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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别想拦住我!我要去狠狠教训那什么宝什么娜的,居然异想天开、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马婧在厨房里气呼呼地挥舞杆面棍,却发现大伙儿各忙各的,根本没人阻拦她,连摘星都在专心做着巧果,细心将一个小小的面团捏成花朵,准备下锅油炸。
‘郡主!’马婧走到摘星身旁。‘您就这么逆来顺受吗?那什么宝什么娜的,先是一直把您当下人,颐指气使,之后发现咱们忘了挂上她的画像,大吵大闹了一番,差点把整个渤王府都掀了!而且先前送来那么多画像还不够,这次又带了一幅,说是什么牛头马面,非得要渤王亲自打开——’
‘是青牛白马图。’摘星纠正。‘契丹神话里,相传神人天女分别乘驾青牛、白马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成为配偶,生下八子,成为契丹八族领袖。契丹人深信自己是天神后代,虔诚祭奉青牛白马。’
‘我才不管那牛那马是什么颜色!郡主啊,您也太平心静气了吧!’见没人随着自己起舞,马婧只好气馁地放下杆面棍。
摘星忽露出微笑,马婧以为她想到能整治宝娜的妙方法,却见她一面从油锅里捞起刚炸好的巧果,一颗颗色泽金黄,形状漂亮,一面道:‘我发现自己挺有下厨天分呢!’
马婧简直想昏倒,她没好气地回:‘做得再漂亮又有何用?郡主,您忘了吗?那个什么宝什么娜,一听您要回厨房做七夕巧果,也嚷着要做给三殿下,又不想离开她的“鹊桥”,干脆要您当她的替身,做巧果给三殿下!’
摘星依旧气定神闲,‘不过就是几天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委屈你们了。’
她不随马婧的情绪起伏,也对宝娜的任性不以为意,是因为她知道,朱友文不会喜欢像宝娜这样的女人。不过就是几天罢了,她不过就是忍着点,让朱友文做足面子、讨足宝娜欢心,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马婧见摘星不争不闹,只能佩服自家主子气度宽大,她闷闷地过来帮忙干活,嘴里嘀咕:‘我还不是替郡主您觉得委屈嘛?哪有做人这么过分的?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真以为全天下人都要顺她的意吗?’
说话间,一盘巧果已经炸好,摘星满意地看着第一次下厨的成果,不晓得吃起来味道如何?朱友文会不会喜欢?
*
人在宫内的朱友文得知消息,不得已匆忙赶回渤王府,宝娜一见到他便亲热上前拉住他的手,兴奋地说个没完,朱友文心不在焉地偶尔敷衍几句,眼角余光却不断搜寻摘星的身影。
宝娜如此冒失闯入渤王府,不知摘星有没有受这骄纵的小公主欺负?
宝娜见他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娇嗔道:‘友文哥哥!我们三年没见了,怎么都是我在说话,你就没话想对我说吗?’
朱友文总算正眼看她,认真道:‘有。’
宝娜一喜,接下来却听他道:‘四弟在契丹过得可好?’
宝娜一阵失望,仍打起精神回道:‘朱友贞那小子好得很!你如果不放心,欢迎随我回契丹去瞧一瞧他!’
‘公主好意心领了。’朱友文爽快回绝宝娜的邀约。
宝娜幽幽叹了口气,道:‘友文哥哥,都三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寡言又不善表达。三年前你忽然不告而别,我伤心难过了许久,但后来想明白了,你一定是怕当面道别,会舍不得离开契丹、舍不得离开我,对吧?’
朱友文无言地看着宝娜,知道此刻自己绝对不能解释,否则只有越描越黑,因为这位小公主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宝娜递上一个锦盒,讨好道:‘友文哥哥,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快打开看看!’
朱友文面无表情地接过,正要打开,摘星的身影忽出现在大厅入口前,他立即放下锦盒,起身正想迎上,却见摘星对他使了个眼色,又朝宝娜看了一眼,他这才克制住,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摘星捧着一盘刚炸好的七夕巧果,走到两人面前,道:‘这是公主亲手为殿下制作的七夕巧果,请殿下享用。’
宝娜从椅子上跳起,走到摘星面前,纤细小手捏起一颗金黄巧果,得意地对朱友文道:‘快尝尝我做的巧果,趁热吃。’
马婧在摘星身后暗暗嘀咕:‘今天真是见着了什么叫睁眼说瞎话。’
摘星脸带微笑,暗暗用手肘撞了一下马婧。
朱友文接过巧果,吃下,宝娜开心问:‘好吃吗?’
