“他最好见到你就绕道走。”
老男人的烦恼怎能说出口。不仅是刚才那个小的,以后肯定还会有许多小的觊觎他的小家伙,年龄这种东西上,他再怎么控制也是拍马不及。
说好要做大餐,两人一起买食材。
郁南给阿姨打过电话说这几天不用过来,在她的指点下顺利找到一个附近的生鲜市场。买完东西回家后,宫丞果真系了围裙,做了一桌郁南喜欢吃的菜。
他们喝了些红酒,郁南喝得很少,因为他还有事要做。
宫丞收拾好出来,看到郁南趴在沙发上听着录音,一边听一边写写画画。
郁南在家只穿了毛衣和家居裤,身体曲线毕露,一双长腿似乎无处安放。
宫丞在他身边坐下,用手捏了捏他的脚踝:“在干什么?”
郁南说:“老师说话有口音,说得也很快。我每次都会用录音笔录下来,回来再仔细地听一次。今天这节课他提出的一些东西我录了音也没听懂。”
宫丞摸他的头:“让我听听。”
郁南就放了一遍。
宫丞听完了,将他抱在腿上,圈在怀中:“老师在说抽象油画的研究方向,提出抽象派中又有许多不同的流派,如立体主义等,叫你们这周可以选择一位抽象油画大师对其代表性作品进行分析学习。”
郁南懵懂地点点头:“这样。”
宫丞问他:“你喜欢哪位大师?”
郁南想了想:“太多了。不过我觉得要是分析的话,蒙德里安比较有代表性。我得查一下资料。”
宫丞笑了下:“那还不简单。市立图书馆我们可以去,找到资料我帮你翻译会更准确。”
“真的?!”郁南很惊喜,眼睛亮闪闪的。
他觉得宫丞什么都懂。
面对这种崇拜的眼神,宫丞低下头在他唇上碰了下。
郁南却抓住他的领口,说话还有淡淡酒香,小声道:“你可以伸舌头,这次我不会咬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