他点点头,‘很好吃,是本王吃过最好吃的巧果。’他的目光越过宝娜,落在摘星身上,她俏皮眨眨眼,他嘴角未动,眼角却含着笑,彼此心照不宣。
他收回目光,看着宝娜,道:‘公主出使大梁,理应先进宫面圣,不如就由本王——’宝娜打断他,‘我提前来是为了私事,至于国事,等七夕过后,我自会进宫见陛下。’
一股不祥预感从他心中升起,‘公主所谓私事是?’
宝娜欣喜道:‘友文哥哥,你终于主动关心我了?你看看你的脚下!’
朱友文早就注意到几乎要铺满大厅的红绸,他本以为是宝娜娇贵不愿踩地,没放在心上,这时听她提及,才又往地上望了一眼,发现除了宝娜与他,其他人都没有踩在红绸上。
只听宝娜得意道:‘这红绸,就是我俩的鹊桥。’
‘鹊桥?’朱友文一头雾水。
‘刚刚你又吃了巧果,这么明显的暗示,你还不懂吗?’宝娜娇羞道:‘我特地快马兼程,提前赶到中原,就是要和你一起过七夕啊!我俩不就像织女与牛郎吗?相隔天涯,一年才能得见一次,不,我们可是整整三年都没见了!我这个织女只好自己千里迢迢来找牛郎相会了,友文哥哥,你感不感动?’
朱友文忍住嘴角抽搐,好半天,才硬邦邦挤出一句:‘……感动。’
*
‘我真想一棍击昏那什么宝什么娜,再把她五花大绑连夜送回契丹去!’马婧忿忿不平,一面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东西。‘凭什么要我们搬走,把这间房让给她?这间房明明就是坐北朝南耶!她不是想要面东的房间,天天拜日出吗?居然还说“这间房离三殿下的院落最近,他就是宝娜的太阳。”郡主!您听听,这种恶心肉麻的话她都讲得出来!文衍婉拒,她居然还冲着您说:“难道姊姊没有成人之美吗?”’
摘星只是静静地将墙上挂着的画像取下,收起,放在随身行李内。
她左右张望,确定收拾得差不多了,领着仍嘟囔个没完的马婧,离开了这房间。只是换间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宝娜喜欢朱友文,想要离他近一些,情有可原,她可以理解,也愿意成全,不过就是忍耐几天。
‘郡主啊!您也太好说话了吧!’马婧背着一堆包袱,继续埋怨。
‘真要比起来,她是公主,我不过是个郡主,身分本就有差。’摘星淡淡地道。
‘可您是未来的渤王妃啊!’
‘但是她不知道。’摘星脚步停顿,回过头,叮咛马婧:‘这件事千万别让宝娜公主知道!’
‘可是郡主……’
摘星对马婧笑了笑,‘我都不觉得委屈了,妳在那里委屈个什么劲儿?’
马婧低下了头,住嘴不再说话了。
看来郡主是真相信三殿下对那什么宝什么娜毫无感觉,但他一开始对郡主不也冷冷淡淡,甚至针锋相对吗?郡主和渤王的婚事,还不是皇上说了算?要是皇上为了取悦契丹,毁婚再重新赐婚,也不无可能啊!郡主怎还能如此冷静?
摘星为了避嫌,特地挑了王府另一头的厢房别院,两人走进早已洒扫干净的房间里,画像一挂、几样随身物品摆一摆,倒也不觉得有哪里不适应,况且床单纱帐一样是她喜爱的青色,可见朱友文仍细心安排了一番,她脸上不觉露出微笑。
马婧粗手粗脚地将那堆几乎大半都是她私人物品的包袱搁在桌上,忽然‘咚’的一声,一个胭脂盒从包袱里滚落,盒扣被震开,一股浓浓的水月花香立即飘出,马婧厌恶地皱了皱眉,拿起胭脂盒就想扔掉,摘星阻止她,伸手拿过了胭脂盒。
‘公主送的礼物,别乱扔。’摘星道。
‘就因为是她送的,我才不想留!居然说郡主您气色不佳,脸色憔悴,才送这花月胭脂给您!也不想想您脸色会憔悴,是谁的缘故!’
‘妳倒是记得挺清楚的嘛!’摘星笑马婧。‘等宝娜离开了,这胭脂就送妳用吧!’
‘郡主!’马婧简直想要跳脚了!
房门口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外,敲了敲门。
摘星一见那身影便知是朱友文,示意马婧别再胡说抱怨了,这才走去开门。
朱友文一见她便道:‘一切还好吗?’
摘星微笑,明白自己并没有看错朱友文,他始终是关心着她的。
她点点头,反问:‘一切还好吗?’
他见她神色自若,对宝娜的蛮横要求丝毫不在意,而早先他人不在渤王府,宝娜提前来到,她也不慌不乱,处理得井井有条,不至怠慢贵客,倒颇有几分渤王府女主人的样子与威望了,他不禁在心里更看重了她几分。
他点点头,道:‘要委屈妳在这儿几天了。’
摘星一笑,‘一点都不委屈,住哪不都是一样,而且这儿也挺好的。’
‘即使你我不能一起过七夕,妳也不觉委屈?’
摘星微愣,片刻后,道:‘不过就是个节日,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公主如愿以偿,开心与殿下过七夕,接下来她才有心思进宫面圣,借机得知契丹王是否同意对大梁借兵。’
朱友文明知她所说句句属实,但瞧她彷佛完全不在意宝娜对他处处纠缠、余情未了,不免有些失落。
她不会有醋意吗?不会感到忌妒吗?她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到朱友文开始怀疑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他心底甚至有些希望摘星也能像宝娜那样小吵小闹,尽管会让他伤些脑筋,但那表示她在乎他、心里面真的有他这个人。
国家大事,儿女情长,孰轻孰重,他自然明白,只是此刻他多么希望能见到摘星真情流露,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朱友文忽然明白过来,此刻,在闹着别扭的,居然是他自己!
他居然这么在乎摘星的反应!
她一点也不在乎他被别的女人抢走吗?
他有些不是滋味,随口要摘星主仆俩早点歇息后,便转身大步离去。
走没几步,摘星忽追了过来,喊:‘殿下!请留步!我还有话没说完——’
朱友文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脸上暗自露出一抹笑意。
总算要说出真心话了吗?
‘殿下,您等等千万要将公主亲自送上的那幅画轴打开挂上,免得让她再次失望。’摘星在他身后叮咛。
他脸一沈,忍住心头无名火,继续快步离去,一路直回到自己的书房。
本想让自己平静一下,但他一走进书房,便见墙上分别挂上了那四幅春夏秋冬的宝娜画像,情绪更加恶劣。
文衍双手捧着锦盒,问:‘主子,这幅画该挂在何处?’因为宝娜吩咐过,只有朱友文能打开观赏,文衍只能在书房苦等朱友文回来。
‘再挂,这书房还是本王的书房吗?’他刻意露出厌恶表情,掩饰自己的心烦意乱。
‘但宝娜公主吩咐——’
‘你的主子到底是谁?把画搁着就好!’朱友文没好气道。
文衍也知主子只想眼不见为净,刻意将锦盒搁在了书柜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转过头,见主子已坐在案前,看来是打算练字修心。
朱友文一拿起笔来便心浮气躁,四面墙上的宝娜画像让他浑身不自在,却又不能撤下,那副坐困愁城的隐忍模样,甚至有些委屈,一点都不像大梁堂堂战神,说实话,的确是挺好笑的,只是文衍万万不敢显露出来,免得让主子的坏心情雪上加霜。
只要忍耐几天就行了,主子您辛苦了。
*
摘星不是不在乎,只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对朱友文而言,宝娜不过是个天外飞来的烫手山芋,他不得不应付几天,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契丹王愿意借兵给大梁,有了契丹的协助,攻取晋国才有胜算,她也才有机会为父报仇。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她不过忍耐几日,没什么大不了。
但今日用早膳时,她却对自己的判断没那么有自信了。
摘星亲自张罗宝娜的早膳,务求周到,正准备得差不多时,宝娜热情地挽着朱友文的手一同走入饭厅。
摘星微微一愣,问道:‘公主怎么与殿下一块儿来了?’
宝娜抢先回答:‘房间离得近,就一块儿来了。’然后笑嘻嘻地凑到摘星耳边私语:‘我今天特地起了一大早,等着友文哥哥一起用早膳呢!’
看着这两人携手坐下准备用膳,状甚亲密,摘星微觉错愕,同时胸口不知为何有些闷。
摘星正想离去,宝娜唤住她,要她留下一起用膳,‘摘星姊姊,友文哥哥已经告诉我了,原来妳是渤王府的客人,不是下人,我一直误会了。妳脾气也真好,一点都不怪我呢。来来来,我们一起用膳吧。’
摘星不好意思推拒,只好跟着坐下。
餐桌上摆着一锅热腾腾的小米胡麻粥,一盘蒸饼,以及几道清淡小菜,此外还有不少新鲜水果,诸如荔枝、桃子、枣子、杏子,摘星怕宝娜吃不惯,另又贴心准备了羊奶、生羊烩与醋芹。
宝娜久居塞外,没见过这些水果,好奇拿起一颗鲜艳欲滴的新鲜荔枝,摘星教她要剥壳,她忽娇喊一声,手一松,荔枝落地。
‘公主您怎么了?’摘星忙问。
‘这几日快马加鞭赶来中原,肯定伤到了右手手腕,痛得我没办法剥荔枝了,友文哥哥帮我剥好吗?’
摘星望了朱友文一眼,怕他拒绝,忙道:‘公主,我来效劳。’
‘无妨,我来。’朱友文忽道。
摘星又是一愣,随即见他重新拿起一颗荔枝,修长手指轻轻拨去荔枝壳,荔枝饱满汁水四溢,瞬间清甜果香袭人,宝娜撒娇道:‘友文哥哥,你喂我吃。’
朱友文动作顿了顿,忍住想去看摘星脸色的冲动,姿势有些僵硬地将剥好的荔枝送入宝娜的小嘴里,宝娜幸福得简直要晕了,荔枝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朱友文有些受不了宝娜炽热的眼神,转过头,看着盘里的荔枝,低声吟起诗句,想转移宝娜的注意力。
‘这诗真好听,友文哥哥,这是什么典故?’宝娜整个人都要贴在朱友文身上了。
‘前朝贵妃喜吃鲜荔枝,皇帝便命驿站快马传递,飞驰数千里送至长安,据传送到贵妃手上时,那荔枝上的露水甚至未干。’朱友文一面解释,一面身子稍微挪了挪。
‘千里送荔枝,只为妃子笑,那贵妃一定国色天香,友文哥哥是不是在夸我也像那贵妃一样美?’宝娜一知半解,不知前朝贵妃虽受尽天子宠爱,最后却落得与天子仓皇出逃皇城,自缢死在半途,徒留无限遗憾。
朱友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勉强挤出微笑,任由宝娜自行解读。
即使朱友文做得别扭,但摘星与马婧仍看得目瞪口呆。
朱友文……居然对宝娜笑了耶,虽然笑得那么僵硬别扭,但至少是在试图讨好她吧?怎么才不过一夜,渤王殿下就忽然转了性,想当个游戏人间的翩翩公子了?
马婧觉得诡异,瞪着大眼看着这两人,摘星则是忽觉没了胃口,望着整桌菜肴,食不下咽。
即使明知道朱友文是在作戏,她仍觉得不舒服,胸口的闷痛越来越难受。
他是在作戏吧?不是认真的吧?瞧他这演技,除了宝娜,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有多差!
他不是很讨厌宝娜吗?巴不得敬而远之吗?
万一不是作戏,难道他对宝娜……是认真的?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朱友文被宝娜挽着不放的那只手臂上,只觉宝娜的手异常碍眼。
朱友文偷觑摘星一眼,见她果真反应有异,心中不禁微微窃喜:她终究是在乎他的。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朝宝娜道:‘陛下得知公主提前来到,想体验中原的七夕乞巧,便遂公主心愿,等过完节再请公主进宫。’
‘没想到陛下如此通情达理。’被朱友文这么一赞一哄,宝娜心花怒放,‘那用完早膳,你能不能陪我去京城里逛逛?’
‘不管公主想去哪,本王都奉陪。’他脸上的愉快心情可不是假装出来的,却完全不是因为宝娜,而是因为摘星,状似吃醋了。
直到早膳用得差不多了,宝娜起身拉着朱友文欲离去,碍于情理,问了摘星一句:‘摘星姊姊,妳要不要也跟我们一块儿去?’
摘星正想说‘好’,朱友文却打断:‘郡主还有些事要忙,不便同行。’
既然要让她吃醋,就让她吃醋到底,他倒是真想瞧瞧这个小女人会为他吃醋到什么地步。
摘星微愣,赶紧配合点头,打起精神,笑道:‘是啊,我还有些事要忙。就让三殿下带妳去逛逛吧。’
朱友文转身离去,宝娜连忙追上,摘星看着宝娜又挽起朱友文的手臂,只觉心口又是一阵闷痛,脸上笑容更显僵硬。
‘郡主?郡主?人都走远了,您还在笑什么?’马婧探头问。
摘星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她低头不语,转身回房,马婧跟上,问:‘郡主,您不饿吗?刚看您没吃几口早膳?是身子不舒服吗?’
‘嗯……好像是有点儿,觉得胸口有些闷。’她伸手抚着胸口,被马婧这么一问,似乎又难受了几分。
她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不会在乎的吗?她不是相信朱友文吗?
可刚刚眼前所见,却让她的信心……动摇了。
*
一阵阵香气从京城里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回香苑里不断飘出,各式盛装打扮的少女妇女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一片莺声燕语中,身材高大、十足阳刚男人味的朱友文显得特别突兀。这回香苑不止卖胭脂水粉,举凡女子用的口脂、眉黛到发簪发梳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贩卖各种熏香、香炉与香囊。
宝娜见到什么都新鲜,一个一个拿起来把玩观赏,店老板是个识货的,见宝娜衣着华贵,身旁的朱友文即使身处一大群莺莺燕燕之中,依旧雍容自若,便知这两人来头绝对不小,特别殷勤招待。
朱友文自然对这些女子之物没兴趣,目光随意四处巡梭,一青色小香囊忽地映入眼里,他走过去轻轻拿起端详,一旁店员迎上招呼:‘这位公子,这可是咱们店铺里卖的最好的一款香囊,绣工精致,香气独特,公子若有心仪女子,更可藉此香囊表心意,诉情衷呢。’
正假装研究熏香的宝娜竖起了耳朵,时时注意朱友文的一举一动,待听得店员说道可送香囊表达情意时,她芳心窃喜,想着待会儿就能收到朱友文赠她的香囊了。
果然,她见到朱友文很快买下香囊,收入怀里,朝她走来。
宝娜心头小鹿乱撞,待朱友文走到身边,她羞答答地伸出手,等了一会儿,忽觉手一沈,他把钱袋放在了她手上。
‘妳慢慢逛,我到外头等妳。’
宝娜看着踏出店铺的朱友文,不解:他给她钱袋做什么?不是要给她香囊的吗?是了,在这里给香囊多没情趣啊,他一定是想回渤王府后再给她吧?
宝娜也不逛了,走出店铺想拉着朱友文赶紧回去,没想到一眨眼工夫,他人就不见了,站在店门口等她的,是充当暗卫的莫霄与海蝶。
‘友文哥哥呢?’宝娜问。
‘殿下忽有急事要办,特命我俩护送公主回府。’
宝娜笑道:‘呵,友文哥哥一定是害羞了吧!没关系,我这就回渤王府,等他给我“惊喜”。’
莫霄与海蝶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尽责跟在这位公主身后。
‘妳发现了吗?’莫霄忽低声问。
‘早发现了,主子已经去处理了。’海蝶低声回复。
‘我们不用管吗?’莫霄又问。
‘那不是你我管得了的事,就当作不知道吧。’海蝶道。
两人口中的‘那个人’,此刻背后衣领正被人揪住,吓得从头凉到脚。
她应该躲藏得很隐密啊!而且她还稍微扮装过,怎会被发现的?
‘妳怎么会在这里?’朱友文问。
‘我……殿下怎么会发现我的?’她心虚道。
朱友文掀起她的斗篷帽,她已热出了一头细汗。
‘大热天的,谁还穿着斗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根本欲盖弥彰!’
摘星语塞。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早膳时见到朱友文与宝娜那么亲密,两人离开后,她如坐针毡,心神不宁,又不想被马婧识破,毕竟自己之前表现得那么大方,怎么能一转眼就成了小肠小肚、吃酸拈醋?但她还是克制不了冲动,偷偷溜了出来,跟踪两人,想看看朱友文到底卖什么关子,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对宝娜动了情?
‘郡主该不会是一路跟踪我和公主吧?’他声音虽严峻,眼角却溢着笑意。
‘我……我……’摘星眼角余光见到一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急中生智,忙道:‘我忽然想念糖葫芦的滋味,特地出来买的!大叔!大叔!请给我一支糖葫芦!’她稍微一挣,朱友文便放开了她,好笑地看着她冲向卖糖葫芦的大叔。
小贩递给她一支糖葫芦,朱友文凑了过来,也要了一支。
摘星故作镇静,取笑他:‘你一个大男人,居然也爱吃糖葫芦!’
‘这是要给宝娜的。’朱友文道。
摘星脸一沈,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忽低下头凑近她的脸颊,男子阳刚气息扑面而来,她脸一红,想要退开,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被这个男人笼罩,根本逃脱不了。
他是想当众轻薄她吗?他敢!
朱友文笑着在她手里那支糖葫芦上咬了一口,道:‘好酸哪,妳这支糖葫芦是不是加了醋?’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吃醋了!
她恼羞地推开他,‘我要回去了!’
‘走慢点,小心妳的腿伤……’他不忘叮咛。
一转眼摘星已跑得不见人影,朱友文心情愉快,手里拿着与自己身分极为不相称的糖葫芦,一口一口吃着,只觉滋味久违,甜蜜如昔。
*
马婧一口一口吃着糖葫芦,摘星问她:‘甜的还是酸的?’
马婧老实回答:‘糖葫芦当然是甜的,怎会是酸的?’
郡主也真奇怪,一下子不见人影,出现时又抱了一堆糖葫芦回来,要她一支一支试吃,尝尝看究竟是甜是酸?糖葫芦顾名思义就是甜的嘛,除非坏了,不然怎会是酸的?
摘星闻言,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那支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
被发现了。被朱友文发现她吃醋了,她怎能这么失态!
前两天自己还说得那么好听呢,一切以大局为重,此刻自己却成了醋坛子,尤其是想到他替宝娜买了另一支糖葫芦,她就彷佛浑身上下都浸在了醋里,酸得想哭。
糖葫芦里藏着她与狼仔的共同甜蜜回忆,如今却是满满酸意,狼仔与朱友文,今昔对照,更显狼仔对她的一片真心情意,狼仔的心里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她越看糖葫芦越觉心酸……可恶的朱友文!
她想狠狠将手里那支糖葫芦扔在地上,但念及朱友文曾在上头咬了一口,又是气愤又是不舍,拿在手上老半天,最终沮丧地叹了口气,放在桌上。
‘郡主,您就老实招了吧,您刚刚上街根本不是要买糖葫芦,而是去偷看三殿下与那个什么宝什么娜的,对不?’
摘星瞪了她一眼,‘我只是担心三殿下会对公主不耐烦,露出马脚,才跟去看一看的。’
‘那人回来了,也要去看一看吗?’马婧笑嘻嘻地问。
‘回来了?’
‘是啊,三殿下早回来了,正和那个什么宝什么娜的,在书房练字。’
‘什么?’摘星跳起来,‘妳怎不早点告诉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难道三殿下就不怕公主名誉受损,遭人议论吗?’
‘她对三殿下那么死心塌地,应该很开心遭人议论吧?’马婧耸耸肩。
摘星这才发现她抱回来的那堆糖葫芦全被马婧吃光了,桌上只留下一堆沾着糖渣的细竹棍。这吃货!
‘不行!我得去看一看!’摘星就要往门口走去。
‘郡主,太明显了。’马婧道。
‘什么太明显?’
‘您吃醋了。’
‘我没有!’
‘还说没有,瞧您上一刻还郁郁寡欢呢,这一刻就心急得像什么似的,是谁说一切以大局为重,自己委屈几天不算什么?’
摘星忍了忍,终究忍不下胸前那口闷气,‘我不管!’
她郁闷!她忍不住了!
她转身从墙上取下朱友文送她的奔狼弓,一阵风似地朝门外走去,马婧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赶紧跟了出去,却见她并非朝着书房而去,而是气呼呼地走向练武场,这才松了口气。
*
嗖的一声,明明是对准草人靶,箭射出后却失了准头,仅仅只是擦过草人肩膀。
又是嗖的一声,这次箭却是从草人上方飞过,根本连边都碰不着。
摘星心烦意乱,一箭又是一箭,却一直射歪,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好好射箭。
‘郡主,别呕气了,会有这局面,不也是您一手促成的吗?’马婧在一旁道。
‘我不要听!’摘星只想逃避现实,难得任性。
她不是不知道朱友文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也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平白无故醋海生波,但感情是如此难控制,只要一想到宝娜依偎在他怀里,她便胸口一阵阵闷痛,彷佛心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她有多傻,居然自己把他推给宝娜……
但她又能如何?跑去宝娜面前捍卫自己的权益,告知朱友文与自己早有婚约,她是未来的渤王妃吗?要宝娜别再痴心妄想吗?宝娜身后可是一整个契丹,她马摘星身后不过是区区马家军,可笑,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握有筹码,结果和宝娜一相比,她的筹码少得可怜,根本什么也不是。利益多寡,朱友文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该如何衡量,他会有这样的表现,也无可非议。
‘郡主,不如把草人当成三殿下吧,好好泄愤一下,不然积郁久了,对身子可不好。’马婧难得提出好建议。
‘好!’
她举弓、上箭,瞄准草人的右手。
‘谁准你用这支手买糖葫芦给宝娜!’
嗖的一声,箭矢射穿草人右手,马婧鼓掌叫好。
她再次举弓上箭,瞄准草人的左手。
‘谁准你用这只手教宝娜练字!’
箭矢稳稳射出,射穿草人左手,马婧仍是鼓掌叫好,只是声音有些迟疑,‘好……好!郡主您射得好!’
连接两箭射中目标,心头闷气解了大半,她从箭筒里又抽出一支箭,举弓上箭,看着左右两手各插着一支箭的草人,跃跃欲试,‘接下来要射哪里好呢?’
忽有道低沈声音在她耳后响起:‘要不要瞄准心呢?’
‘好!就射心,你这个——咦?’她意识到朱友文正站在自己身后,倒吸了一口气,又不想示弱,胀红了一张小脸,手上的弓箭微微发颤。
他是何时来的,听到了多少?马婧为什么不早点警告她?
‘稳住。’他连着她的手一把握住弓箭。‘妳这样无法一箭射穿我的心。’
摘星窘得只想当场挖个洞躲进去,根本不敢面对朱友文,他固执地握着弓箭,不放她走,逼问:‘郡主为何想射穿我的心?’
‘我……’
‘本王命令妳,说。’
她咬牙转过头,他的脸庞近在咫尺,面无表情。
‘因为……因为殿下对宝娜公主……’
‘我对宝娜怎么了?对她太好了吗?’
她咬着下唇,半晌,才终于点点头,承认。
‘这不正是郡主妳所希望的吗?’
‘但……但我只是要你做戏,不是当真!’她情急之下道。
朱友文露出笑容,她忽觉得一阵火大,挣脱了他的手,‘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郡主可是在吃醋了?’他反问。
摘星一愣,明明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吃醋的证明,可她的自尊心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自己被情感控制,无理取闹。这太不像她了。
她转过身子,背对着朱友文,他却双手轻握她的肩头,将她扳了回来,又把奔狼弓交还到她手上,握着她的双手,举弓,上箭,瞄准草人。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好对准我的心,说不定妳会发现,里头根本没有宝娜。’
她还没回过神来,嗖的一声,一箭已射出,正中草人的心。
她转过头,迎上他认真的目光。
‘我……我练够了,累了。’她不敢再面对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早先被朱友文赶到一旁的马婧见状连忙跟上。
‘为何不告诉我三殿下来了?’摘星愁眉苦脸。
‘我想说啊!但三殿下要我闭嘴啊!’马婧也是一脸无辜。
摘星忍住想呻吟的冲动,只想早点躲回房里。
老天,她刚刚做了什么?她等于是对朱友文正式表白自己的感情了,这不成了她倒追他吗?而那家伙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是何意?是瞧不起她?还是……可恶,她怎就猜不透他的心呢?
可她最猜不透的,却是自己的心。
若不是宝娜出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已对朱友文动了心。
是什么时候动的心呢?
是得知他不惜违抗皇命,也要冒雨将她从太庙救回的那一刻吗?
还是在练武场上,他将奔狼弓交给她、手把手地教她射箭的那一刻?
他不是狼仔,可她,为他动了心。
摘星如今多少有些后悔隐瞒婚约了,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后悔,这场戏必须演到底。
只是,她难掩落寞地想,若是朱友文真对宝娜动了心,这也是她自作聪明、咎由自取的结果罢了,怨不得别人。